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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了!”
在“中央结构线地震”袭击日本的西部后,在东京也感觉到了四级的中度地震。脸色苍白的撤离计划实施委员会委员,突然跑到人进人出乱哄哄的D计划总部。
“好像日本西部开始下沉了!一切都晚了!”
“下沉并不是现在开始的,老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了!”中田不以为然地说。在观测总部的通信室里,他负责检查源源不断涌进来的报告和数据,然后再转给解析组。
“还来得及,到日本完全沉没,至少还有四五个月。”
“真的吗?真的有信心这样说吗?真不知道,你们的预言到底有多少是可信的。那场让西部日本整个断裂的大地震,不是也没能预测出来吗?”
“关于中央结构线地震,是发过警报的。”中田背对着委员站了起来,“不过,不幸的是,在精确度上出现了偏差。预报到的是,在这三天的前后一周左右发生。谁知道从两天前开始,由于一部分观测网发生故障在进行调整,竟然没有能够把握到地震即将发生之前的变化。而且,撤离计划和地壳变动的观测结果还没有完全结合起来。你们实施委员会,不是不分主次地,只顾拼命让国民从有装运能力的地方乘船乘机的吗?
“那又怎么啦?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
“关于实施委的各机构,与观测总部的联系和交流能否再密切些的问题,已经提出过几十次了。我们所提供的情报,似乎并没有很好地发挥作用。希望执行撤离计划的负责人,至少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理解我们观测部门所掌握的大致概念。”
“你说大致概念?”委员惊讶地叫道,“大致概念是什么意思?”
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是中田。是的,已经出来的全部放进去。观测机都出发了吗?观测浮标的数目不够吗?没有关系,先让飞机出发。”放下电话后,用手掌用力搓着胡子的中田,又把脸转向了委员那边。“是的。只能说是大概轮廓。你们没必要去理解详细的数值。不过,关于这场变故的根本性质,如果你们能有一个很正确的理解和定位的话,相信可以把观测总部提出的警报及数据,有效地利用到撤离计划中去。”
“你们这些观测总部的学者,希望自己的工作被承认。虽然可以理解,但是,现在并不是这样的时机。”委员说,“现在已经进入政治阶段了,你们只管提供更正确和确切的警报和预报就可以了。”
中田耐着性子说:“我说的是,为了把预报适当地用于撤离计划并使其发挥作用,希望你们能对这场变故的根本性质,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关于某个地点的变动,不可能提供百分之百正确的预报绝对不可能。提出那种要求,是因为对这样的现象缺乏根本性的了解。撤离计划委员会里都是些政治家,他们始终摆脱不了那种处事方式——在政党间协调的思维,和考虑如何逃避最终责任之类的风格。政治性的考虑当然也是必须的,毕竟还有外交斡旋这些事……可是,当今的目标应该是,尽可能让更多的日本人不受伤害地从日本逃出去。所以,必须要更加清楚地好好理解这种现象的性质。如今的撤离计划,是以平时的,最多也只是在通常可见的地震现象的前提下而来制定的。而这样的计划,既不可能指望把受害程度降低到最低,也不可能适当地利用具有某种程度准确性的我们的预报。我们所提供的警报,几乎完全没被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只是一味地推行一些不太可行的计划。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对我们所交的报告,举办过像样的说明会,就直接进入了撤离计划环节。这样做,根本不能满足将灾害降低到最小的基本条件。”
“那么,到底要我们怎么做呢?”委员不耐烦地嘀咕道,“说明会嘛,应该是开过两次的。”
“是敷衍式地开过,大部分委员都只想知道结论。关于产生现象的过程,几乎是在不耐烦地敷衍,丝毫没有一点要去理解的意思。是左是右,是黑还是白,只追求结果。难道这是政治家的习惯吗?”
“在委员中也有学者……”
“是擅长政治性判断之类的学者吗……”
“你……”委员的表情僵住了,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抽搐着,“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有退路了。请再召开一次说明会……”中田盯着从电传机里出来的纸张说道,“与其说是说明会,还不如说是对委员会各位先生的特别训练。我们会不断地进行解说,直到你们明白为止。如果能把内阁官员、官厅的顶级人物和委员会的成员们都集中到某个地方的话,我想用三天时间,不,两天就能让大家理解,如何去把握即将发生的诸现象的本质。”
这位在国会也相当能言善辩的委员,涨红了脸大声吼道:“两天时间?你认为有这样的闲工夫吗?在如此危急存亡的关头……”
“正因为在危急存亡的关头,所以才有这样的必要。我知道大家都有很强的理解力,虽然草率地讲一讲,一段时间后,凭着自己的悟性,你们也能大致了解现象的性质。但是,在你们还未理解的期间,所造成的损失实在太大了。也许你们认为,只要完成了基本的工作,勉强保住体面,其他的会由经验丰富的官员来摆平。不过,至少就现在这个现象的性质来说,不管具有多么丰富的经验,都不可能有久经沙场的老手。我们只能阶段性地去理解……”
中田把刚才从电传机里吐出来的纸,递到委员的面前。
“你看看吧。今天早上发生的地震,所造成的死亡和失踪人数,初步统计结果出来了。已经确定的数目就达几十万人,这个数目若与东海以西的人数相加的话,会轻易地超过一百万吧。如果计划委的全体成员,对现象的性质理解得再透彻一些,并知道如何利用预报的话,这个数字至少会减少十万或二十万吧。不是完全地依赖预报,而是以它为参考,并在把预报里没有的现场的各种征兆考虑进去的前提下,来做到最大程度的适当判断。总之,综合计划的制定,不仅只是把必须撤退的人数,与运送手段机械性地结合起来,而应该还有更有效的做法。”
“那你说该怎么做?”委员表情生硬地盯着中田。
“两个人一起跳绳的游戏,您玩过吗?”
“你在嘲讽我吗?”
“我没开玩笑。如果对绳子挥动的周期,也就是对绳子的性质很了解的话,就不会被缠住脚或绊倒吧。大变动的道理,也与此相同。喂,请把图像调到这边显示装置的终端。”
中田把手伸向开关键盘,把由电脑室传送过来的图像显示在显示器上。
“我用放大投影装置,把它投影到屏幕上,看看吧。瞧,能看明白吗?接下来,在东北的北上山断层带,将会产生大的水平断层。估计其影响会波及到北海道的石狩平原。从三陆海岸到北上山地的东半部一带,则会沿大洋倾斜而开始滑动。日本海沿岸这边还比较安全,所以,现在应该适当地中止在札幌和仙台这些城市进行的装载工作,而让他们紧急避难。在最后的五天期限……”
“这一切真的很准确吗?今天早上的地震,可是比预报的日期提前了三天……”
“这次的准确度提高了,应该会达到发生时间前一周再加减二十四小时的程度吧。因为那个中央结构线地震的发生,预报精度大幅度提高了。它本身就属于具有这种性质的现象。你明白吗?另外,目前在中部地方,乘鞍山系发生火山爆发的危险,正不断增大。今天早上的地震将成为诱因,在十二小时以内,也许会发生大的喷火吧……”
“在哪里发生?什么时候发生?会按怎样的日程发生?这些信息都没有吗?嗯?”委员为难地说,“只有掌握了这些数据,我才能尽可能安排避免危险的撤离日程。难道使用如此先进的计算机和设备,你们这些专业学者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您这样说,本身就证明您对这种现象的性质,对计算机的性质以及科学的性质并不了解。”中田略带揶揄地说道,“您了解‘象棋积木’这种小孩玩的游戏吧。就是把象棋棋子,全部堆积到一块儿,然后一个一个地取走棋子,尽量不让‘棋山’倒塌的游戏。取走了哪一枚棋子后,会发生什么情况?取走某一枚时,接下来的瞬间,‘棋山’是否会大大地垮掉,或者摇摇欲坠地保持均衡?这样的事情,您认为计算机能够很准确地预测吗?从最初一枚取走,到第几枚时最初的‘棋山’会倒塌下来?在一部分被破坏后,棋子的堆积状态会如何变化?到下一次倒塌为止,取走几枚是安全的?——这样的全过程,您认为计算机能把它算出来吗?虽说有观测网,但那也不过是像在鲸鱼身上爬着的跳蚤一样不足挂齿。”
“可是,有两点是可以确切地断言的,那就是,如果取走了一枚棋子没倒塌的话,那么取走下一枚棋子时,倒塌的概率便大大地提高了。相反,如果有了一次倒塌,或某种程度的大倒塌的话,至下一次倒塌到来为止,稳定将会持续一段时间……所以,我们有必要先基本地了解这种现象的性质,然后再来制定计划。”
“你要我们到现在这种时候,再来改变撤离计划和运送计划吗?哪里还有这样的余地。”
“看起来好像是在走弯路,但这却是唯一的近道。两天就够了。您能帮忙说服委员会吗?”
“把意见书提交委员会……”委员背着身子说,“还要附上所需的资料文件……”
“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中田冷淡地说,“我们在
这里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请你们看看,放在委员会事务局的资料文件吧。”
委员面红耳赤地回过头来,他带着怒容,久久地盯着忙碌工作的中田,准备回敬几句什么。可是,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迈着重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正在往地方政府管辖地区发传真的通信官,刚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扬了扬下巴说:“你让他生气了。他可是在野党的大人物。这样做,会弄得适得其反的。”
“要是因为我的顶撞,就生气把该办的事置之不理的话,那他只能算是个小人物,顶多是个中等人物。”中田镇静地按了一下桌边的开关,让小型录音磁带跳了出来,“在这次直接呈交给委员长的绝密意见书里,附上这盘磁带,让他听听刚才的对话。P—6和P—7,通信信号都还没有进来吗?”
“刚才P—7的信号已经来了。”从房间的一角传来回话,“接到喇叭上吗?”
“P—6有信号的话,叫一下片冈。P—7怎么样?图像能传送吗?”
“好像转播用的直升机,出现了故障。哥伦比亚广播网,要晚两个小时开始空中转播。他们似乎已经放弃地面转播了,听说那个叫霍金斯的新闻播音员,刚才坐进了直升机。NHK (日本广播协会)应该可以接收吧,要看那个转播吗?”
“要晚两个小时啊。在美国总部,正是黄金时段哪。”中田看了一下手表,皱着眉头喝了一口纸杯里已经变凉的咖啡,“西欧刚好是半夜,转播费浪费了。”
“会有几亿人收看吧……”通信官嘴里叼着烟低声说道,“简直成了世纪性的‘奇观’了。可这边地面上,却是生死线上的挣扎呀。”
“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中田摇晃着脑袋同时,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我们自己过去在日本太平的时候,不是也这样袖手旁观吗?……给我一支烟。”
中田伸手抓过通信官刚放到嘴角边点上火的香烟,站起来把全身挠得沙沙地响。
“将观测机传来的数据,全都输进去。如果片冈出来了的话,帮我接通一下……我去冲一下冷水,清醒一下。”
看着边伸懒腰边走出去的中田,被抢走香烟的通信官耸动了一下肩膀。
“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却不怎么像典型的学者。”
“听说他大学时是一名橄榄球运动员……”在房间的一角,不知是谁这样说道,“像他那样,就是当冷酷的私家侦探,可能也挺合适。”
当由观测机传来的数据开始输出时,通信室里一下嘈杂起来,充满了同时响起来的电传打印机和磁带穿孔机的声音。虽然又发生了震级为三级的地震,可谁都没去注意,甚至没人注意到大震灾发生时在墙上留下的大裂口,慢慢地扩大了……
搭乘由反潜机改装成的地壳观测用的探测飞机,片冈飞过了由纪伊半岛中部,而向四国山脉蔓延的大断层的上空。因大地震而带来的倾盆大雨,一个半小时左右就变弱了,到达四国上空时,四国山脉上面的云层已开始消失。据说以一万米的高度,飞到四国上空的B—29轰炸机,到了这里都只好掉头回去。由于强烈的气流,探测机刚一降低高度,便被颠簸得一塌糊涂,但现在这种状况已明显开始好转了。他们以接近四千米的高度飞行,往眼底下一望,便能从云层的缝隙,看见地壳破坏后留下的痕迹。
在四千米的高空,以吉野川为界的南北两边错开的大断层,只能隐约可见。不过,还是在一瞬间,看见了闪着铅色光亮的海面。它流过大断层光秃秃的紫茶色地表,一直深深渗入到平原。比这些更让片冈吃惊的是,还有好几个蜿蜒的断层带,横跨四国山脉。它们由西北向东南,斜着并排呈现在那里。绿色的山地被如此凄惨地撕碎后,露出了茶色、红色和微黑的地表,其中还出现了黑黑的深不见底的地裂。那些并排的裂缝,就像把一根粗粗的黏土棒当成毛巾来拧干时,所形成的褶皱一样。许多地方都还在继续发生山崩,有几处地裂的地方,正往外喷发着浓烈的蒸汽。
“D1……D1……我是P—7……图像清晰吗?请回答……”
中田一边交替地望着摄像机的监视器和观测窗,一边对着话筒说道。
“有点模糊……”喇叭里传来伴随着很重杂音的声音,“继续传送图像。马上又有一架转播直升机,从滨松升空。到达九州南部后,在宫崎上空有‘吉野号’转播直升机等着,请与他们保持联系。P—8……P—8……我是D—1,观测浮标的投放,是否已经结束?请回答……”
“我是P—8……还有两个就结束。现在位置在土佐湾南部……”
“D—1呼叫P—8……海洋上的浮标投放结束后,请返航。沿纪伊水道北上,与舞鹤基地警备队取得联系后,等待指令。请回答。”
“P—8明白……”
“D—1呼叫P—6……离开丰后水道后北上,向三保行进……呼叫P—7,到达宫崎后北进,从大分经濑户内海上空东进。请回答……”
片冈把应答飞行指令的事交给身边的机长,自己专注地在左右两边的观测窗之间来回忙碌着。——从左边的窗口,可见往高知平原崩落的巨大斜坡正铺展在那里。在斜坡上,也有好多个像被蚯蚓翻爬过一样的红褐色的小断层。在前方,可以远远地望见高知平原,全面受到海啸的破坏后,因地壳下降而形成可怕的大范围浸水,让海岸线已完全变样。平原上所积的海水,在渐渐升起的太阳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
“高知市几乎全被水淹没了……”在南边与P—7并排飞行的P— 6机上观测员说话的声音,从收报机的底部传来。“在水面上,只剩下大楼、车站和高塔。海啸造成的受灾情况挺严重的。幸免于难的房屋,二楼也几乎都进了水……”
“哇!足摺岬要沉入海里了……”飞行在更南边一点的P—8机长说道。
“这种状况……乘船时,如果不使用登陆用船艇或其他什么的话,恐怕有些困难。”坐在片冈旁边的观测员,拍了一下他的肩,指了指左边的窗口。
顺着他所指方向望过去,只见在物部川沿岸的田地里,一艘客船因为海啸倾覆在那里。从这个高度,当然不可能看见人的影子。那艘搁浅在田地里的船只,红色的船腹,难看地暴露在5月晴朗的阳光下。想到那些曾乘坐在上面的人,片冈不由得心情黯淡。今天清晨五点刚过,尽管因为逼近脚下的恐怖和对前途的不安而紧张万分,但却又带着终于轮到了自己乘船的顺序的安心感,而集结到了浮桥码头和港口。那些因第二次关东大震灾时的海啸,而在一瞬间失去了亲人的人,——那些年老的父母以及年幼的弟妹,他们的喊叫声,似乎猛地从被海水冲**过的平原下传来,片冈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怎么啦?”观测员望着他的脸大声说,“你不舒服吗?”
“换我一下……”片冈捂住脸,从监视器前站了起来,“我想吐……”
“我是P—8……”D—1总部的喇叭响了,“我们现在位于泉大津海面,很快就到大阪上空……”
“将高度降低到一千……”通信官对着话筒说,“尽可能低空低速飞过更广大的范围。应该没有问题,还有四十分钟,伊丹机场才能恢复使用。机场的塔台还在工作,请与他们取得联系……”
“明白,高度下降到一千。根据情况,还可以再下降吗?”
“不要下降得过低,以免图像模糊。”中田说,“请通过提高转播直升机的高度来弥补。”
“HR21……HR21……我是D—1,高度上升到五千……保证P— 8的电波。”
“HR21明白……”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片浮着乌黑油层的海面。前方冒着红色火焰和黑烟的,大概是堺市联合企业的石油罐吧。人工填海地带,已完全被水淹没,只有倾斜的或已坏掉的银色精馏塔、高炉和油罐群的顶部,还露在水面上。在此地,因为海啸的冲击,曾经被纪淡海峡阻挡过,所以受到的破坏不及纪伊水道两岸和淡路岛南部那么严重。除了被冲倒之后浮在海面上的许多房屋的屋顶外,在堺市的街地上,还残留着大量被全部毁坏或部分毁坏掉的房屋。
这些也几乎全都浸泡在水里。超高层建筑群中的某栋恰好从中间断裂,摇摇欲坠。
“能看见画面吗?D—1……”P—8呼叫道,“画面里的,是岛屿吗?”
“笨蛋!”中田吼叫道,“那里不是仁德天皇陵吗?……”
在城市街地上延伸着的高速公路,路面坍塌,多处倾斜。汽车燃烧过的痕迹零星地残留着,看来是公共汽车与卡车撞成了一团。画面上一闪而过的红色物体,大概是乘客流出的鲜血吧?!因为那场地震,救护车也许来不了吧。高速公路要是再陷落几处的话,就会变成被堵住的“密室”了。那些受伤的人,究竟是如何处理的?他们也许还在某个地方,带着对临近死亡的恐惧而在痛苦地呻吟吧?
“伊丹控制塔传来消息……”P—8说,“地震发生后,大阪市内地面下降了三米……下降目前还在持续。据说地震两个小时后,会再下降一米半。关西国际机场已不能使用。伊丹机场B跑道,早先发生凸起的部分出现裂口,A跑道也出现裂口和下沉,目前正进行紧急维修……只有B跑道的二千八百米左右,似乎可以很快投入使用,能飞的飞机现在只有两架……”
“我是D—1……把镜头换成广角。”
中田说。
画面被切换,在P—8的斜面前下方伸出的电视摄像机镜头中,大阪的市街迎面而来。P—8从堺市转入内陆,准备沿着通向大阪机场的普通着陆线飞行。
俯瞰下去,因六级的强烈地震而倒塌毁坏得惨不忍睹的市街,在眼前延伸。在南海、近铁两条铁道线上,脱轨翻倒的列车仍然躺在那里。大阪南部,遍地是倒塌的房屋,屋顶就像脚被折断了似的趴在那里。在市街中心部,有几股黑烟还在往上冒。而在东南部,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公共汽车、卡车、抢险车和吊车等,在宽阔的环形道路上川流不息。
然而,进入临近市街的中心部,画面上出现了更加凄惨的情景。
大阪市街中靠近海边而低于平均海面的比花区、港区和大正区,几乎全部被水淹没了。似乎是由于海啸的冲击,让大阪湾海底的淤泥涌了上来。墨汁一样浑浊不堪的污水不仅充溢在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还形成旋涡往内陆流去。位于安治川、木津川、新淀川等河岸的工厂群落、石油罐和筒仓,受到地震和海啸的直接冲击,有的被破坏殆尽,有的倾覆翻倒。好不容易留下来的东西,也被眼前的浊流冲得横七竖八。巨大的浮动船坞,载着正在修理的船只,似乎是搁浅在了弁天码头上。弁天码头本身,除了货场的一部分外,也全部泡在了水中。在乱糟糟的街上,露出红色底部的大型船只,也翻倒在其中。从大型船只流出来的黑色原油,在一部分海面和市街里,冒着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在沿岸地带的福岛、浪速、西成等区,海水一直淹到建筑物的三楼至四楼。市内高速公路,许多地方出现了横梁垮塌、倾斜的惨状。在中之岛附近,高架桥墩被冲得向一侧倾倒,无力地垂落在浑浊的水面上。中之岛全部被水吞没,只能零星看见树木和建筑物的顶部。桥梁很多地方都塌落了,看上去还在航道上行进的平底货船,也被冲进了中之岛大楼的三楼里。
一瞬间,大阪市又恢复了“水都”的风貌。黑色的水流,冲击着以大阪城和宫厅街为中心的上町台地的边缘。黑色流水卷着旋涡,往都岛、城东、东成、大东市和守口市方向的内河平原,不断地流去。从南边的大和川逆流而上的浑流,和冲破北边的淀川河堤的一部分水流,已经涌到了生驹丘陵的山麓。
由于海啸和地震,以及随之发生的包括地裂在内的大范围地壳下沉,使这座拥有三百万市内人口、行政管辖七百万人口的现代化大都市——大阪市,似乎突然一下又恢复了远古的风貌。
三千年前的大阪,仅仅只是从南方天王寺往北延伸的上町台地。它延伸入海中,大阪湾的水流直接冲击着台地的边缘。从大和盆地向西流去。如今在堺市的北边注入大阪湾的大和川,在丰臣秀吉还没为修筑大阪城而把河道改成现在这个样子时,是由生驹丘陵和上町台地之间的内河平原,沿西北方向朝着淀川河口流去的,泛滥时也曾流进过堺市一带。淀川在内河平原形成很多的河床湖,涨潮时,海水从北边大量地往内河平原南部渗透。在生驹山麓,既有海洋性的贝冢,又有神武皇帝东征的传说,看来,过去坐船沿淀川逆流而上到生驹山麓,曾经是可能的。
后来大河川泛滥形成的浅滩,渐渐被河内的土沙所填埋,淀川在河口形成了许多沙洲。这些被称作“八十岛”的沙洲,不久便陆地化了。随后,它在秀吉时期又被填埋,这便构成了拥有许多水渠的近世(江户时代)以后大阪市街的雏形。
从这一漫长的积累过程来看,时间似乎突然后退了两千年。大阪的市街,只有上町台地露出水面,周围的平地都被涌进的黑水所淹没。在生玉神社森林的北边,是仁德皇帝建都的地方,据传,船还曾到达了旁边的高津神社下方。也许是被逆流的道顿川冲过来的吧,一艘有篷游船倾斜着搁浅在那里。平坦地区的街道,现在几乎全都被淹没了。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浊水淹到了二楼的窗户。在低一些的地方,水淹到了三楼、四楼。近些年,大阪有了越来越多的超高层大楼和高层公寓楼,在这些大楼的上层,聚集了很多幸免于难的人。他们不安地抬头望着空中,像在哀求似的向通过上空的飞机挥着手,口中大声地叫喊着什么。不过,也有一部分超高层大楼,因为地基塌陷而歪斜了。在楼房下流过的浊水中,混杂着箱子、垃圾和无数的尸体。被水冲出来的汽车,在许多地方堆积成了堤坝,浊水在这里像急流一样,翻卷着白色的泡沫。
只有高速公路、新干线和新御堂筋的高架部分,虽然多处受损,却还能勉强通行。
中田看着画面说:“撤离的集合地点,恐怕只能换到千里丘陵一带了……与D—3联系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如果是万国博览会会场旧址的话,大型直升机和短程飞机,应该是能降落的吧。不,等等,短程飞机,如果不在西国街道的话,恐怕不行吧……问一下D—3的意见,并告诉他,把这些情况向委员会汇报一下。D—3刚才报告的地震,受灾状况怎么样?”
通信官不断努力,尝试着和在伊丹的陆上自卫队中部地区总监部内的D—3取得联系。
由于微波传输线路已几乎不起作用,所以只好使用短波或转播直升机。而短波又因为电离层受到地壳变动的影响,状态并不理想,最终还是只好使用转播直升机。美国把太平洋上的一颗通信卫星,移动到了日本列岛南方海面的上空,供日本国内通信使用。然而,茨城县的鹿岛宇宙通信地面台,因浸水而瘫痪,只好使用冒着危险在近海游弋的海上自卫队的两艘通信指挥舰,让它们用各自的移动台,为地面提供通信。
D—3终于出现在画面上了,但似乎那边非常混乱,无法听清里面在说什么。因为地震造成的地裂,以昆阳池为代表的一部分池塘,也泛滥成灾。难民们纷纷拥到伊丹的总监部,一部分人甚至处于半疯狂状态。由舞鹤的海上自卫队飞来的一架直升机,遭到难民的肆意破坏。年轻的自卫队员见状,勃然大怒地开了枪。这些信息正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开枪?对着群众吗?”
中田猛地跳起来,往通信官身边探出身子。
“不,好像是朝天放的……”通信官边移动身子,一边不住地拨弄着调音装置,“但是,自卫队员却遭到了群众的殴打,两人重伤……不,有一人死亡……”
“使劲打!”中田“咚”地敲了一下桌子,对通信官吼道,“叫他们使劲打!不是打群众,是打这些当兵的。就对长官这样说,为了让他们像个样子,就应该一个一个地使劲儿地揍……”
“别激动,中田……”幸长从背后把手搭到中田肩上,劝他坐下来,“没关系。交给他们……人家是专业的。”
在各种音频讯号嘈杂的通信室里,紧急通信蜂鸣器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平时蜂鸣器尖厉的鸣叫声,总是把大家吓得跳起来,但这时听上去,却低沉得有些怪异。在彩色荧光板镶嵌出的日本列岛地图板上,中部偏北一带,出现了两三个红色的闪烁着的光点。
“从松本传来消息……乘鞍岳发生爆炸,烧岳和不动岳开始喷火……”打开了通信电话开关的工作人员报告道,“七点四十五分……接到长野报告,在高妻山方面发生爆炸……西侧山腰斜面开始喷发气体……八点零三分……”
“是高妻山吗?”幸长呆呆地低声问道。
“比预料的早了许多啊……”中田扫了一眼大键盘,咂嘴说道,“早就知道那里迟早会开始的……它毕竟位于糸鱼川大地沟的侧面。那一带的水平错位已达二十多米,往海岸部撤退移民的工作,也应该基本结束了吧。”
“可是……”幸长凝视着忽明忽暗的、闪动着红色火焰的地图板,神情呆滞地说,“说不定……那里……”
蜂鸣再次响起来,地图上的东北方也亮起了两个红点。
“盛冈—岩手山、驹之岳开始喷火……”通信官刻板的声音,在房间里回**。
幸长默默地伫立在荧光板的前面。
他几乎不能集中视线,觉得眼前的荧光板上所绘出的日本列岛,仿佛变成了一条轮廓模糊的龙的形状。在成为背景的中央山脊的许多地方,显示喷火和地壳变动危险信号的橙色光斑,像丑陋的病灶一样闪烁着。海岸地带,到处都出现了表示已经被水淹没的蓝色区域,这些区域彻底改变了平常人们已经习惯了的海岸线形状。朱红色的线,纵横倾斜地在它上面穿过,那代表着一条一条的大地裂缝。在那天清早,沿着由纪伊半岛至四国的中央结构线新形成的大断层上,也闪动着鲜亮的红线。在九州、中国地区、中部山岳地带、关东山地、东北和北海道等地,表示喷火的红点,像鲜红的血滴一样,一滴滴地喷溅出来。关东地区南方海域的岛屿,几乎已被破坏殆尽。海洋方面,一直在喷火的伊豆列岛,红色的光点几乎连成了一片,宛如鲜血滴落一般。
“龙”生病了。
它身体各个部位的深层,都被“破坏组织的绝症”所侵蚀。它发烧、吐血、打滚,痛苦地挣扎着,等待身体被撕裂的最后时刻的来临。其长达两千公里、面积为三十七万平方公里的巨大躯体,体温越发升高,并且在反复猛烈地喘息和**着。显示水淹地域的蓝色光斑,像死亡的阴影一样,从四周蚕食着它的轮廓。
然而,在幸长的眼里所映照的,并非那条龙的身姿。
他模糊的视线,停留在正在中部地区的中心部和北部处闪动着的红色光点上面,心里一阵阵地感到空落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