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异有自知之明,他可没有违抗圣旨的资本。

而且严格来说,朱元璋也不是真的故意恶心他,给一个道士去国子学读书,确实算是赏赐。

如今的大明,很多机构都没有完善,后人印象中的国子监要洪武十五年才会出现,甚至老朱给皇子们读书的大本堂要年底才会开学。

在这种情况下,国子学已经是大明最好也是最高的学府了,

科举未开的情况下,能进国子学就等于半只脚踏入大明官场。

这国子学可不像是后来的国子监,有些人可以通过捐监获得监生的身份。

现在能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多少都有背景和地方推荐。

张异是张家次子,天师无望,如果他混得好,大概也就是龙虎山一个祭酒。

朱元璋给他一个能获取功名,脱去道籍的机会,这还真是一条出路。

可他并不想读书呀!

不说老朱这个老板是他最不想伺候的老板,他根本无心功名。

就算他想吧,他看别的书行,之乎者也那些东西张异心中就排斥,更不用说去学习了。

但就算再抗拒,张异也不敢说不去。

那是朱元璋呀,这老小子杀人不眨眼,别看他现在重视张正常,看着你好我好的样子,

他杀起人来,可是翻脸不认人。

想起老朱的翻脸不认人,张异想起国子学里边还有一个倒霉蛋,就是最典型的例子,那老头现在应该还没死吧?

“弟弟,真羡慕你,我求都求不得这种机会!”

张正常和张宇初很难得见到张异吃瘪,嘴都没有合拢过。

张宇初还跑过来安慰张异,但话语句句扎心。

张异没好气地看了对方一眼,早知道当初还不如抢了他的天师位。

“对了,那本十万个为什么我看完了,怎么才一百个,剩下的九千九百个为什么你什么时候写出来呀?”

张宇初说得张异头都大了,谁说十万个为什么一定会有十万个问题?

他心烦意乱,打开张宇初的手:

“没心情!”

“哈哈哈哈!”

道观里传来张宇初徐幸灾乐祸的笑声和张异恼羞成怒的怒吼。

……

第二日,清晨!

张正常给亲自给张异整整道袍,问:

“真不用我陪你去?”

“得了吧,你来应天府也是睁眼瞎,我跟邓师兄去和您去没什么区别!您还是赶紧将大哥送回龙虎山,忙您自己的事去……”

一说起上学,张异苦着脸。

“记住,不该说的事别说,尤其是你那预言的本事!”

张正常不放心张异,又提醒了一句。

张异给老张翻了个白眼,他这句话已经反复说了好几次了,他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吗?

除了家里人和老张打包票的黄家父子,他也没张扬好吧?

“知道了!”

张异不耐烦地挥挥手,告别张正常,开始了他苦逼的上学路。

……

此时,应天府中心城区,

两位老者看着学子们走过,神色不动。

他们一人手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着,另一人却若有所思地看着路上上学的学习,却仿佛神游物外。

逐渐,上学的学子越来越少,远处的学舍中传来朗朗读书声。

看书的那位老者,没好气地催促身边人:

“刘基,你该看的人也看了,还不走?”

那个发呆的人,正是御史中丞,太史令刘基,刘伯温。

“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毛病,下了朝就来我这看着,你不就是想看孔讷么,现在看到了,应该甘心了?

你若想见他,直接去孔府不就是了……”

面对读书老者的抱怨,刘基笑:

“孔府,是陛下划给孔克坚的牢笼,我若去了,我不遭殃?存仁兄,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那你还特意来看孔讷做什么?谁都知道,陛下对孔家不满,他不过是孔家送过来的一个质子,还用得着你刘基特意来看着?”

刘基道:

“只是普通的质子吗?

那存仁兄想岔了,陛下若是只想留个人质,前衍圣公留在应天就很好,何必再为难一个孩子?

而且他还将这个孩子往你这里送,分明是想要拉拢,施恩,将孔家下一代好好培养起来,至少让他心向大明!”

“孔克坚,孔希学父子受前朝影响太深,陛下不放心,而衍圣公的血脉他又轻易换不得,自然要抓在手里,刘某此次前来,是看看此人怎么样,是否值得……”

“值得什么?”

读书老者将书放在桌子上,赫然是一本《太上说微观世界妙法真经》。

刘伯温的眼角微微**,却没有言语。

“你们这些人就喜欢勾心斗角,算了,我也不问了,反正我也干不了多久,就回去养老!

说起来,要不是突然出了孔老的事情,你劝老夫不要去触霉头,老夫早就跟陛下辞了这个国子学祭酒的位置……”

老者不经意间说出了他的身份,许存仁,正是这南京国子学祭酒。

他和刘伯温算是老乡,在官场上天然亲近。

刘伯温本来想好好拉这位一把,好在朝廷中多一点势力,但许存仁对权势并没有多少兴趣,他从投靠朱元璋开始,就安心在国子学中教书育人,从博士一路做到祭酒,

老朱对他颇为信任,他也教导过宫中那些孩子们,

按道理,他的仕途才刚刚开始,他却已经喊着要告老还乡了。

面对这种无欲无求的人,老刘也没有什么太好对付他的办法,他只是将话题引到那本经书上:

“这本伪经,你看他作甚?”

《太上说微观世界妙法真经》经历扬州府时间之后,风靡南北。

张家借着种痘法和此经书,声望一时无两,百姓诵念经文,据说可以请太上庇护自己。

不过在刘伯温等读书人看来,这本书就是一本粗制滥造的伪经,它的破绽太多了,甚至不值得他们去认真研究。

“经书是造的,但里边的知识无价,能以此经推演出种痘法,张正常凭借此功德他在道门中的地位,不会低于葛洪,在张家的天师排名上,他也只会低于张道陵……

也不知道此书是不是他所造,还是另有高人,但这本书里边的东西,确实有意思!”

“哼,口说无凭罢了!”

刘伯温虽然承认许存仁说的有道理,却不愿意给张家抬轿。

许存仁知道他矛盾的心理,只是笑笑:

“懒得跟你说,你回去忙你的公务去……”

“左右都来了,我顺便看看张家那个孩子!张正常的次子,好像叫张异,这名字有古怪,一个正常,一个异常,恐怕是天生的克星!”

刘伯温拿着张异的名字开了个玩笑,旋即醒悟:

“这张正常,老夫回去少不得要参他一本,陛下让他孩儿来国子学读书,是天大的恩赐,他竟然敢迟到?”

二人正说着,远处两个人影奔跑而来,却是两个道士。

“邓师兄呀,我要被你害死了,你不会带路你别乱带呀?”

两个道士,自然是张异和他的师兄邓仲修,

被张异数落,邓仲修登时满脸通红。

二人都不认识去国子学的路,但邓仲修平时帮张异采购,出门多了一些,他信誓旦旦引着张异在应天府穿行,却是走错了道,到现在还没找到国子学。

张异满脸郁闷,让他来上学他就不乐意了,最后居然还迟到了?

第一天就迟到这事可是可大可小,若是传到宫里那位耳中,一个不敬的罪名就足够让张异吃苦。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乐意接近朱元璋的原因,这家伙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喜欢管,

跟着朱老板混,不但要三天饿九顿,还很有可能丢了性命。

“那边,可能是那边,找个人确认一下!”

张异和邓仲修同时发现了老刘和许存仁,赶紧跑过来。

“两位长者,可是国子学的老师?”

张异过去,恭敬行礼。

刘伯温和许存仁上下打量张异,心中确定此人大概就是那位龙虎山的小道士了。

“不是!”

刘伯温摇头否认。

许存仁却笑道:

“你一个小小道士,来国子学作甚?”

“老先生有所不知,我乃江西龙虎山真人张正常之子张异,是陛下让我过来读书的……”

“张异呀,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为什么迟到?”

“这不是,不认识路,迷路了……”

张异尴尬的解释,换来许存仁哈哈大笑,他抄起自己桌子上的书,站起来说:

“你跟我来!”

张异望向许存仁的背影,又回头着刘伯温。

刘伯温没好气:“我不过是个闲人,你跟那老头走就是……”

张异不以为意,朝着刘伯温行了一个礼,说:

“那这位爷爷,我先走了!”

他说完,一路小跑跟上许存仁。

“至少还算懂礼貌!”

刘伯温的脸色柔和不少。

“爷爷,您是书院的人吗?”

张异追上许存仁之后,跟这位老爷子打招呼。

许存仁笑:“我只是一个给学舍看门的,别套近乎,你迟到了等下你老师该罚你还会罚你!

你可别想我给你求情!”

“嘻嘻,被罚我有经验,不用劳烦爷爷,对了,爷爷这国子学的祭酒,还是许存仁许老先生吗?”

“怎么,你认识他?”

“没有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原来他还没死……”

张异自言自语,却不想走在他前边的老头子听着,身体震了一下,他回头,死死盯着张异:

“你说谁死了?”

“我什么都没说!”

张异一惊,笑着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