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暗潮湿的地牢。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几天了,自从那日被扔进来之后,就一直这么浑浑度日,亏着有几个侍卫给我送饭送菜才能捱过这些日子。
摸了摸额头,流血的伤口已经结痂,好得快差不多了,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恐怕是会留下疤痕。
忽然想起花诗相公的话:
“百护卫若是变成了丑八怪,你说,九王爷还会喜欢你么?”
我自嘲地笑了笑,别说什么丑八怪了,就是没有伤,以我现在披头散发的鬼样子,慕容渲只怕也不会多瞧我一眼。
下意识地握紧手,却发现手中空空的,才想起来朱墨剑已经被那些侍卫收走了。
不知道慕容槿现在怎么样了,真是老天都在戏弄人,竟然会被他撞见我跟慕容槿亲吻的一幕。
上次收了馥儿一个玉佩就被慕容渲折磨得这么惨,这次恐怕更不会放过我。
不禁苦笑,为什么我老是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以前跟着方文轩离开格斗场的时候,以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没成想在一个夜里被他拉出被窝,然后绑住双手,吊在了一棵树上。
那时我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吊起来。
他只笑了笑,说:“今天我心情不好,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放你下来。”
说完这话,方文轩就走了,我整整被吊了三天三夜,放下来的时候,头昏眼花,只觉大地都在颤动,饿得快只剩下半条命,再加上快入冬,晚上温度骤然降低。结果生了一场大病,躺在**修养了半个月才显好。
自此以后,方文轩像是玩上了瘾,隔三差五就要吊我一回,乐此不疲。
有一次,他在庭院的水池边赏梅花,突然将手中把玩的翡翠玛瑙扔进水池里,对着我柔笑却说着令人发寒的话:“去捡回来,捡不回来就别上来了。”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池水,冰得能把人全身的血液都给冻僵住,更别提找东西了。
我抱腿坐着,又想起了那个晚上。
那天,方文轩喝了很多的酒,跌跌撞撞地来到我的房间。以为他心情不好又想把我吊树上取乐,谁料他一把抱起我就往**扔,我始料不及,惊惧地想推开他,却被他死死按住。
虽然已经知道方文轩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从没想到他竟然会……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凭着意识死命地挣扎反抗。
方文轩的眸里一片迷离醉眼,嘴里不住喃喃叫着一个名字。
最后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曲腿狠狠顶在他的下身,趁他因疼痛放开我的那一瞬间,迅速翻身下床。
也就是在那一夜,我逃了出去。
有些事情往往是不敢想起的,如今回想起来,就好象是揭了的创疤,撕了皮连着肉。
就在我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时,只听得一阵铁链撞击的声响,牢门被打开了。
看守地牢的侍卫端进一碗饭菜:“百护卫,吃饭了。”
我伸手接过,道:“多谢。”
那侍卫局促不安地搓着手道:“真是对不住,今天领饭菜的时候厨房就只剩下这些了。”
我笑道:“没关系,又不是娇生惯养的人,能吃饱就行了。”
“只是觉得委屈百护卫了。”
“粗人一个罢了,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顿了顿,我问道:“你知不知道六王爷怎么样了?”
“听丫鬟们说,六王爷现下是在南潇院住着。”说完,眼神有些怪异地看了看我。
我低下头,筷子搅弄着碗里的饭菜,道:“九爷……有为难六王爷么?”
“没有,九爷还吩咐了丫鬟好生伺候着六王爷呢。”
我点点头,放下心来。
“百护卫,你先吃着,小的去站班了。”
我看着碗里的白饭青菜,忽然叹了口气,跟着慕容渲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嘴巴还真的养刁了,不过想着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再怎么不合胃口也得吃下去。
正要执筷吃饭时,突然听见外面侍卫的声音:
“小的见过九王妃,不知道九王妃来这有什么事?”
一个娇脆的声音说道:“那囧囧在哪呢?王妃要见他。”
“九爷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来,再说,您瞧这地牢又脏又臭的,小的怕把九王妃的金贵身子给弄脏了……”
那娇脆的声音斥道:“不长眼的狗奴才,你不说出去谁会知道,还不快前头带路。”
“……是,请随小的来。”
王妃还真看得起我,竟然屈尊降贵到这脏污不堪的地牢里来。搁下碗,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缓缓站起身。
“把他放出来。”
秦甄婉打扮得异常雍容妩媚,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髻鬟,领如蝤蛴,螓首蛾眉,一只纤细修长的柔荑扶着婢女的手昂首而立。
与她面对面地对峙着,愈是显得我狼狈落魄。
那婢女扬起脸,瞪了我一眼,娇斥道:“你这囧囧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见过王妃!”盛气凌人的样子反倒她才是王妃似的。
我回过神,连忙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参见王妃。”
秦甄婉“恩”了一声,并没有叫我起来的意思,也不说话,只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翠玉戒指,半响才缓缓道:“你就是百日照?”
我道:“回王妃,正是属下。”
“把头抬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我一怔,抬起头。
静寂片刻,才闻得她说:“这是怎生的好模样啊,怪不得王爷如此痴迷于你。”
秦甄婉伸手抚上我的脸细细摩挲着。她的指甲留得有三寸长,上面还涂着艳红的丹蔻。额头倏地一阵痛楚,她竟然用那尖长指甲刺入我额头的伤处。这点痛原不算什么,可是那尖锐的指甲仿佛是血色的利爪般,带给我内心的压抑与恐慌。
“啧啧,你怎的这般不小心,把这么漂亮的脸蛋给弄伤了。”说话间,秦甄婉手上加了几分力道,脸上却仍是一派柔和笑意,弯眸道:“九王爷,可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额头刚长出的新肉被她的指甲慢慢陷进,几欲要将我的皮剥刮下一层。我攥紧拳头,背上冷汗不住地冒出,忍着钻心的疼痛说道:“王妃何出此言呢,九爷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怎么会在乎我毁不毁容的。”
秦甄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轻蔑道:“王爷自然是不在乎你,他是权倾朝野的九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卑微低贱的奴才!”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丝得意炫耀的笑容:“不要以为凭着一张脸就能媚惑王爷,你永远都争不过我,任何人也休想,因为我才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九王爷的正室王妃。”
我轻笑了一下,说道:“九王妃教训的是,属下哪有什么资格跟你争,就算想也只是徒劳一切。”
尊卑有别,再如何牵念,终究也是痴心妄想。更重要的是她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绵延子孙,而我能为他做什么呢,等到年华老去,不过是一具空留于世的皮囊而已。
秦甄婉收回手,从袖口掏了块丝帕擦着指甲上沾染的血渍,鄙夷道:“原本王爷宠着你,你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却如此不知廉耻与其他男子私会**,哼,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下贱的男人!只一会儿便耐不住寂寞,真真让本王妃见识了什么叫水xing扬花。”
秦甄婉的话像一把沾了毒的锋利剑刃,毫不留情地深深扎进我的心口。
我咬着唇,道:“九王妃误会了,属下并没有与其他男子私会**。”她嗤嘲道:“没有?莫非当王爷跟我是瞎子么,那晚你与六王爷在湖边干了什么勾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心口一窒,想起那晚慕容渲冷绝的眼神,彷佛身体里流动的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足以冻僵人全身血脉的雪水。猛地抬头道:“我要见九爷。”
秦甄婉微怔,接着怒道:“你是作死的么?居然还有脸见王爷,就算你见到了又能说什么,以为王爷还会受你迷惑么?”
我一愣,是啊,见到慕容渲我能说些什么,他现在一定是恨死我了,恨我背叛他。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见他一面,哪怕他不肯听我的解释,哪怕他再打我骂我,我也想见他。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可是想见他我又能怎么办呢,这种念头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强烈。
我咬了咬牙,道:“无论王妃允不允许。属下都要见九爷。”秦甄婉瞋目案剑,纤纤素手扬起,而后猛然落下。
“啪”,干脆利索的巴掌声回**在空旷的地牢里,我呆愣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秦甄婉。
“王爷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么?这个巴掌是好好提醒你,不要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哼,跟六王爷浓情蜜意时可有想过如今的下场?!”
我抬头直视她,正要开口说话时,一个柔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呵,一进来就这般的聒噪,花诗还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妃啊,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不但xing子豪爽,连嗓门也如此宏亮。”
我向声音出处看去,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花诗相公,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
秦甄婉的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她怎么可能听不出花诗相公言语里的挑衅讽刺之意。那一旁的婢女忙不甘示弱地斥道:“放肆,你一个娼倌竟敢这么跟王妃说话,是嫌命活长了么?要是王爷知道了定治你的罪!”
花诗相公脸色一沉,随即又妩媚呵呵笑道:“治我的罪?王爷现在夜夜都召我侍寝,若是少了我,还能有谁可以满足王爷的需求呢,你说他舍得治我的罪么?”
秦甄婉闻言,愤然地指着花诗相公,厉喝道:“好个不要脸的狐猸子,竟然说出这等话,简直不知廉耻!”
花诗相公笑道:“王妃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莫不是因为王爷冷落了你?如此的话,那还真是花诗的不对了,花诗这就给王妃赔罪。”语毕,屈了屈膝盈盈一礼。
秦甄婉冷笑道:“既然是赔罪,那就给本王妃拿出点诚意来,烟儿,替我掌嘴。”那叫烟儿的婢女得令,应了声“是。”便朝花诗相公走去。
我见状,正要开口替花诗相公求情时,却见他身后的两个侍卫忽然站出,挡住了烟儿。
烟儿怒视道:“你们做什么,没听见王妃的命令么,还不快让开!”
花诗相公一只手抱着手肘,另一只手揉抿着小巧的耳垂,微笑说道:“该让开的是你们。”说罢,他的视线绕过秦甄婉落在我的身上,道:“百护卫,王爷要见你,随我来吧。”
我一愣,慕容渲要见我。醒悟过来后,慌忙起身,朝花诗相公拱了拱手道:“有劳花诗相公。”
他提防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接着转身径自离去。我连忙跟上他。蓦地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秦甄婉一眼。只见她的背挺得直直的,一口气看来是没法咽下去,一双手紧紧捏着丝帕,关节处已经微微泛白。心头忽然漫上一股复杂的心绪,居然有些同情她。
不禁自嘲,自己都自身难保了,竟然还去关心别人。不再看她,转过头迈出了这个暗的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