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看着麝月,从容镇定。

“因为有了这样的筹谋,所以这次赐婚的动机,也就一清二楚了。”麝月道:“我与澹台悬夜大婚,弄得天下皆知。如果过上一年半载,昭告天下,大唐公主为澹台悬夜生下了孩子,那也就是合乎情理的事情。而那时候,你生下的野种,也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唐公主的子嗣,让天下人都以为他身上还流淌着李氏皇族的血液,你再册立他为皇太孙,天下人也就欣然接受。”

圣人听到“野种”二字,眼眸之中显出寒意,但神情依然镇定。

“册立了皇太孙,继承人就已经确定,朝野也就不会再因为大唐后继无人而生出事端。”麝月道:“皇太孙年纪尚幼,几十年内对你的皇位毫无威胁,待得他长大之后,你也已经衰老,那时再传位于这位皇太孙,也自然不会起太大的波澜。”唇角泛起嘲讽笑意,道:“母亲,你精心设计,看上去确实很高明。大唐的江山,也是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圣人淡淡道:“你言辞中充满愤怒,是否在怨恨朕没有准备将皇位传给你?”

麝月笑道:“我没有愤怒,我只是觉得很可悲。”

“哦?”

“你自以为将所有人算计在鼓掌之中,可是却没有想到,算来算去,最终却是将自己也算了进去。”麝月叹道:“你自以为是养鱼人,但等你清醒过来之时,你才会发现自己也不过是池中锦鲤而已。”盯着圣人眼睛道:“其实以你的智慧,也许早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但你自欺欺人,并不承认自己一败涂地,更不承认自己早就成了别人的掌中之物,所以我才觉得你很可悲。”

圣人淡淡道:“什么意思?”

“又何必让我说的太清楚?”麝月道:“从一开始,你将澹台悬夜当做工具,只以为他被你玩弄于鼓掌。你背后有魏无涯和袁凤镜两大宗师,自然觉得这天下间无人能够撼动你的地位。你利用澹台悬夜完成你的继承人计划,当澹台悬夜向你透露道尊的计划之后,你继续利用澹台悬夜铲除道尊和东极天斋,除去巨大隐患,自始至终,你也许只是将澹台悬夜视作一条趴在你脚下的猎犬,可是你没有想到,这条猎犬其实是一条野心勃勃的恶狼!”

圣人凝视麝月,片刻之后,才缓缓看向夜空。

“圣人,公主殿下说的没有错。”匍匐在地一直都没吭声的长孙媚儿终于抬头道:“澹台悬夜已经原形毕露,他……他利用了圣人,他一直都在利用您!”

圣人双手背负身后,依然看着夜空,但神色分明已经变得森然起来。

“你为了除掉道尊,暂时牺牲夏侯家,帮助澹台悬夜彻底取信于洪天机,自以为高明,可澹台悬夜也正好借机除掉夏侯家,斩去你的臂膀。”麝月冷笑道:“你觉得有两大宗师被你所用,根本用不着忌惮澹台悬夜,可澹台悬夜却借机利用道尊等人之手诛杀了魏无涯,斩去了你一只臂膀。他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控制了京畿大权,等你反应过来,却发现有些事情已经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没有夏侯家,没有魏无涯,你最依仗的两股力量因为你的自以为是都被澹台斩除。”麝月继续道:“澹台悬夜利用你的名义,调动大批亲信入京,你和他的力量此消彼长。”说到这里,轻摇头,叹道:“你和他有了孩子,你自以为可以利用孩子更好地将他掌控在手,可是你却没有想到,他同样可以用那孩子来让你疏于防备,步步为营。”

圣人眼角微微**,终是道:“难道你以为他还敢直接篡位不成?”

“此次大婚,就是他最重要的一步。”麝月道:“若是不能大婚,那野种就永不见天日,更是无法与李氏皇族扯上任何干系。他澹台悬夜手中掌握的大权,就会被天下人知道是篡夺而来,得权不正,自然要酿成大祸。只有经过这次大婚,他才能对天下宣称那孩子是我所出,让不明真相的天下人视其为李家血脉。”

圣人眉头锁着,只是看着麝月。

“只要有了李氏皇族的名号,那孩子登上皇位也就会顺应天下人之心。”麝月冷笑道:“所以大婚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他下一步就是扶持真正的傀儡,想尽办法让那野种坐上皇位。只要那野种坐上了皇位,他自然是摇身一变,成为监国之臣,权倾朝野,名正言顺地对天下发号施令。那时候他算名义上是监国之臣,但却是实际上的大唐君主。”

圣人背负身后的双手手指不自禁在**。

“他是否告诉过你,大婚之后,他会拥戴我登基,复兴李唐?”麝月凝视圣人,戏虐道:“我倒觉得他要拥戴我登基并非假话。因为我坐上那把椅子之后,若是身体不适,或者因病死去,再由那野种继位,更显顺理成章。”发出一声轻笑,道:“母亲,大婚过后,却不知他会将你摆在什么位置?莫非你觉得他会等上几十年,等你老去、死去,等你传位给那野种,然后再执掌朝政?”

圣人眼眸中显出厉色。

“大婚之前,你是他最可利用的工具。”麝月叹道:“大婚过后,你就彻底成为他篡夺大权的绊脚石。以此人之野心和手段,你觉得他会真的与你讲什么柔情?其实你该清楚,今次他能让我来见你,必然会猜到我会对你说些什么,甚至知道你我相见之后,他许多的阴谋都会被你知晓。但他为何还会让我来见你?”

“为何?”

“因为他不在乎。”麝月道:“因为他知道,你我母女都已经是池中锦鲤,是他笼中之鸟,即使你知道了真相,他也可以掌控一切。”

圣人道:“所以你来见我,是想让我知道,我只是池中鲤笼中鸟?”

“不是。”麝月笑道:“因为我不说,你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我来见你,是想亲口告诉你,你们想利用我来为那野种正名,只是痴心妄想。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握,我不会任由你们摆弄,更不会成为你们断送大唐江山的工具。”缓缓抬起手臂,再次将修枝刀的刀尖顶住自己喉咙,平静道:“我死之后,也许你们会找人假冒我,依然去完成大婚之礼,依然会以我之名为那野种正名。但这一切再与我无关,我并无亲自参与其中,所以见到列祖列宗,也不会无脸面见他们。”

“你要在朕面前自杀?”

“除此之外,难道我还有别的路可走?”麝月美丽的面庞从容淡定,微笑道:“我不能遂了你们的心愿,就只能这样做。”说到这里,幽幽叹道:“可是我走上这条路,也都是因为你所致。母亲,其实到头来,我还是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盼来生你我再无瓜葛。”握紧修枝刀,便要将刀尖刺进咽喉,圣人和长孙媚儿几乎同时失声道:“不要……!”

但两人即使距离极近,要阻止麝月自尽也是不及。

刀尖已经刺破咽喉处雪白的肌肤,也就在此时,却听“噗”一声响,麝月握着修枝刀的手臂骤然间一歪,而她手中那把修枝刀从她脖子上斜划过去,划出一道血迹,好在只是皮肉之伤。

但麝月握的极紧,修枝刀却并无脱身,她花容失色之间,一道黑影从她身畔如同鬼魅般飘过,她手中的剪刀,却已经消失。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瞬间,不但麝月没能弄明白到底发生什么,圣人和长孙媚儿也都是惊骇不已。

待三人将目光移过去,却发现那道身影已经站在了四角亭内,一身长袍,头上罩着斗篷,背对这边,右手一挥,那把修枝刀却是从他手中飞出,直接投入了鱼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