“哦?跟寻常农夫不同?”武大笑了笑:“手上的老茧磨过,这一点我是承认的,毕竟富贵了之后,手上带着这些东西出去也不够体面,我以为磨的够精细了,没想到你还能看出来,这一点我服你。可是……你说我不是寻常的农夫,那我倒要问问你,我跟寻常的农夫有什么区别?”

武大手上的老茧确实是磨过,这是他在当上桂花楼的掌柜之后,觉得既然摆脱了穷人的身份,那就要有一点样子,所以找专人帮他处理了。在刚刚失去手上的老茧之后,他觉得一双手过于细腻,反而有些不习惯。给他磨老茧的人,手艺精巧,心思细腻,武大自己要不是用心看的话,也发现不了原来的痕迹,但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伙计,居然一句道破。看来,这高士斋,确实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爷这是要考验小人,那没关系的,这样吧,小人先帮您丈量一下身体的尺寸,毕竟已经弄好了衣服也还是要修改的,我考虑,咱们最好第一步挑衣服的时候,就挑一个修改幅度相对比较小,修改起来也比较简单的,您意下如何?”伙计并没有直接回答武大的问题,而是把话题转向别处,但是武大并不担心伙计会完全的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因为要了解情况的,并不是武大。

“好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衣服的事,你全权负责就可以了。”武大说罢,一伸手把外衣扯开,甩在了旁边的地上,反正这身皮也没什么用了,因此甩下也毫不可惜,相反,武大在把衣服扔到地上的时候,居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在这之后,武大凭着举起了胳膊,方便伙计进行测量。

伙计从旁边的桌子上,取出一条牛皮的软尺,首先量起了武大的胳膊,他用嘴咬着一边的尺子,然后手把软尺比对着武大的胳膊长度,再用手指对准武大手腕的位置,记下胳膊的整体长度,在这之后,他略微的的点指了一下武大的手。“爷,农夫在田里干活,您说,用的都是什么农具啊?”

“无非也就是铁锹、镐头、犁之类的玩意。”武大回答。

其实种地的事,武大并没有做过。原本居住的清河,人多地少,武家并没有自己的耕地,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武大才迫不得已的走上买烧饼的道路。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老家邻居有不少都是纯粹的以务农为生,相关的把式他也见过很多。只不过是那些人嫌他长得矮小,即便是农忙,也不会邀请武大干活,邻居们觉得,找武大这么个人,只能干不到一半的活,却要吃一个人的饭,实在是不划算,在武松长大之后,农忙的时候,武松成为了大家争相邀请的对象。

武松虽然生的高大,但这个人心思有时候粗的很,况且他的志向高远,根本也没有想过如何种地。其实种地是一门手艺活,各种农具的使用光靠蛮力是不行的,一定要用各种技巧,拥有野牛一般力气的武松帮人去做农活,往往是活没干多少,却把人的农具给弄坏了。可即便是如此,那些人居然也不太埋怨武松,还把这传为美谈,称呼其为“灌口二郎”云云,这让武大非常的不平衡。今天伙计提起种地这个茬口,让武大想到了这样的话题,所以他越发的想跟这伙计辩一辩,自己怎么就不像个农夫,要是这伙计胆敢说,是因为武大矮小的问题,武大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对,您说的没错,种地是主要靠这些东西。”伙计点了点头,然后把皮尺放到了他的肩膀上,用双手托起武大的手掌,进行讲解。“您说的这些农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大部分都是要用手握住,然后用力的向下使劲,毕竟务农就是从土里刨食吃。所以这就导致,但凡是农民,他们手上老茧最厚的位置应当是虎口,这才是向下挥动农具,最吃力的地方。因为农具的滑动,农民手指上的老茧应当呈现长条状,对比虎口淡上一些,可您看看您的,似乎并不是这样。”伙计把武大的手掌一托,用手指着虎口和手指。

武大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定睛一看,果然,自己手上的老茧痕迹,跟伙计所说的不同。在虎口上,有一些长条状,而在手指上,居然是星星点点的痕迹。武大不知道应该怎么接口,于是他只能说:“很好,说下去。”并且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再看您的手,同我刚才所说的几乎正好相反,这也就是说,您以前握着的东西,更想是在虎口处经常滑动,可是在手指上要吃劲的东西。配合着您这一身的腱子肉,很难让人不想到,您是一个使用长枪、关刀这样在马上使用的长柄武器的人。”伙计轻轻的放下了武大的手,看起来,他觉得手上能够挖掘的证据说完了。

“仅仅凭这些好像是不够,也许我只是在农闲的时候,喜欢在家里自己舞动一下农具,毕竟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英雄的梦想。”武大开始对这番老茧的言论感兴趣,同时觉得自己在刚才所想的办法,可行性在逐步的增高。

“嗯,当然,光有手掌上的一些痕迹是不够的。您自己可能没察觉,您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伙计脸上带着笑容。

“什么动作?”武大心里一惊,他从今高士斋到现在,精神上都比较集中,不应该有什么有破绽的动作。

“我说动作可能不太准确,就是您的站姿。在您情绪放松的时候,可能非常不明显,可是当您开始认真的时候,您的右肩膀就要比左肩膀高出一点点,脑袋也会微微的向左倾斜,当然了,这种幅度很小,可是小的经常帮客人挑衣服,看的出,您身上的衣服做工也是不错的,这种衣服的剪裁,左右必当是绝对的对称,那么出现褶皱的程度有些许的差别,就可以说明您的肩膀在倾斜之中。根据您的这种站姿,可以确定,您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右肩膀上,都是担着一个重物的。我确定,大部分是木质的农具,没有这么沉,只有沉重的兵器,才会让人养成这种习惯。不知道您对小人的回答满意否?”伙计在说话间,又用皮尺飞快的在武大身上来回比划,等到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测量,闪退到距离武大五尺开外的地方了。

看着伙计这得意的表情,武大的内心深处有些哭笑不得。是的,长久以来,他的肩膀上的确是扛着一个比农具要沉重的重物,但那并不是收割他人生命的兵器,而只是,为了养活自己的烧饼担子。每天,他都要担着这沉重的胆子,去卖烧饼,而每一次扁担放的地方,也都是右肩膀。夏天的时候,肩膀和扁担接触的地方自然会出很多的汗水,武大为了能让那里凉快一些,所以都会把头略微的向左侧歪歪。而手中的老茧,多半也是扶着扁担的时候,所磨下的,转弯的时候,都需要先改变扁担的方向,而这种改变是用手指拨转,虎口确实是会在扁担上划动一下。并不精细的扁担上,很容易磨出老茧。一个长得比较敦实的烧饼小贩,通过这伙计看似合理的细节逆推,居然成为了在战场上不可一世的勇者,武大真是不知道,应当佩服伙计的想象力,还是应当为他的自信感觉到可悲。

“爷,我说的对吗?”伙计笑吟吟的看着武大,胜券在握的表情,溢于言表。

“对,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行伍出身。早就听说京城的人,都异常聪明,想不到连店铺里的伙计,都机灵如此,你分析的有理有据,让洒家不得不承认啊。哈哈哈。”武大豪爽的笑了笑。

他决定接受这种身份,因为他太缺这样的一个,经得起推敲的身份了。固然,武大现在的身份还可以隐藏,甚至今天晚上去见老太太,也没有必要说出自己的底细,可是,要在这个圈子里待着,不可能永远的靠没谱的瞎话支撑过去,一定要从今天晚上开始,就在无意当中,透露关于自己身份的细节,为以后圆谎,打好基础。

武大相信,高士斋伙计的眼力,如余三儿所说,这家店铺不知道从属于哪方的势力,不管是什么势力,一定来头不小,伙计的经验丰富,眼力也应当惊人。他们看出的东西,应当是经得起推敲的,而且,太尉府中,也一样有人可以看的出,先了解在前面,绝对是百利无一害的。

“爷您可真是豪爽人,一般的客人即便是被我说破了身份,也肯定不会承认的。”伙计称赞道。

虽说这句话是称赞,可是武大总感觉,这其中隐隐有嘲笑的意味。想想也是,当兵在现在的世道本身就不是什么受人尊重的事,在阳谷的时候,自己不也是用这种戏谑的眼神看着那些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