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还未来到半月亭的时候,就听见了一阵清溻爽悦的笑声。
“……那小相公虽说长相不如‘雅轩四公子’,但也算是清秀可人,清修兄不懂情趣倒也罢了,怎的还一把把那小相公推在地上。”
听这声音熟悉,才知是楼薛淮。
另一个温温和和的声音忿忿响起:“是他硬往我怀里挤的,我一时失手才推了他,何况本公子又没有龙阳癖好,与个小倌调笑戏耍,凭得恶心。”楼薛淮嘿嘿笑道:“清修你就不要嘴硬了,是不是看着心痒难耐又不好意思?其实你大可放开来玩嘛,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莫非还怕我们笑话你不成?”
池清修微红了脸,急急道:“没的胡说,本公子才不屑狎妓。”楼薛淮好奇心顿起,问道:“既然你对男子没有兴趣,又为何要成天跟着我进出秦楼楚馆?”池清修被问得一窒,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这回是慕容渲的声音,饶有兴趣地说道:“我也很好奇,清修倒是说说。”池清修气地跳脚:“你,你们……九渲怎么连你也……”
楼薛淮贼笑道:“知道你脸皮薄,下回给你单独置个房间,听说雅轩楼最近又新来了几个小倌,摸样倒也好,你挑一个好好玩。”
池清修狠狠瞪了他一眼,只觉无言以对,闷声喝了一杯酒。
我适时地走上前,拱手道:“九爷,属下回来了。”接着又朝楼薛淮,池清修拱手道:“见过楼公子,池公子。”
楼薛淮见了我,露出一脸惊艳的表情:“瞧百护卫眉眼流春,近来可是有什么好事?”
我的脸一热,拱手道:“楼公子多心了。”
楼薛淮一抚折扇,啧啧赞叹道:“以前也不觉得,如今一看,百护卫长得标致俊俏,倒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我神色尴尬,看了看慕容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容渲淡淡一笑:“你身边这么多佳人香伶,怎么还看上我的护卫了?”
楼薛淮呵呵笑道:“你的人我怎敢动什么念头,不过是佩服你竟然能把一个木头呆子**成如此尤物,当真羡煞我等了。”
我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虽然楼薛淮言语轻佻了点,但是慕容渲没有说话,我也不好开口辩解,只得窘迫地站一旁。
楼薛淮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花诗相公呢?怎的没见着他?”
池清修突然开口,不无讽刺地说道:“怪不得来得这么殷勤,原来是看来了。”
慕容渲微微一笑,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去请花诗相公过来。”
丫鬟应道:“是。”
过不多时,花诗相公就被带了过来,他的怀中还抱着一尾乌玉琴。盈盈一屈身:“花诗见过王爷,见过楼三公子,池公子。”
楼薛淮见状,忙上前小心地扶起他:“免了免了,多日不见,花诗相公可是瘦了不少啊。”
池清修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颤,蹙眉。
花诗相公轻轻一笑,说道:“多谢楼三公子关心。”
楼薛淮将折扇往手上拍了拍,不无感慨:“自从那日在雅轩楼听过花诗相公的琴声之后便惊为天人,令人难以忘怀,夜夜难寐,无时不刻想着能再听一次花诗相公的琴声。”顿了顿,又道:“不知花诗相公可愿为在下小弹一曲?”
花诗相公听后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看着慕容渲,等待他示意。
慕容渲悠闲地喝了口酒,说道:“既然楼三公子想听,就弹一曲吧。”花诗相公应道:“是。”摆好琴之后,又说道:“不知楼三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楼薛淮摇了摇折扇,潇洒笑道:“花诗相公即兴便可。”
花诗相公抿唇一笑,看向慕容渲的眼神,多了一丝柔媚多情。修长的指尖抵在琴弦上,‘铮’地一声,轻妙绵绮的音律在那双手中低徊焉淌。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情思婉转,几许绮靡、几许清愁。沎然流泻。
楼薛淮不禁抚掌叹道:“若谁能弹出这样的曲子,恐怕也就只有花诗相公一人了。”
花诗相公眉目不动,礼道:“楼三公子谬赞。”
一旁闷声喝酒的池清修冷哼了一声:“哗众取宠。”
花诗相公听了也不生气,淡笑道:“微末技艺,让池公子见笑了。”
楼薛淮道:“清修,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做什么这么扫兴。”然后又转头对花诗相公笑着说道:“花诗相公别往心里去,他喝酒喝多了,脑子有点不清醒。”
池清修脸色青白,冷冷道:“你不就是看上这小倌了么,不要忘了他是九渲的人,你这样借机勾搭,可有把九渲放在眼里?!”
我有些诧异,池清修一向没有什么公子脾气,终是温温和和的,现下也不知道为何,竟说出如此恼怒的话来。
楼薛淮皱了皱眉,说道:“我自然知道是九渲的人,只是欣赏花诗相公的才情罢了,你今天怎么了?喝醉了么?”
还不等池清修说些什么,慕容渲突然懒懒地插了一句话:“既然薛淮兄如此看得起我的囧囧,那便把他给你了,如何?”
他这句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池清修猛地站起身,脸色已经极其难看,冷声道:“告辞。”说完后径自甩袖离去。
楼薛淮见此情景,顾不得回慕容渲的话,拱了拱手,也道了声:“告辞。”便直追而去了。
慕容渲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嘴角扬起,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亭外的花诗相公跪倒在地上,柔弱求道:“王爷,花诗愿意一辈子待在王爷身边,就算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求王爷不要赶花诗走。”
慕容渲缓缓站起身,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多谢王爷。”花诗相公泪光泫然,当真是我见犹怜。
忽然想起什么,慕容渲问道:“方才你弹的曲子叫什么?”花诗相公低眉敛首道:“回王爷,是《山之高》(1)。”
“……山之高。”慕容渲似乎对这个名很感兴趣,反复念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退下吧。”
花诗相公看了看我,咬着下唇,恭道:“是,花诗告退。”
花诗相公走之后,慕容渲随手摘了一片叶子递给我。
我明白过来他是要我用木叶吹出那首《山之高》,接过叶子横在唇间。略静一静心神,恍惚那缠绵深恻的音律还在耳边回**。
我曾说过,我对音律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悟xing和记忆力,通常只要听过一遍的乐曲就可以凭记忆完整地重复出来。
慕容渲斜斜地倚靠在石桌上,交叠着双腿,细长优雅的凤眼轻轻闭起,仿佛是在享受一般恻耳倾听。
整个庭院里一片寂静,惟有木叶吹奏的清扬音调徘徊飘袅,直欲上青天。
一曲罢。恍然回神,慕容渲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一双流水般温柔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
忽然,他缓缓笑了,顷刻间,仿佛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只剩下那一抹绝美笑靥,如云似烟。
我怔怔地呆在原地。
这一袭霞色动人,这一窌绮靡繁华,竟都比不上他此刻惊鸿一笑!
注释:
(1)选自《兰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