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凌说的身体瑟瑟发抖,哪怕是曾经杀人不眨眼的他,也被胡惟庸的疯狂吓了一跳。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凌说挣脱胡惟庸的手,连退了好几步。
能被选拔进入锦衣卫的人,忠诚方面是没的说的。
凌说这种人,虽然从某种程度上已经是背叛了皇帝,可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去说造反这种事。
没错,胡惟庸的意思,就是造反。
他看了看胡惟庸身后的牌位,再看看眼前疯狂狰狞的宰相。
他才明白,当年他儿子的的死,他不但怪张异,更将责任怪在皇帝身上。
凌说怒从心起,真想拔刀,将这个手无寸铁的家伙砍死。
当皇帝,你也配?
胡惟庸论权柄,确实已经位极人臣,可是文臣当皇帝者,几乎百不存一。
就算想当皇帝,至少也要占一个权倾朝野吧?
可胡惟庸有吗?
他虽然如今做得不错,可在文官之中,比得过李善长?
还是比得过刘基,甚至汪广洋的资历,都比他高了一些。
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凌大人是不是觉得,本相不配?”
胡惟庸是老狐狸,只是看凌说的表情,大概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锦衣卫,被人赋予了太多的光环。
其实凌说他们这种人,未必有配得上他们权位的智商。
相比起步步艰辛的官场,锦衣卫的环境,其实还算相对单纯。
这也让凌说他们这种人,有机会掌握他们的生死,胡惟庸心里其实不太看得上凌说,
但他却将这种情绪,隐藏得很好。
凌说摇头,否认了胡惟庸的话,胡惟庸也不生气吗,只是笑呵呵:
“陛下是不世出的天才,却太过刚愎自用!
如今天下,民怨四起,他却依然要推动他的改革!
凌大人,你知道陛下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凌说闻言,摇摇头。
“你就想想你病死的时候,可曾有钱买药?
一个权柄通天的人,最后居然差点因为穷而死!
这就是那位陛下最让人受不住的地方,他给了你一块肥肉,却让你不要染指!
这违背了人性,也违背了公义!
自古以来,士子与君王共天下,名义上是士子侍奉君王,但其实君王可以换,但士大夫换不得!
君臣之间,皇帝吃了肉,终归得给臣子一点汤水!
但咱们的陛下,肉他吃了,汤他喝了,连锅都不让咱们添一下……
就有点过了!”
胡惟庸问题的切入点,正好戳中凌说心中最难受之处。
他听着胡惟庸的说辞,想起自己的遭遇,马上有了共鸣。
老朱的苛刻,哪个身为他手下的人没有感触?
他凌说不是没有想过利用自己手中的权柄获得利益,但每次想到诏狱中的大臣,他也害怕。
“陛下以为天下是他朱家一人的天下,却忘记了民心在谁手里。
他出身卑微,读不懂书,也看不清楚形势。
所谓民,乃是我等士大夫,民心就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拥戴。
所谓百姓,不过是猪狗牛羊而已!
他为了一些猪狗了,却打破了这千年来的默契,
想要将我等赶尽杀绝,但其实却也将大明的根基给亲自挖断……
凌大人,您觉得,这民怨冲天,
陛下屁股底下的皇位,还能安稳?”
凌说的脸色青红交加,眼神惊疑不定。
胡惟庸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朱元璋的性子苛刻,也违背人性。
他们这些人手握生杀大权,却并没有换来什么?
人嘛,升官发财乃是自古以来颠不破的道理,可皇帝却没有满足他们的需求。
就这点而言,凌说是恨朱元璋的。
加上他对毛骧的偏袒,让他觉得自己这个老检校非常委屈。
“所以,凌大人,非本相疯狂,真正疯狂的是陛下!
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本相,不过是想顺天而行罢了!”
胡惟庸如此**地与他**胸怀,凌说一时间接受不了。
不过他却认同胡惟庸的某些道理,他也觉得皇帝对官员确实太过苛刻。
自古以来,皇帝常换,但不管怎么换,都是同一批人在治理天下。
这些人在朝为官,在野就是地方上的乡绅与豪强。
大明不过是一个诞生短短十年的王朝,所谓的正统并没有深入人心。
如果朱元璋真的激怒这些人,天下重新陷入大乱,也不是不可能……
凌说看着胡惟庸,这位不显山露水的右相大人,很明显就是一个有野心的枭雄。
自己身为锦衣卫第二号人物,他都敢接触,渗透,想来他对自己早就图谋已久。
如今不管怎么说,自己早就上了他的贼船。
换成别的皇帝,凌说自己还有回头的可能,但朱元璋不会放过自己,凌说十分确定。
也就是说,他其实没有选择。
胡惟庸见他没有说话,明白自己已经大概说服了对方。
但他也没有逼迫凌说表态,想要让一个人彻底接受,还需要一些外部压力。
跟着朱元璋,最不缺的就是外部压力。
这点胡惟庸很有信心。
“胡相,为这件事已经准备许多年了吧?”
凌说想起最近的种种,不免有些怀疑。
胡惟庸一笑:“也不至于,不过这些年,确实交了一些朋友!”
凌说闻言若有所思,眼前这位宰相,这些年的动作在凌说脑海中回放。
他越发觉得,胡惟庸其实早就准备好了。
他看似没有任何越轨的动作,可是老胡这些年捞了许多人。
无论是谁犯错,他都能出现在皇帝面前,给人说情。
这些人有些他能救下来,有些救不下。
可是能活下来的人,自然也要认他人情。
等于皇帝一直在当白脸,他胡惟庸却在唱红脸。
所以这些年,胡惟庸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招揽了一批人,包括能掌控兵权的人。
想到苏州府那些杀江郎和锦衣卫的卫所军,凌说就明白了。
胡惟庸对于底层的渗透,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多。
他已经拥有造反的先决条件,但却还有一个天然的缺陷。
在礼教森严的士大夫集团,正统这件事也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皇帝不犯错的话,胡惟庸哪怕有心造反,他也坐不住这天下。
徐达,常遇春,还有各种拥戴朱元璋的将士,才是老朱真正的依靠。
他就是杀了朱元璋,也只会被将领们拥戴的朱家后人带兵讨伐。
满朝文臣,也不会有人站在他这边。
但是,如果老朱得罪天下士大夫呢?
就如朱元璋这些年一直推进的改革一样,当皇帝跟地方上的士绅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的时候。
胡惟庸真正拥有了造反的可能。
凌说想通此节,对胡惟庸不由刮目相看。
他身为宰相,这些年对老朱的改革一直态度暧昧。
老朱越是挑起君臣之间的矛盾,越是给士大夫阶层开刀。
大概胡惟庸越是会乐见其成。
等到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他造反,就是顺应民心。
凌说从走出胡府的时候,整个人都乱了。
“异姓王……”
想起那位宰相给自己提的条件,他整个人也不淡定了。
如果造反成功,他马上就能成为自己永远不敢想的王爷,所谓封王拜相,他凌说也有光宗耀祖,恩泽后代的一日。
比起如今的生活,似乎不错。
凌说回家的时候,他的手还忍不住摸了摸怀里的银票。
这些钱,同样是曾经不敢奢求的东西。
“他的计划,似乎有不小的把握……”
凌说虽然没有答应胡惟庸,但其实,他明白自己早就做了决定。
……
国师府。
张异从房间里出来,扶着自己的腰。
窗外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
他累且快乐着,回头,却发现徐家丫头正在梳妆的模样,张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终于还是成家了,他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也有了自己的锚点。
趁着丫鬟还没来,他走过去,抱住徐家丫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也不怕有人……”
徐妙云害羞,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张异登时龇牙咧嘴,有些痛。
不过徐家丫头丝毫没有同情他,只是白了他一眼:
“让你别逞强,看你累得……”
“要不是我赶了三场球赛,哪有你嚣张的余地……”
球赛是什么徐家丫头不懂,不过三场这个量词,她似乎又听懂什么?
她低着头,张异都能看到她红成一片的脖子。
此时丫鬟进来了,开始为徐家丫头与张异梳妆打扮。
媳妇第二日起来,是要去给公婆请安。
二人收拾好后,徐妙云让人将孟瑶和观音奴也叫过去。
三人会面的时候,走路都有些不方便。
张异看着眼前的情景,不免得意洋洋。
年轻的身体就是不一样,万恶的封建社会,自有其好处……
孟芸和观音奴严格来说,其实应该是妾。
今天去请安的话,可以不用叫她们。
可徐家丫头明白张异,正如张异明白她一样。
她正妻的地位不会动摇,可张异也不会真的把另外两位当成如同物品一般的妾室。
孟瑶是张异从小带到大的,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皇帝指婚,她就是张异的正妻。
观音奴的身份,也有不同。
在家里,三人大抵就是正妻和平妻之间的区别,所以她也不想去摆什么大妇的谱。
张异这种行为,于礼法而言,其实她算是受了委屈。
但她并不看重这些东西。
只是这个小细节,张异对徐家丫头的好感就提升了许多,不愧是原本应该当皇后的人,在气度方面,她比别人好了许多。
不一会,孟瑶和王家姑娘一起来。
三人会面,都有些羞涩。
而某个始作俑者,却厚着脸皮,对他们说:
“走吧!”
“是,夫君……”
四人一起前往国公府的大厅,此时的老张和张夫人,早就在此等候。
三位媳妇给公公奉茶,老张乐得合不拢嘴。
将章程走完之后,张夫人带着三位媳妇到一边说话,张家父子却去了春秋观。
之所以来到这里,一来是老张想看看两个儿子学习的地方怎么样?
二来,是看看这边的成果。
“师父!”
吴葆和等人,昨天在张异的婚礼上破了戒,也喝了不少。
大家伙都是晕晕乎乎的,老张看着眉头微邹。
他这些年其实一直想整顿正一道的纪律。
或者说,戒律。
不过想到吴葆和他们平时不是这样,张正常暂时没有多说什么?
张正常和张宇初父子二人,在吴葆和的介绍下,开始逛张异的研究院。
研究院和龙虎山的工作模式类似,张异给技术和方向,然后吴葆和他们负责打磨细节,将东西弄出来。
许多东西的制作,并不是限制在工艺上,而是在材料上。
当然工艺的要求也很高。
张异舍得给钱,皇宫那边也舍得给张异资源,只要张异想要的矿产,给了方向之后,皇帝就敢让人去开矿。
所以,手搓蒸汽机的进展,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老张跟个孩子一般,好奇心爆棚。
这些东西虽然和传说中的神仙扯不上关系,但似乎又有关系。
木牛流马,未必不是仙术。
道家的先辈在探索长生的过程中,也给世界留下太多的东西。
正如张异所言的一般,人间道教。
既然仙道虚渺,不如落脚人间。
至少正一道在这十年,确实已经有压过佛门,成为天下第一宗的趋势。
“爹,你先看着!有人找我……”
领着老张参观的当口,老陌来报。
皇上派了使者前来找他,张异跟老张告别,直接去春秋观的三清殿找人。
等他到了之后,却发现是吴王朱橚。
此时的朱橚,暂时还是吴王的称谓,距离朱元璋将他改成周王还一年多时间。
朱橚见了张异,十分客气。
“见过国师!”
“吴王客气了……
其实你叫我张异就行!”
“那本王就跟四哥他们一样,叫您张家哥哥好了……”
相比起朱家老二,老三和老四,朱樉的性子相对柔一些。
但他对张异也算熟悉,毕竟以前跟着三位哥哥,也没少来找张异。
“好!”
张异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直接问:“殿下这次来,是为了报社的事吧!”
朱橚一愣,张异怎么就猜到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
“确实是,本来想让张家哥哥多休息几日,只是您也知道,父皇是个急性子……”
在老朱手下打工,什么新婚假,蜜月假就别想了。
老朱能忍到让他完婚之后,再着手去搭建《明报》的事情,已经算是十分难得。
张异没有推辞,而是将朱橚引到报社,然后当场给他推荐一批人。
这些人都是张异报社的老员工,其中有六成为女子。
朱橚早就得了老朱的提示,对此也没有意见。
有皇帝的支持,明报的框架自然很好搭建起来。
张异结合后世的官媒,还有古人早就流行的邸报结合起来,出了第一份官媒。
《明报》比之日月时报,少了一份趣味,却多了一份庄重。
报纸既然定位为官媒,主要的内容就没了东家长西家短的内容。
官媒的定义主要是几个方面,第一是成为朝廷,或者说皇帝政策宣布的主要渠道……
这才是朱元璋正儿八经想要,绕开地方的宣传口。
至于其他内容,张异给朱橚的建议就是,汇总各地的政务信息,发放在报纸上。
对于朝廷的官员,好则奖励,差则批评。
这种公报的批评,多少能对基层的官员起到约束作用。
读书人好名,让自己的坏名声出现在报纸上,多少对他们都有约束作用。
老朱放下报纸,道了一句:
“很好,朕没有看错你……”
张异微笑,算是接受了皇帝的夸奖。
“说起来,咱们认识也十年了!
如果不是认识你,大明的情况估摸着不会这么好!
昨儿朕查了一下全国的户口,比起当初可是好上太多了……
而如今无论是粮食,税收,都很不错……
张异,这件事你当记一功。”
张异起身,说了一声不敢,朱元璋话锋一转:
“但是,这贪腐的事,朕从洪武元年开始沙门,杀了十年,依然不能让某些人胆寒!”
老朱显然就是因为心烦,才特意留着张异说话。
“陛下,贪腐是抓不完的,咱们能做的,只有提高贪腐的成本……”
张异对于老朱的执念,也是无可奈何。
朱元璋是个聪明人,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又他的心结,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
事实上,张异相信,就只是给官员调薪的动作,就不知道给大明减少了多少贪官。
但这些润物无声的成绩老朱看不到,他自看到了,依然还有许多贪官。
“您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是圣人,但只要管控得好,贪腐自然会控制在一定的程度内……”
“贪腐,是其次!
但这这才在江郎案中,看到一些不好的苗头!”
“陛下指的是卫所军出动这件事?”
江郎死于地方上的卫所军亲自出手,击杀朝廷钦差。
但时候锦衣卫去查,线索又刚好断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顺着地方的线索摸索,也只能摸索到户部尚书为止。
锦衣卫一路查得很顺利,但正因为顺利,张异其实也有一些疑惑。
“陛下可是觉得,这里边还有人没有被揪出来?”
老朱无声点头。
“可陛下,如果户部尚书都不是幕后主使,那真正的主事者,可就不剩几个人了……”
张异说出来的,正是老朱藏在心里没说出去的话。
户部尚书之上,那就只有中书省的几个大员了。
或者说,就是胡惟庸和汪广洋之中的其中一个,或者虽然离开朝堂,但依然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某些人……
“那你觉得,应该是谁?”
朱元璋回头,问出了他找张异过来的真正目的。
“胡惟庸!”
张异想都不想,就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为什么?”
老朱追问,张异耸了耸肩:
“臣的直觉……”
他不大可能将关于胡惟庸造反的事情说出去,所以也只能这么说。
老朱果然如张异想象一般,变得怀疑起来。
张异知道皇帝多疑的毛病,也不介意。
过了一会,朱元璋道:
“你说是胡惟庸,大概是错的,朕这些年从没放弃过对他的监察,可锦衣卫这边确实没有关于他污点的事情!
哪怕是当了宰相,胡惟庸也算得上敬业!
虽然他也有一些小毛病,可都不到朕办他的程度!”
朱元璋的话,也是张异最疑惑的地方。
在他所处的时空,胡惟庸是个什么样的人,嚣张,跋扈……
他当了宰相之后,甚至敢将对于他不利的消息压下来不发,已经开始着手架空皇帝。
这样的人类,其实就如刘伯温所言,他是个聪明人,但不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得意忘形,最后成了老朱砍掉宰相这个位置的棋子。
张欣心里对胡惟庸的看法是不高的,只是他现在认识的胡惟庸……
却和自己的认知完全不同。
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锦衣卫的出现,打破了历史的惯性,让胡惟庸将自己的本性收了起来?
可是,人的本性,岂能压制?
张异始终觉得,胡惟庸非常危险。
老朱见张异也是满脸疑惑,不免有些失望。
看来,张异在这件事上,至少也帮不上忙。
关于监视胡惟庸的事,他会去做,但对于胡惟庸的怀疑,他因为张异的立场而减轻了几分。
“此事暂时压着,狗改不了吃屎,朕也不相信他们不会露出马脚……
此时,应以大局为重!”
“陛下,想要动漠北了?”
张异从老朱的犹豫中似乎知道了什么,朱元璋闻言点头。
漠北!
大明从几年前的大战之后,一直就在准备这场战争。
如果说北平守卫战是决定了漠北和大明的国运之战。
老朱最近准备的第三次北伐,就是定鼎之战。
只有拿下漠北,朱元璋才真正放心将国都迁徙到北方。
“没错,时机已经成熟了!”
老朱提起这件事,态度逐渐热情起来。
踏平漠北,大明最大的敌人就消失了!
皇帝也有更多的心力去专注于海外扩展的事。
“徐达这些年一直在研究你的地图,他也多次尝试跟漠北的蒙军交战!
经过这些年的研究,摸索,他已经大概找到了漠北王庭的位置!
只等雷霆一击!
朕不动胡惟庸,也是因为目前在大事的调度上,需要有个人把控……
若是你能替代他,朕倒不用这么头疼!”
老朱一句话,把张异给说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