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着的火折子被西门庆伸向了地窖的洞口,那火焰没有丝毫的减弱,仍旧那样燃烧,西门庆蹲了下来,把手臂伸的更向里,发现火折子燃烧依旧。
很好,也就是说,虽然这么长时间没有使用地窖,但地窖的通风口依旧是完好的,这里的空气也非常新鲜,不得不佩服父辈的想法,虽说现在已经不需要在里面放什么宝贵的东西了,但自己的这条命,难道不是最值钱的吗?
火折子已经快要熄灭了,西门庆将它吹灭,随手扔在了地上,然后沿着地窖口的小梯子,走了下去。地窖里不甚开阔,虽然不至于让人感觉到窒息,但是却非常的寒冷,现在毕竟是冬天,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避难,毕竟出了西门药铺的门,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每个地方都不安全,还不如在自己家就这么等着,反正也就是熬到掌灯时分就可以了,只要到了那时候,即便是那女人抓住自己的手腕,自己也可以很从容的说,是对方违约在先,而自己将拒绝这笔银子的馈赠。虽然这么说,确实是显得自己胆小,可有什么能比活下去更加吸引人的呢?西门庆想不到。
西门庆按照记忆,在地窖里摸索到了一个拉环,轻轻一拉,地窖口就关闭上了,现在距离掌灯,也就还有最多两个时辰,只要能忍过去,那就什么都好了。
但是,这地窖中的煎熬,比西门庆想象中要痛苦的多,这不但寒冷,而且黑暗。很明显先辈们在设计这个玩意的时候,压根没有考虑到有一天这里面会藏人,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光亮能够透进来,只有当上面的盖子还开放的时候,光亮能够透进来,但现在,漆黑一片的环境,让西门庆几乎无法判定,自己是站在地窖当中,还是只站在地窖的边缘地带,随时都会碰到那湿冷的墙壁。
话又说回来,如果能透光的话,那这地窖也就不安全了。西门庆定了定心神,寒冷让他几乎不能一直站着不动,他只能频繁的走来走去,在中间不断的跺着脚来取暖,但在黑暗中,他在走每一步之前,都会用手去摸前面,以保证自己不会撞到墙。
实际上有好几次,确实是差点撞到墙壁,甚至手指都有些没反应过来,重重的戳在了墙面上,墙面粗糙的石头纹理,以及那种湿冷的触感,都让西门庆感觉到在这地窖中的每一刻都是难熬的,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可能带来的严重结果,西门庆真是一会都坚持不下去。
溜达了几圈之后,西门庆对于这周围的环境渐渐的熟悉了起来。实际上他只是幼年的时候来过一次,也只是勉强的记住了进门和关门的拉环,至于下面是什么样子,年幼的他根本就想不起来。现在转了几圈之后,西门庆才发现,这里面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有,墙壁也是基本直上直下,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以来,药铺掌柜可能也并没发现这个地窖,所以没有任何药材储存在这。可能他也压根就不知道了吧,毕竟父亲单独告诉的我,而我之后也从来没有使用过,虽然这就在药铺的后院,但这后院本来就少有人来,荒废了许久,谁又会注意到这下面会有一个地窖呢?
又走了几圈,单调和无聊感,充满了西门庆的内心。他开始有一种侥幸心理,万一这个贵妇,只是一个有钱的傻女人呢?她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武松,只是看自己相貌英俊,同时还把话说的那么义正言辞,连阳谷商界的这些“混世魔王”也齐声为自己叫好,深宅大院中的女人,根本就没见过除了父亲和夫家别的男人,自然会感觉眼前一亮,然后才会赠银给我,我这般躲藏在地窖下面,是不是显得太没有男子气概了,也辜负了那妇人的一番好心。
当这种想法产生的时候,西门庆随时都有一种冲动,他非常的想从这地窖出去,然后搬一把凳子,坐在西门药铺门前晒太阳,等着那女人和她的手下前来,那是何等的风度和气派,接受银子的时候,也会是那么的彬彬有礼,那女人一定会被自己迷住的吧,她会因为这种气概,送更多的银子给自己吧。不是吗?女人就是这样的,以前不是有很多女人,为了跟自己在一起,可以帮助自己去骗夫家的钱,她们要的是什么呢?是爱情?是家庭?都不是的,她们都明白,我跟她们并不会在一起多久,她们要的……只是那种感觉、那种刺激、或者说是一种可以遐想的空间和一种仅仅存在于理论上的新生活的希望。也许这个妇人也是这样,她就算再有钱,就算再见过世面,就算她的年龄已经过了那种爱幻想的少女时光,但是,她都仍旧是女人。
西门庆几乎马上就要把自己说服了,但他又一次的摸到了墙壁。由于得意忘形,走路的速度过快,他的手指重重的戳在了墙壁上,这种坚硬的回击,让西门庆的手指吃痛,同时也打断了他的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醒醒吧,女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莫测的东西,你永远不知道她的真心。况且,性命怎么可以拿来赌博?我是会建功立业的,大好的前程在等待着我,怎么可以在阳谷这个小地方出什么纰漏,为天下人所笑。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地窖,就要坚定想法,不可以半途而废。也许,以往跟那些女人的纠缠中,要是有一个我能够坚持下去,现在也可以得到爱情,所以这一次,我绝对不出去。地窖里听不到任何声音,这种安静让西门庆产生了各种不切合实际的想法,他的思绪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肆意驰骋。
猛的,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后院的这个地窖实在是太奇怪了。西门庆之前从来没想到过这个,因为是父亲告诉他的,这就是自己家的东西,自然而然的存在,但今天到这地窖里来“避难”,疑点就慢慢的涌现出来了。
如果说,这是一个储藏药材的地窖,就算是再珍贵的药材,入口需要设计的隐蔽一些,这无可厚非,有一个隐蔽的拉环,可以让入口打开。但是,在地窖内部的关闭拉环是怎么回事?放置药材的人,完全没有理由要在里面把门关上,因为放置药材的时间不会太长,而且这种地窖要是存放药材的话,是肯定不会避讳伙计的,最起码是重要的伙计是不会避讳的,也就是说,地窖的入口外面应该是站人的,这就让内部的拉环毫无作用。这种设计太不合理了,这种内外的都可以开关门口的拉环,完全不像是一个存放药材的地方。
还有,这周围的墙壁都是超时的。而且自己刚才用手摸了几次,周围的墙壁都是石头,并没有经过任何什么多余的粉刷,以及木板的隔断,另外最关键的,这里面很潮湿。大部分的药材都需要干燥的保存,如果要特意的放进地窖,那一定是珍贵药材。把珍贵的药材,放在如此潮湿的地方,这就相当于把银子往水里扔,不同的是,扔到水里的银子,还会发出一声“咚”的声音,可是腐烂掉的药材,却只能扔掉,连声音都不会发出。这也绝对不是因为年久失修而导致的潮湿,因为这地窖虽然很多年没有用,但是通风依然良好,而且刚才在两次拉拉环的时候,也没有多费什么力气,开关门的机关也依然正常,也就是说这地窖在建立的时候,是经过周密的设计和施工的,如果这些东西都是良好的话,没有可能在最简单的防潮问题上做的如此差劲,况且这种石壁结构的地窖,是不可能不潮的,防潮的木板和粉刷,再一开始就没有被建立过。
也就是说……西门庆把刚才戳伤的那根有些肿了的手指放到嘴唇边轻轻的暖着。这个地窖在设计之初就不是存放药材的,如果说,这里不是存放药材的,那只能说明……这里是存放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人!
是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怕潮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是暂时待人的地方,这种解释是最合理的,也最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
这种想法让西门庆有一点兴奋,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以及祖上都是跟自己一样的窝囊废,尤其听说自己家祖上还是挺有钱的,到了父亲这一辈就败的差不多了,以至于自己接管这个家的时候,已经成了纯粹的空壳子。但这个神秘的只有巴掌大的地窖,却给了西门庆无穷的遐想。
这地窖多半是父亲所建立的,建立这么一座地窖,一定是为了躲避什么人,绝对不可能是躲避官府,因为官府没有理由会太为难买卖人,就算是为难,也绝对不是躲进自己家的地窖能解决的。需要知道,官府抢劫起来,那是比土匪还要凶的。自然也不可能是土匪,这是在阳谷县城内,所有的土匪都披着官衣,他们是不会让自己的“同行”进城来抢生意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父亲可能是一个不平凡的人,他除了表面上的买卖人以外,还有另一种身份,这也从一个侧面上说明了为什么家道在父亲这一辈败落了,毕竟这么简单的药材生意,做一个甩手东家,也能维持的住。父亲一定是把钱花在别的地方了,也许是什么光荣的事,当然了,这事情也一定很危险。
西门庆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混混儿,只不过比街上的混混儿稍微体面一点,而自己的父亲也是混混儿。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上的转变,让西门庆一下子硬起了腰杆,毕竟,自己很有可能,是一个真正的英雄的儿子。
这么神秘的地窖,父亲亲自告诉我该怎么进入,我还记得他当时的动作和语气,反复强调入口的位置,和关门的方式,那一定是他怕我也遇到什么危险,一定是他怕他的做的光荣的事业会牵连到我,也许,这地窖本来就是为我准备的!毕竟,一个真正的英雄,任何时候都不会选择躲藏!西门庆极少记得关于父亲的事,在他的印象里,已经没有任何父爱的影子,但此时,这冰冷潮湿的地窖,却成为他幻想中父亲的化身,成为他重温父爱的最好见证。
父亲,如果你还在该多好啊,你一定会告诉我,应该怎么去做。我得到您的指点,也一定会用更加英雄更加男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好像一只乌龟一般,缩在你为我准备的龟壳里,瑟瑟发抖。
这真是寒冷,西门庆确实是在发抖。这种激昂的想法,带给他的热血,抵不过这实实在在的寒冷,过了一会,西门庆有些抱怨父亲,为什么不在这地窖里放一个炭火盆,这样寒冷的时候就可以点起来取暖了。虽然他也知道,在这样封闭的,仅仅靠通风口通气的狭小环境中,点炭火盆无异于自杀,但那种对于温暖的渴望,的确是无法抵挡的。
在这种或激昂、或沮丧、或坚定、或迷茫的思考中,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地窖里始终是黑暗寒冷的,西门庆发现自己在这丧失了时间感,没法通过太阳和温度来判断时间,无穷的黑暗,甚至抹杀了他对于时间的全部判断,甚至饥饿也不能帮助他,紧张和寒冷,让他的肚子趋于麻木,他根本感觉不到,现在自己是不是饥饿。
丧失了时间感的西门庆,无法判断什么时候是掌灯时分,也就无法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可以走出这地窖。他清楚的知道,在这种枯燥的环境里,即便只过了半个时辰,自己也很有可能认为过了整夜,这个时候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直觉。然而也不能一直的在这里等着,如果肚子迟迟的不饿,而现在的时间又已经到了深夜的话,明天早晨,也许自己将被活活的冻死在这,那这样也就太冤枉了,这可怎么办?
必须要找一个可行的办法。
西门庆想起原来坐堂的郎中跟自己说过,人的脉搏跳动是非常稳定的,可以很好的用来计时。对,就用脉搏!
刚才进来的时候,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到掌灯,我就用脉搏测出两个时辰的时间,这样的话,就能确保,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虽然会在这地下多待一会,但是性命的安全才是最为重要的,多挨一时半刻的寒冷,想比之下,也就无所谓了。
西门庆认真的计算了一下,如果数脉搏的话,一个时辰的时间,自己应该脉搏会跳八千下左右,也就是说,一万六千下之后,就到了该出去的时候,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数。他忍着寒冷,从温暖的袖子当中伸出了手,右手的手指戳伤了,因此只能用左手来掐右手手腕上的脉搏。
脉搏很不好找,西门庆虽然总看别人号脉,但自己并没有操作过几次,临时找起来,有些手忙脚乱,一番折腾之后,终于掐中了脉门。他心头一喜,马上开始计算了起来。
地下寒冷依旧,西门庆数了一会,便有些吃不住劲,于是继续在这地窖里踱步,虽然失去了探路的双手,但毕竟已经在这地窖里走了许多个来回,对墙壁的位置非常熟悉,小心些便不会那么容易撞墙。
但是走了几圈之后,西门庆发现自己的脉搏跳动速度似乎有些加快,这也难怪,毕竟自己并不是静止不动,另外心中的紧张情绪,也会让脉搏跳动加快不少。不过这都不要紧的,大不了数两万下再出去,反正这地窖我也就来这一次,父亲留给我的地方,多待一会又有什么呢,又不会冻死我。
当计数超过一千的时候,西门庆在脉搏间歇的时候,已经不能完整的默念出诸如一千一百二十八这样的数字,实在是太长太拗口了,他便缩减成了一百二十八,随着数字的推进,又逐渐的把类似的数字缩减成了二十八,这种计算的方式,更加能让他心情愉悦。但是,这样计数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终于,在某一次“九十九”之后,西门庆发现自己忘记了前面的两个数字到底是什么,这个“九十九”到底是几千几百九十九,已经被西门庆完全的抛在了脑后。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寒冷让他手指的触觉变得越发的不敏感,脉搏也在寒冷中,变得越加难以探测。这种计划到一半,却无法继续的挫折感折磨着西门庆,他呆愣在地窖当中,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要不……现在出去吧,两个时辰应该已经到了,刚才计算脉搏怎么也得有个八九千下了,之前那么长的时间,有一个时辰也很正常。况且,我拉一下拉环,如果看到天还亮着,就马上关上门,再等一会好了。这种想法如同蚂蚁噬骨一般折磨着西门庆。又过了一会,西门庆感觉到自己的意志要崩溃了,他咬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嘴唇,摸索着拉了一下开门的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