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讷和张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这老头叫自己干嘛?
张异看着其他同学陆续朝着食堂去,不情不愿的跟着老头,却没想到老头走到自己的房间那边,却有人摆好菜肴茶水。
饭粗茶淡饭,国子学祭酒的午餐并无半点荤腥,这是张异最不习惯古人饮食的地方,因为他长大需要大量的蛋白质。
坐下来之后,许存仁也不让二人说话,而是示意先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是吃饭最基本的礼节,
三人沉默着吃着并不好吃的菜肴,孔讷眉头微邹,虽然已经努力适应,但这外边的饮食,终归没有曲阜精致。
而他这细微的表情,却落在他人眼中,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许存仁最先吃完,他放下碗筷对孔讷说道。
孔讷一惊,知道自己的不适应被先生看在眼中,
他赶紧放下碗筷,摆出一副倾听的模样。
“我看你在学舍这边形单影只,也大概知道你的困境,但此番你来京城,当带着磨砺之心前来,你们张孔两家人都一样,经历过前朝的富贵,就要承担盛极而衰的痛楚,
这是张孔二家欠下的债,只是辛苦你们了!”
许存仁的声音温和,态度不卑不亢,他既不是因为孔讷的身份对他多看高一眼,也不因为孔家身上的麻烦特意保持距离。
孔讷一时间感动不已,他在应天府这座孤独地狱中行走,只有在朱标和眼前这位先生身上感受到些许温暖。
“多谢先生教诲,言伯铭记于心!
其实言伯斌不觉得应天之行是磨砺,能得陛下让我在国子学中修行,已经是伯言修不到的福分,
如何敢言磨砺?”
孔讷真心一拜,让许存仁微微一笑。
但他口中言语,却明显也不是出自真心,但许存仁没有计较,孔讷如今的情况注定了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这孩子其实也不容易。
他对孔讷说完该说的话,目光转向张异,张异嘻嘻笑:
“许先生,我一不求功名,二不继承家业,我可不需要磨砺!”
许存仁酝酿好的情绪,被这小子小小怼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他突然笑了:
“我也知道,你这小子是专门来磨砺别人的!”
一老一少对视而笑,笑得孔讷莫名其妙。
明明都是第一天上学,自己对待外人都是小心翼翼,
张异和许先生的关系似乎更像是好友,这家伙何德何能,让先生另眼相看?
为什么他跟谁交往,都像是平辈而交?
孔讷都有点佩服张异这种社交的能力。
“老夫马上退休的人了,可不需要你这臭小子磨砺我,那你再猜一猜,我找你干什么?”
“大概还是因为王先生的那句知行合一吧?”
张异想了想,自己能让老头子惦记的东西也不多,
不过,这次显然他猜错了,只见许老拿出一本《太上授微观世界妙法真经》,然后放在张异面前,指着那本经书问张异:
“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病毒不是生命,却是生物?”
张异傻眼了,老头问的是这个?
不过看许存仁认真的样子,他只能认真解释。
“这大概要涉及细胞的学说,生命最基础的单位是细胞,但病毒却非细胞形态的有机体,所以他不是生命,但却是生物……”
孔讷瞠目结舌,他就这样看着张异和许存仁拿着一本经书讨论他根本听不懂的内容,而且这些讨论,更多的好像是张异在教许先生。
二人的对话,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连起来他就听不懂生命意思了。
这种情况,让一直瞧不上张异,觉得他不学无术的孔讷挫败不已。
所以他也没走,就站在一边侧耳倾听,可是没看过《太上》一书,他听起来注定是徒劳。
“先生饶了吧,我已经尽力说明白了!”
张异说了一会,说得许存仁半懂半不懂,终于投降认输。
生物学可不是那么好学的,张异在《太上》一书之上也只是想科普微生物的一些道理,本质还是宣说百姓喝开水和推广种痘法。
他的目的,是为华夏埋下关于微观世界的概念,等到自然而然的时候生根发芽。
可如果想要一下子完全领悟这些东西,实在太难了。
许存仁虽然是老人,但他的求知之心张异也是佩服。
老头子终于放过他,然后将《太上》一经合上。
“写下此书的人,当是绝世天才,此书虽然是伪造,却也侧面证明张家世家的底蕴……”
“伪经?”
孔讷和张异神色大变,不过两个人心中的理由却不同。
《太上说微观世界妙法真经》是皇帝亲自推广的一本经书,如果说是伪经,那不是说有人欺君之罪?
孔讷幼小的心灵,承受着无比震撼的打击。
尤其是,这本伪经的始作俑者,龙虎山的嫡传就坐在先生面前,许存仁大大咧咧说出来,张异会如何表现。
“伪经,不可能吧?”
张异装疯卖傻,许老似笑非笑:
“就这狗屁不通的文法,若说是太上口述,太上也会气死过去,虽然经文一看就知道有人润色过,可编纂者文法太差的的痕迹也修饰不住……”
张异满脸尬笑,第一次被人指着脸骂,他也要面子好吧?
“真有那么差?”
张异不甘心问道,许存仁回答:“就像是没正经读过书的小儿乱写,若不是书中内容骇世惊俗,价值实在高,老夫看这本经文第一个字,就将它丢了!”
老铁,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被人骑脸输出,张异半天回不上话来。
他文笔差他承认,但也不至于那么差吧?
许存仁见他模样,福灵心至。
他脱口而出:“这经文不是你伪造的吧?”
这段脱口而出的言语,许老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唐突,但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可能。
张异自然是不会承认,他义正严词:
“绝对不可能!
先生,你说话可要小心呀!”
欺君之罪这种事,张异可不想沾染上,虽然他也明白,以深宫中那位皇帝的聪明,也未必看不出经书的问题。
但这没关系,皇帝需要龙虎山帮他完成一场政治作秀,假的它也是真的。
说得历朝历代,那些道士和官员送上来的祥瑞,不是造假一样?
相反,许存仁这样公开质疑经书是假的,他才是真的危险。
张异提醒,许老也不问了。
“算了,你这小滑头,那咱们第二件事……”
伪经一事,仿佛就这样被轻轻揭过去。
一边的孔讷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极大的冲击。
他也算是一个聪明人,张异和许老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从张异的表现看,伪经之事绝对是真的。
可是无论是许老还是张异,都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是欺君之罪呀!
孔讷独自凌乱,张异和许老一老一小两个狐狸,已经开始讨价还价……
“那个叫王明阳的人还对你说了多少?”
“不多了,记不太清了……”
“你努力记一记,我给你功课少点,应付应付皇帝就行……你看我一个即将告老的人,除了读书我也没有别的嗜好……”
许存仁一副市侩的模样,倒是让张异有些喜欢这个老头。
在他心中,真正的读书人不是端着,而是像眼前这位老者一般接地气。
不卑不亢,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他正要和许存仁讨价还价,外边有人喊道:
“祭酒大人,宫里来人!”
许存仁一愣,这时候宫里让人找他作甚?
他急忙走出去,张异和孔讷也只能跟出去。
有个太监,已经候侯在院子里。
“王公公!”
许存仁并非第一次进宫,眼前的公公也是熟人。
那王公公见了许存仁,微笑:
“徐大人,太子殿下和皇上在宫里聊起大人,太子殿下表示想您了,
殿下让我来找您,您方便就入宫一趟!”
皇帝和太子找他,许老自然不会怠慢。
他回头,说:
“今日放半天假,你们两个自便,我入宫一趟,你小子记着,王明阳……”
许老还怕张异变卦,特意提了一句。
张异嘿嘿笑,点头答应着。
等先生走后。张异发现孔讷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他莫名其妙:“有事吗?”
孔讷深吸一口气,鄙夷地看着他,说:
“装神弄鬼,欺君犯上,祸乱朝纲,与你同窗,实在是我的耻辱?”
这家伙有毛病吧?
张异也不知道孔讷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直接回了一句:
“汉奸!”
孔讷的脸上瞬间没了一丝血色,旋即脸色由苍白转成涨红。
汉奸这两个字,早就成为孔家人不可触碰的逆鳞,只要朱家王朝在一日,恐怕朱元璋这个评价就永远会跟着孔家,如影随形!
“你再说一句!”孔讷的声音已经有些一变了。
“汉奸!”
“我要告发你张家造伪经!”
“你去告呗,幼稚!”
张异可以怕朱元璋很多东西,却唯独不怕朱元璋知道《太上说微观世界妙法真经》是伪经。
因为皇帝估计早就心知肚明,但他却借助龙虎山的“民心”去推行自己的政策,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百利无一害的,就算是伪经又这怎么样?
事关能青史留名的功德,皇帝说他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这也是满朝文武许多人都能看出那本经书有问题,却无人说出来的原因。
孔讷见自己奈何不了张异,自己先气疯了。
此地处在国子学内,却是许存仁单独的小院,他实在太气了,朝着张异冲过来推了张异一把。
“你要干什么?君子不器,咱们动口不动手……”
“我就要教训你!”
孔讷咬着牙,刚要惩罚威,突然他眼睛一疼,却被张异抓起的沙子迷了眼睛。
“忘了我是道士,不是君子,抄家伙!”
张异抡起拳头,朝着孔讷打过去。
孔讷被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