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差不多该说一点别的话题了,武大在心里揣摩着,这个时间一定是底线了,一旦这胖子站起身来,要走出去的时候,再跟他说什么都会惹人反感,但是在这个时间间隔中,最多也就能问一个问题。可是这仅有的一个问题,问点什么好呢?问我怎么样才能发达?很显然这个问题过于复杂了。

对,反正什么事情也不可能在今天完全的确定下来,那就先问问这胖子是做什么的吧,不能说吃了一圈饭下来,连他是个谁都不知道,那这钱花得就有些太冤枉了。

“大哥,你我今天在这里萍水相逢,却甚是投缘,应该说是这吃喝拉近的距离啊。”武大在考虑用语言把话题做一个过渡。

“哈哈哈,这不就是平常别人所说的酒肉朋友吗?嗯,这种称呼也没什么不好,酒肉朋友也未必就像其他人所想象的那样不堪。”胖子的脸上红光灿烂,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喝酒的缘故,还是情绪真的十分激动。

“小弟是俗人,但是大哥却是高雅之士。小弟的意思是这样的,你我今天在这交谈甚是投缘,我虽然想跟大哥深交,结为兄弟,可是一来,我是从乡下来的莽汉,刚刚到京城什么都不懂,跟大哥结为兄弟,辱没了大哥。二来,小弟身体先天残疾,算不上是一个健全的人,这一点小弟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大哥能够同小弟交谈就已经是给小弟的面子了。但是小弟心中确实仰慕大哥,所以想在今后的某些时日,像今天一样,你我共享美食,同时谈一谈享乐之道,也算是大哥为小弟醍醐灌顶了。希望大哥能把住所告知小弟一二,这样我也好上门拜访。”武大把话说的十分委婉,他并没有直接问胖子的身份是什么,而是径直问他的住所。武大觉得,京城也必然跟阳谷差不多,什么身份的人住在什么地方,只要知道了住所,就大体上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况且,到他家附近一打听,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一清二楚了吗?

比如在阳谷的时候,武大就算再有钱,在没有官家*之前,都只能居住在紫石街这样的地方,上不得台面。可武松就不一样,他当上都头之后,就有人送了东街的宅子,东街必须是有*的人才可以居住的地方,而这个*单单有钱是不够的。

武大在心中想的圆满,他也自认为,这种问题更容易被胖子所接受。

“这个……”胖子略微犹豫了一下,他的手指捻着胡须,把胡须上的捻在了手指肚上,但他浑然不觉,显然是在极认真的思考。“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武大心里觉得可乐,我要知道你是谁,干嘛还费尽心思的在这里询问,那我就应该用这个宝贵的时间去问一些别的更有意义的话题。但是无论心里怎么想,脸上是不能够带出来的:“我刚刚来到京城,不超过两个时辰。到这里吃饭,也是实在走不动了,不得已而为之。在大哥帮我解围之前,说一句不恭敬的话,我都没有注意到大哥。你我今天在这,真的是萍水相逢,我仰慕大哥,才问你的身份。真的不知道你是谁。当然,如果大哥觉得我出身卑贱,人又生得丑陋,不想告知我身份,小弟也无话可说,就此拜别,祝大哥福寿安康。”武大说罢站起身来,抱拳鞠躬,就要离开。

其实武大这个动作是假意的,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怎么能够离开呢?何况这胖子越是遮掩,武大就越是感觉,胖子的身份非比寻常。难道今天真的抓到了一条大鱼?这胖子是什么了不得的达官显贵?哈哈,要是这样的话,那真是一步登天了。不过想想,好像也不太符合逻辑,真正的达官显贵,哪有晚上自己出来吃东西的,这个时候都应该搂着女人,在喝着花酒,享受着权贵们独有的夜生活。何况即便是出来吃饭,那也应该去雅间就餐,怎么可能就坐在一楼。要知道,即便是武松来桂花楼吃饭,多数时候也是到雅间就坐的,武大看了那么多有钱的食客,无一例外的也都会选择到雅间吃饭,遇到雅间客满的时候,要么就是转头离开,要么就是极其不高兴的接受,这种接受还是看在武松的面子上。

京城是大城市,阳谷是小地方,京城的达官贵人应该比阳谷的那些土财主更加的有气派。这么看来……武大的眼睛转了一圈,这个胖子,很有可能是什么重要人物家里的佣人。武大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对啊,听戏文里说的明白,宰相家仆七品官,这大人物的佣人,虽然说手上没有实质的权力,可他们能够见到手中有真正权力的人,他们说一句话,往往比那些封疆大吏还要管用。要是这胖子果然是什么大官的家仆,我这一顿饭也就算拣着了。

想到这的武大更加跃跃欲试,他在低下头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把眼睛往上挑,以便于随时观察胖子下一步的反应。

这等待的时间,在武大的脑海里无比的漫长。他其实是没有后招的,一旦他真正的离开桌子,就代表着真的要离开了,他将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只能是在花了大笔的银子之后,仍然在街上闲晃,跟刚刚没进门时候的状态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刚刚的武大是饿着肚子,而现在的武大虽然基本上吃饱了,可是又不知道去哪里投宿。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这层灰色的影子,以及那些关于未来不安的想法,慢慢的笼罩在了武大的心头。

胖子还是没有动。不行了,一个鞠躬是不可以持续那么长时间的,太做作的话,会让他看出我的用意,那真是一点点翻盘的希望都没有了。毕竟有了今天的街角,也许未来,当我在京城发展的某个时刻,这个胖子会突然出现拉我一把,对,无论如何不能得罪他,要保留这番可能的希望。

武大在绝望当中,完成了这次施礼,这是他自打出生以来,最为沉重的一次礼节,因为在这次礼节当中,他赌上了自己虚无缥缈的未来和希望。

等等,我并非没有理由。武大在直起身子的一刹那,突然想了起来。这桌饭菜,还没有付钱。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而且刚才跟胖子说的好,胖子点的菜也是要算到武大的账上,这要是直接走了,也就算是违反了刚才所说的话,理所应当的可以耽搁一会。太好了,帮胖子付账,这是一次直接的示好机会,我就不信这样,你还会连住所都告诉我。

当武大抬起头时,那在前一刻还阴云密布的脸庞,又重新的阳光灿烂起来,他有信心,在这一个回合,真正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伙计!”武大抬起头来之后,并没有看胖子的脸,而是直接朝后面喊。“吃好了,算账!”武大刻意的控制了音量,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声音不可以过分的响亮,那样的话,在胖子听来,会如同泄愤一般。但是这声音中,也一定要带着一点不满,毕竟对于男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尊严,胖子的这种行为,往严重上说已经践踏了武大的尊严,武大要是没有任何反击的话,也的确会让人有些看不起。

还是刚才那个伙计,笑呵呵的走了上来。不过虽然是武大叫喊的他,他却首先把脸朝向胖子。“爷,您吃好了?”

“嗯。”胖子如同庙上的菩萨一般,面无表情的哼了一声,面对伙计,胖子似乎连抬一下眼皮,都觉得费事。

“嘿,伙计,是我叫的你。”武大心里有些搓火,这伙计的势利眼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完全把武大当做空气一般,而有些气急败坏的矮子,迫切的需要一点存在感。

“知道知道。”伙计的眼睛仍旧停留在胖子的脸上,在确认了胖子没什么要说的话之后,才转向了武大。“客官,您刚才说的,两桌菜的钱都由您一个人结算是吧。”

“是。”武大的回答言简意赅,其实此时的武大内心是有一些后悔的,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来的话,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大包大揽说这些话,现在看来,这些银子八成是打了水漂了。唉,也算是初到京城买个教训,交点学费,也算是破财免灾了。武大对自己说些宽慰的话,在他小时候,当他有什么损失的时候,父母就对他这样说。当武松小时候,武松有什么损失的时候,他就对武松这样说。

家庭的温暖一下子的出现在了心头,看来任何人都是虚假的,只有家庭,只有亲情才是真切的。可是我……父母过世了,再也不能见到。我杀了那么多人,弟弟又是那么正义的人,未来也是形同陌路。我亲手葬送了所有珍贵的东西,独自逃亡异象,在这虚假的情感中,妄图获得真情。这又怎么可能?

想到这,武大的鼻子一酸。疲惫、失落以及沮丧,一同的袭上心头。

“您稍等,我去盘下账。”伙计笑呵呵的说,然后没有等武大的答复,就走了下去。

这下子把武大晾在了那里,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何况他还沉浸在这种很私人的情绪中,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什么。总之,他就那么站着,可他照例没有去看胖子的脸,仿佛是一种赌气,武大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跟谁较劲。

好在,伙计下去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就重新走了上来,这也让武大的尴尬的时间大大的缩短了。

“客官。”伙计的脸上一笑,但这笑容当中,有一丝不容易察觉的讥讽。

武大内心非常的不解,不就是付账吗,伙计的这种嘲笑的表情是因为什么呢,电光火石之间,武大想不明白。他只是觉得,京城不是一个好地方,这的人都喜欢看不起人。不过武大固执的认为,京城里的人看不起的是外乡人,而不是矮子。即便是武松到了这里,他们也一样会投去鄙夷的目光,而不会因为武松生的仪表堂堂,而另眼相看。一定是这样的。

“小的刚才算了一下,您点的菜,跟这位爷的点的,总共的价格是,黄金四百两。不知道您身上带没带够这些钱,当然了,按照惯例,如果您是熟客的话,可以记账,然后我们端午、中秋、春节结账三次,到您府上去取。可是您这第一次来,好像还是刚刚上京,应该也没个稳定的住的地方,因此,小的这也比较犯难。您看您是……”伙计拉了个长音。这个长音中,带着浓重的笑意。

武大这才明白伙计嘲笑的原因,他是已经算定了自己付不起这笔钱。四百两!还是黄金,到底吃什么能吃出这个天价!武大的内心一片迷茫,这个价格已经完全的超过了他过去的认知,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内心的本能却告诉他,一定不能够把这些都表露出来,要是那样的话,今天自己就算彻底的栽了。也不知道这四百两黄金当中,自己点的那些占多少,胖子点的那些又占了多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大的包袱里有五百两黄金,那是他逃亡的全部家当,是他所有的光荣和梦想的原动力。难道刚刚到京城几个时辰,就要在这种地方,因为这种原因,把它们中的大部分花掉吗?虽说理想和现实有差距,但这种差距是不是来的太猛烈了一些了。

武大想要赖账,可他也明白,这账赖不起。要是赖账的话,在胖子那以后就会毫无机会,另外京城的饭馆,怎么也得有一些对付吃霸王餐的人的办法,即便是在桂花楼,也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是专门负责这个的,有的时候武大倒非常乐意看到吃霸王餐的人出现在桂花楼,因为那样的话,就可以指挥伙计,把那个家伙结结实实的揍上一顿。这比食客付饭钱赚上的那点银子,让武大开心的多。

不,绝对不行。自己刚刚进京城,一切还没有开始,不能因为这种原因,就被人凌辱和暴打一顿。打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会在自己的种下一颗不好的种子,使得武大感觉自己在京城,就好像是一条狗一样的在生活,一条摇尾乞怜的残废狗。

“我带了现钱。”武大的话语很平静,平静的就好像,他将要付出的不是四百两金子,而仅仅是几个铜板。武大也惊异于自己的镇定,但现在不是注意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从旁边的座椅上拿出了包袱,用有些颤抖的手,打开了它。

金光灿灿。

武大生平没有掌管过这么大的一笔钱,这笔钱他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拿出来观看,看着它们,就好像看着自己无比荣耀的未来。背在身上,也不觉得沉重,而是感觉这些金子在寒冷的冬日,如同燃烧的炭火一般,温暖着武大的身躯。

一切都会在现在化为泡影。

武大暗自的咬了口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然后分出了四百两黄金,放在了伙计刚才端菜用的托盘上,接着把剩下的一百两重新包好。体积变小的包袱,在手里拿起来是那样的不真实,武大摸着这残缺的包袱,就好像自己的臂膀也断掉了多半一般。

伙计的表情有些惊讶,准确的说,是有些难以置信。他吞了吞口水,双手就要端托盘。武大却把手一下子的按在了金子上,说了声:“慢。”

“怎么?”伙计疑问的一抬头,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但是他却顺从的把手伸了回去,似乎对于武大,也有了一丝畏惧。

武大的手按在金子上没有动。这些银子与背在背上不同,背上的金子带给武大的是温暖,而手掌下的金子,却如同朔风一般寒冷。“刚才小哥你说的很对,我是从乡下来的,第一次进京城,实际上也就是不到两个时辰之前进的城门。外乡人见识少,可是越是这样呢,我越想长点见识。我就想问问啊,怎么吃饭能吃进去四百两金子,这事我不懂。我乐意付钱,但是你得把其中的道理,说给我听。当然了,你说不白说。”武大二次把包袱打开,他一边打开一边在心头骂自己,刚才为啥那么着急把包袱包起来啊。

武大从包袱里拿出了十两金子,往桌子上一拍:“外乡人不懂,但是我觉得十两金子也不少。来来来,你给我说说其中的原因,这十两金子,就算给你润喉了。”

“这……”伙计的脸上,出现了武大在心中一直希望看到的表情,那就是恐惧,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弥漫在本来傲慢的脸上,在矮子看来是那么的过瘾。

伙计不知所措的四下张望,有好几次都把目光投向了胖子,好像在等待什么解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