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组织,都免不了从内部开始腐化。

锦衣卫这种集生杀大权的组织,更逃不过这个这个规律。

原先的锦衣卫诞生于洪武十五年,可是仅仅过了五年,也就是洪武二十年,锦衣卫就事实上被废除。

若不是朱棣因为造反上位,看谁都觉得可以,才将锦衣卫重新捡起来,并赋予更多权力。

大明未必会长期存在这个特务组织。

因为张异这只蝴蝶,导致了锦衣卫提前十几年诞生,算下来,这个组织也持续了四年了e

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来看,这四年时间,足够锦衣卫腐化。

事实上,凌说和周通的矛盾,也验证这一点。

张异隐约已经看到了,属于锦衣卫的末日。

“进去说!”

张异将周通带到自己的房间里,亲自给他泡了一壶茶。

周通开始倒苦水,说起锦衣卫之间的权力斗争。

张异闻言若有所思,说白了,这场权力斗争,都是围绕着锦衣卫指挥使之位而起。

凌说当年因为刺杀事件牵连,让资历相对较浅的毛骧有机会与他竞争锦衣卫指挥使之位。

后边的结果也是如此,毛骧最终得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凌说这个老人,自然不服。

他们二人明里暗里的争斗,已经不足外人道。

而周通这个凭借着北方那场大战的功劳上位的毛骧心腹,也成为凌说的眼中钉。

目前的情况是,毛骧因为是锦衣卫指挥使,占据了锦衣卫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而凌说,作为曾经毛骧的上司,加上以前检校的根基,他在锦衣卫中也有极大的支持率。

这种谁都不服谁的情况,有时候也会让周通遭殃。

周通说完,火气还没消:

“这巴掌老子记得,回头我一定要找他算账……”

张异不置可否,皮笑肉不笑。

在他看来,这样的锦衣卫似乎已经离死不远了。

历史上,毛骧作为锦衣卫的首领,也得不到善终。

实际上,历任锦衣卫统领,很少有得善终的。

周通被张异的表情吓住了,他算是锦衣卫里边最了解这位小爷的。

张异这副表情,证明他有话想说。

“真人,咱们也不是外人了,您给我出个主意!”

张异闻言,给周通倒了一杯茶,说:

“我给你出的主意是,你以后少接近我……尤其是咱们私下这样聊天的时候!”

周通一脸懵逼,却不明白张异的意思。

“咱们私交不错,也有过命的交情,所以我才提醒你!

贫道的身份和以前不同了,你以前和贫道交往密切,是因为你带着任务在身,靠近贫道,本身就是任务的一部分。

如今贫道和陛下相认,你接近我,是私人情感!

可锦衣卫最忌讳的,就是私人情感作祟!

锦衣卫是陛下手中的刀,刀就不能有思想,也不能有倾向!

包括你们和除了陛下和太子殿下之外的人私交,都是陛下心里不允许的!

陛下看在眼里,也许不说什么,可如果有事,咱们今天喝的这口茶,也会让你送命!”

“真人,您别吓我!”

周通闻言,一哆嗦,手中的茶水也接不利索。

监视了张异这么长时间,周通是明白的,张异很少会提点一个人,可他的提点你不听,会遭殃的。

“锦衣卫是陛下手中的刀,刀砍向哪里,是拿刀的人决定的!

这把刀整个朝廷,只有一个半人可以掌握,那就是陛下和太子!

你们是陛下的耳目,手足……

如果你们不听话,对陛下的伤害会更大!

所以,你觉得,贫道是在吓你?”

周通闻言,似乎有些明白了。

“所以,凌说也好,你们的毛指挥使也罢,他们的做派,其实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锦衣卫本身就是举世皆敌的存在,陛下在背后撑着,才有你们为所欲为的空间!

可是你们怎么会觉得,陛下会任由你们为所欲为?

他让你们诞生,不就是为了制约百官的权力?”

周通这次是真听明白了,赶紧起身,给张异行了一个大礼。

“周大人,去吧!

大家相交一场,贫道也希望你得个善终!”

周通脸上笑意全无,转身就走。

他走后,姚广孝从另一边走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本来想请教师父一些事,可刚好听到了……”

姚广孝望向张异的目光,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张异不过是十三岁的年纪,但他看事情似乎比自己还要通透。

关于锦衣卫的处境,姚广孝心中其实也有类似的想法。

张异这番话,十分符合他的心思。

“听到就听到了,想必你也命该该怎么做?”

姚广孝点头,旋即他问道:

“师尊,贫道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师父想过锦衣卫的处境,可想过,你自己的位置,其实和锦衣卫差不多……”

张异闻言一愣,低头沉思。

旋即,他抬起头道:

“你说得有些道理……”

……

几日后。

张异,吴葆和,邓仲修等人,在城外候着。

一个车队,从远处缓缓走来。

车队的前头,是一辆马车。

老张从车厢里探出头。

“爹!”

张异朝着老张挥手,见到儿子,张正常脸上出现一丝笑意,旋即又变成怒意。

他冷哼。

马车缓缓停下,老张从车上下来。

“师父!”

“爹!”

几个徒儿和张异,都跟老张打招呼,老张却没有理会张异,只跟徒儿点头。

张异做了个鬼脸,他知道老张是气他有跑路的事,还有……

“师尊,您是去朝天宫落脚,还是去春秋观?”

邓仲修强忍着笑意,询问老张。

老张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异心领神会道:

“去春秋观……”

张正常没有反对,一行人朝着春秋观去。

下了车,进入道观。

张正常四处张望。

这道观是皇帝给张异建的,自然不会太差。

老张远远看见一个光头道士朝着自己走来。

他恭敬行礼:

“姚广孝见过师公!”

张正常看着张异这个光头徒弟,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再说话,可能就要骂人了。

姚广孝是个人精,只是看出张正常的不满,他将老张和一行人引到会客的地方,主动消失去了。

“好呀,连徒儿都有了!

张真人下一步,是不是准备自立门户了?”

老张拿起父亲的架子,对张异冷嘲热讽。

张异脸皮厚,压根就没将他当回事。

他笑嘻嘻:

“这不是陛下强行让我收下来的,要不转给爹您?”

“贫道受不起!”

老张板着个脸,油盐不进。

其他土地想笑不敢笑,张异和老张的恩怨情仇,大家都看多了,也习惯了。

不多时,李氏,孟瑶知道老张前来,过来拜见。

张正常见到她们,登时喜笑颜开。

他对孟瑶,那是极好。

对李氏也客客气气。

“亲家,贫道一直说要过来将孩子们的事情落实了,却一直没办,是我疏忽……”

老张此次前来,自然是为了张异的婚事而来。

皇帝赐婚,那是皇帝的事。

他作为张异的父亲,龙虎山的掌教,总要去徐家和李氏这里走个过场。

严格来说,孟瑶本应该是张异的正妻,但因为皇帝横插一脚,变成了妾。

这件事算下来,老张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李氏母女。

不过,李氏对此事早有准备,加上皇帝赐婚的时候,也提到了孟瑶!

算是给了她一个不错的补偿。

有孟瑶居中协调,老张就坡下驴,脸色也逐渐缓和下来。

张异知道他要面子,故意服个软,张正常也就不再生气了。

他来京城,自然要去徐府将婚事给办了,另外一件事就是去见皇帝!

只是此时已经是下午,他让人给宫里递个消息,看皇帝见不见?

做完这些,父子二人终于有机会独处。

张异按照管理,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除了常茂那件事之外的事情,都说出来。

老张听得心惊肉跳,这小子是越玩越大了。

卷入一场关系国运的战争,而且主导了战争的走向。

他再看张异,百感交集。

这孩子的光芒终归掩饰不住,不过他与朱元璋相认,至少自己也卸掉了一层压力。

“爹你是不够仗义,这些年其实我有很多次机会发现皇帝父子有问题,都是因为你背书,我才压下心中的怀疑!

你还好意思说我……”

提起这件事,张异也表达出自己的不满,老张苦笑:

“当年我给你多少暗示,你没看见?

后来,皇帝让我不说,我岂敢押上龙虎山数百条性命,去给你透露?

这件事,说起来还不是你自己在山上胡言乱语,导致……”

父子俩开始相互甩锅,最后锅又甩回张异身上。

张异一脸郁闷,史书上也没写老朱会在龙虎山安放检校呀!

反正这事也算是无头公案,扯不清楚了。

二人偃旗息鼓,老张趁机询问:

“那你以后该怎么办?你自己可是说过,皇帝不好相处……”

“确是如此,不过我能如何?

既然答应您将天师位拿回来,贫道就不会食言,毕竟当初您可是求过我!”

“你非要说【求】吗?”

张正常老脸一红,当年他确实有些病急乱投医,可这种糗事怎么能当面说出来。

“你其实可以不做了,当年贫道拒绝过皇帝,他未必肯……”

“没事,不就是当大明国师嘛,我努力努力,应该没问题!”

张正常流露出一丝感动之色,却没有再说话,父子二人相对无言,又是一夜过去。

第二日,老张单独去见了皇帝,皇帝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了许多封赏,就出了宫。

回来之后,他和张异收拾了一番,找了个媒人,去徐府提亲。

有赐婚这件事在前,提亲不过是走个过场。

不过,张异亲自制作了一张巨大的玻璃镜,算是给徐府狠狠涨了脸。

老张和张异上门拜访的时候,发现徐达居然回京了。

既然亲家也在,两边的男人自然少不了酒局。

张异在这场聚会中说不上话,只能敬陪末席。

男人喝酒,免不了称兄道弟。

徐达和张正常打成一片的时候,徐家丫头却拉着张异的袖口,让他一起出去。

“常茂失踪,和你有关!”

二人刚到安静的地方,徐家丫头就给张异一个暴击。

不是询问,是肯定!

张异苦笑起来,他就知道,自己在徐家丫头面前,很难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你就别问了,能处理好!”

张异见她担心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

常茂的死这件事太大,大到他也不敢随便乱说。

徐家丫头闻言点头,然后拉着张异的衣袖。

她没有说话,可张异能清楚地刚知道,她对自己的关心。

“放心吧,无非就是和常府翻脸而已!”

“这岂止是常府,还有太子府……”

徐家丫头急了:

“那个纨绔背后,可是太子殿下的姻亲,常叔叔,常家姐姐,蓝玉……

他们家和朝廷有着太多的绑定!

你哪来的自信,能全身而退?”

徐家丫头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她有些恨张异消极的态度。

她越是紧张,张异也是好笑。

不过他也明白一个道理。

如果这件事真有被揭穿的一天,他和常遇春还有常氏的交情也走到头了。

而且他还要面对一个选择题,就是常家和他之间,是谁更重要?

皇帝心里的秤砣若是偏向别人,他很有可能会成为牺牲品。

张异心里其实很清楚,常茂的死,是他在皇帝手中的把柄,也是皇帝在他手中的把柄。

令人心烦的事情,想也没用。

他只是饶有兴趣地打趣道:

“那你还嫁不嫁了?”

徐家丫头瞪了张异一眼,狠狠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张异吃痛,差点大叫起来。

“算了算了,说一件让你安心的事情吧!”

张异知道她的心意,温和一笑,他让徐家丫头将头附过来。

徐丫头脸色有些羞红,但还是听话伸头过去。

“常茂是我杀的,可是,尸体是陛下埋的……”

徐家丫头的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半天不得动弹。

她骇然抬头,望向张异。

只见张异微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