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军?”伙计们显然都吓了一跳,对于这种惊愕西门庆非常理解,毕竟连他自己刚才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都震惊不已。
西门庆自幼在阳谷长大,虽然在一些人的眼睛里风光无比,但他自己深深的知道,他的世界仅仅是一间药铺,几条普通的县城街道,以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对于一个男人,一个男子汉来说,如果就此终了一生的话,实在是一个大大的讽刺。
听说武大是从外乡来的,连武大的世界都要比自己的更加广阔,在这一点上,正常身高的西门庆比不上作为残废的武大。如果去投军的话,沙场杀敌,也许就能够建功立业,成为别人所仰望的英雄,等到自己成为了将军,再回到阳谷之时,武松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匍匐在身前的一个小小都头罢了。
西门庆感觉到自己的胸口燃烧着一团火,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他也拥有男人的热血,他越想越振奋,越想越激动,他的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而眼睛里似乎也充盈着热泪。
“我实话可以告诉你们,你们的掌柜犯了事,恐怕此时已经不在人事。而你们的东家我,却在关键时刻站对了位置,可以算是保存下来一条命,你们现在能够安稳活下来,可以算是我的功劳。”西门庆的目光扫射着全场,他知道,药铺掌柜定然会把行动的一部分内容告诉这些伙计,好让他们帮忙做一些事。而这些伙计,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通过这些片段,虽然不能够猜出计划的全部,但大概也能知道是什么事。他们并不是掌柜的人,他们只屈从于利益。如果自己投军的话,只能从小兵做起,如果带着一些人一起去,并且这些人认可自己的领袖地位,相应的,起步就可以是军官。那离着功成名就无疑是近了一步。
同西门庆料想的一样,在他说完这番话语之后,在场的伙计都沉默了。他们果然都知道这次计划如果失败的严重性,西门庆也知道,这时候,他还需要再添一把火。
“其实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想过,你们当中的大多数只能当一辈子的伙计,毕竟能成为掌柜甚至东家的只是少数。你们也都清楚,药铺的伙计,并不需要有多高深的医药学知识,也不需要多懂行,最为重要的是,年轻、有精力、会招呼客人。很遗憾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保持年轻,在并不十分遥远的未来,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会被我辞退。我很清楚你们,亦如你们清楚我,你们除了会一点药铺行业内的东西外,对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对于你们来说,被药铺辞退,就代表着流落街头。”西门庆在叙述中,尽量抽离感情,他相信冰冷的话语更能让这些伙计体会到事件的严重性。
“东家,可是投军太危险了,我家只有我一个儿子。”一个年级相对小的伙计开口了。
太好了,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他的这个问题很有代表性,西门庆正愁没人问。
“关于这一点,其实大家可以好好的想一想。你们并不是一般的人。”西门庆负手而立:“首先,我带着大家一起去投军,必然不会空着手,一定会把我的一部分甚至全部的家产都带上。西门药铺也还是值几个钱,把它变卖了,然后把钱捐给军队一部分,人家必定对咱们另眼相待。俗话说的好,那人家的手短,太危险的地方自然也就不会让咱们兄弟去。否则的话,一旦这事传扬开来,还有谁去孝敬他们呢?”
反应不错,所有的伙计都在认真听,西门庆禁不住点了点头。
“其次,各位不是一般的兵丁。在我西门药铺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于药材方面可以说是能够独挡一面,在诊疗方面虽然大部分人没有亲自己动过手,但这没吃过猪肉,总是看过猪跑的吧。我想请问诸位,战事一起,什么最多?”
西门庆审视着每个人的脸,此刻并没有人答话,大概都在思考自己的事情吧。
“那就是伤兵最多。你们真的一位大宋的军队里的军医足够?别逗了,出色的一声都留在城市里替那些有权的大官和有钱的老爷卖命,有谁愿意去战场上给那些如同草芥一般的士兵们诊疗?我可以说,在短暂的新兵生活之后,你们当中的大部分都会成为军医,到时候你们被抽调走的时候,我决计不会阻拦。虽然军医仍旧是在战场上,但一定是在战场上最为安全的地方。想想看吧,你们只需要面对几张疼的有些歪斜的脸就可以成为所有兵丁心目中的英雄!我问问你们,作为一个男人,你们有谁不想成为英雄,不想成为被同年龄的男子羡慕和被年轻女孩爱慕的对象?如果你们留在阳谷,我可以告诉你们,平凡将如同腐骨的蛆虫一样无法甩掉的跟随着你们。只有追随我,到战场上去拼杀,那里有我们所有人的梦想!”西门庆很少进行这种激昂的讲话,他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热,手也因为激动有一些细微的颤抖。
“东家,据我所知,你们西门一家好像从祖上开始就没当过兵,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东家怎么显得胜券在握一般,恕小人多嘴,我想问问,您的这种自信从何而来?”伙计当中年龄最大的人慢悠悠的张嘴,他的口吻依旧平静,这话倒像是在嘲笑西门庆的激昂和热血一般。
“我当然是胜券在握!”西门庆的心里却被这句话逼的有些慌张,他能有什么把握?如果说让他去纠缠某个姑娘,他还能有些伎俩。投军就仿佛是一场对于人生的好赌,既然是赌博,怎么可能会有把握呢?但问题的关键是,一定要让这些人相信自己稳操胜券,只有这样,这些墙头草才会跟自己去投军。“我的把握就是……你们现在可以出去看看,在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一颗暗红色的彗星,好像是一颗火把一样。不满各位,在我出生的时候,曾经有一个道士路过我家,非要给我占上一卦,结果这卦上有这样的一句话:星出东方耀西门,人将沧海化庭泉。我的字是四泉,海分四海,而将四海化成庭院里的四口泉水,这就是我这个字的寓意。现在星星已经出现,此时投军,必定能够大展宏图,建功立业!”西门庆随意的编了段故事,把自己的字跟星象联合在一起,这样就不由得这些伙计不相信了。
看着岁数最大的那个伙计,好像要开口问什么,西门庆马上想到话语中的漏洞,没关系,还可以弥补。
“当然了,你们也都知道,刚出生的小孩只有名而没有字,只有成年的时候才可以起这个字。也正式因为有那个道士算的卦,所以我成年的时候并没有请别人来起字,父母就直接这么称呼我了。我并没有办过成年礼,这个事在场的有些在我家多年的伙计,是知道的。”西门庆意指那要问话的老伙计。
其实西门庆当时之所以没有办成人礼,是因为当时家道有些败落,父亲已经没有能力再给他搞这种仪式,因此也就胡乱的起了个“四泉”作为字来用,没想到在今天,居然可以作为圆谎的借口出现,西门庆不由得暗自点头,看来一切都是天注定。
那些伙计听西门庆说完之后愣了一下,然后纷纷走出了药铺的门,向东面的天空长时间的观望。西门庆在药铺的大堂里并没有动,他相信,这种沉着的形象会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半晌之后,那些伙计陆陆续续的回来。
“东家,我们跟你干了。还希望您不要计较我们先前的一些行为,这行您也知道,有时候确实是身不由己。”最年长的伙计低下了头,口气仿佛是哀求一般。
哈哈,想来也是,这个伙计是药铺掌柜的心腹,他知道的事应该是最多的。这种红色彗星的异象燃起他们改变生活轨迹的希望的。现在知道求我了,现在知道你们那些暗地里的交易是对不起我了,还恳求我的原谅?怎么可能!不过不要紧的,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你。
“哪里话,你为西门药铺做事辛苦无比,这些我都会记在心里,以后也势必报答。”西门庆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转过头来,问其他人:“你们怎么说?”
“我愿意追随东家,实现抱负!”
“妈的,我早就当够了伙计,那些有钱的有权的根本就不拿正眼看你,我要投军,老子要杀人!东家,我跟定你了!”
“我家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可不想被赶出药铺后,找个地方重新生活。算我一个!”
“阳谷的女人都天天念着武松的名字,现在想找个媳妇也难,投军之后,若是能去边关,一定好好抢几个对面的姑娘,我天天做新郎!”
……
热情慢慢被点燃了,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着欲望,但是当生活的轨迹不能改变的时候,实现这种欲望往往是艰难无比的。所以,乱世当中,当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即便是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也会奇怪的被周围人的咆哮激发出隐藏在最心底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往往就是这样的恶念。
西门庆满意的点着头:“那这个事就这么定了,天亮之后是十一月十五,武松年前必须要征一些兵丁,咱们可以去应征,这样也算是帮了武松的忙,还能讨价还价点条件。毕竟咱们是阳谷县的人,如果去别的地方应征,可能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们这几天也别闲着,处理下药铺里剩下的药材,这些东西盘店的时候折不了多少钱,尽可能多的凑银子,也方便咱们弟兄日后的开销。”西门庆说到这一停,再次扫射全场:“至于现在,各位可以去睡觉了,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西门庆知道,长久的点燃热情,热情必然会衰竭。这就好像如果他连着一个月都去找相同的一个姑娘一样,往往双方都会对此兴趣索然。因此一定要在这种火苗最高涨的时候,停止它的燃烧,这样每个人都会对未来有一种希望。
而心中有希望的人,是最容易被利用的。这些伙计都不堪大用,他们只配也只可以是自己的垫脚石,西门庆看过每个人的脸,他在心里甚至想好了,当这些人当中的谁死去时,他应该用如何的话语激励剩下的人,继续战斗。
潘七
潘七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头痛,可能是半夜出去吹冷风有些着凉了,这让她只能眯着眼看周围的事物。
而在白案前工作的毛蛋,却显得兴奋异常,每一个揉面的动作,都显得那么有力量。潘七不想问因为什么,她了解毛蛋,如果这背后的原因真的有价值的话,毛蛋是不会说真话的,反之,如果这是毛蛋刻意的表现出来以吸引自己询问的话,那他最后必定会耐不住寂寞,主动的告诉自己事情的真相。
这就好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虽然她跟毛蛋是盟友,但这种盟友也是需要心智的角力和不断的试探的,一旦一方掉以轻心,那这种同盟关系就会马上结束。
潘七忍着脑袋的疼痛,和从毛蛋嘴里不时传出的如同梦呓般的小曲,终于做完了早饭。今天独眼龙并没有来,新军只是来了几个平常的兵丁,而且这些兵丁也都是生面孔,潘七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安。但随后也就想明白了,昨天新军统领意外死亡,独眼龙应该已经在争夺新军统领了吧,如果他的夺权如同杀人一般利落的话,也许现在已经成为了临时的新军统帅。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如果再来取早饭,就显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这些新换的兵丁,恐怕也是他的主意吧。他应该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今天他不会出现,今天也不方便杀人,毕竟我是不可能通过陌生人来传递口信的。看来,独眼龙还真的需要点时间稳固一下地位呢。潘七坐在地上无力想,烤炉暖烘烘的在背后散发着温度,潘七第一次感觉那温暖是如此的让人舒服,她禁不住的又向考虑的方向挪动了一下本来不想动的屁股。
“潘七,你没事吧,感觉你的脸色有些不正常。”毛蛋凑了上来,坐在潘七的身边。
“没事,就是有些头疼。另外你能不能不哼哼小曲了,你的这个声音好像魔音入脑一般,让我的头越来越疼。”潘七抱怨着,她确实无法忍受了。
“好好好,我不哼了。现在的时间正好空闲,我想跟你商量下杀人的事。”毛蛋的语气也随即变的有些阴森。
话题转换的过快,让潘七有些恍然,头疼让她的意识出现了些许的模糊。“你说说看。”潘七已经无力的说多余的话,她只想坐在烤炉边取暖。
“在众人面前做任何一件事,作为操纵者的我们,都可以有三种身份出场。”毛蛋的话好像又有些不着边,潘七厌恶极了这种跳跃性的思路。
“哪三种身份?”潘七勉强做着回答。
“这三种身份分别是:‘杀手’、‘死人’、‘目击者’。”毛蛋笑眯眯的看着潘七。
潘七听的一头雾水,她已经有些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毛蛋会把这个话题说下去,直到她能够听明白。
“所谓目击者,就好像你杀死邓白一样,作为事件的旁观者,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发生,那么事后你的反应也应该是如同周围的人一样,隐藏在他们当中,并不出格;所谓杀手,就如同你杀死木塔上的人一样,你向蓝衣胖子和黑脸屠夫预先预告了他的死亡,完全是站在事件的创造者的角度上,出现在观众面前;所谓死人,当然这种手段你还没有采用过,就是我们完全以事件中的主要受害者身份出现,被杀人的过程所惊吓,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而然的恐惧,奔逃。大概你也能听出我的意思,我觉得靠杀人想逃出半天堡太困难了,但如果依靠你现在的‘半天堡’幽灵的身份,以‘死人’的角色出现散播恐惧,那也许就能成功。我不能确定你还能杀几个人,不过你既然跟我达成同盟,那至少就应该还有一个名额吧。我们就尝试下,以杀死一个人的代价,逃出半天堡……”后面的话,潘七已经有些听不清楚,她太困了,想要睡觉。
潘七感觉一直冰凉的手摸到了自己的额头,毛蛋的声音随即传来,只不过那声音好遥远,好像跟潘七之间隔了好几条街:“潘七,你的脑袋好烫,看来你是生病了。”
潘七心头一凉,在这个时候生病,真是雪上加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着急,反而失去了意识,昏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