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带着菲泽塔找到花园迷宫中的凉亭,自己先爬上亭子的屋顶,然后向菲泽塔伸出手,打算拉她上去。菲泽塔习惯性地伸左手,无名指上的璀璨立刻吸引了路德维希的注意。不过路德维希只是一愣,随即恢复常态,拉菲泽塔坐到自己旁边,然后才开口:“你和多塞特侯爵结婚了?”
菲泽塔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但很快就自暴自弃地垂下眼:“你看到他了?在剑桥。”
“就算没看到他,只要看到你的戒指,也能猜到。”路德维希拉过菲泽塔的左手,玩她的手指,“如果一个女人宁愿放弃近在眼前的飞黄腾达的机会,宁愿重新回到整天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日子,也要在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未婚夫是不是真的要和她解除婚约。你觉得这个女人如果结婚了,还可能是嫁给别人吗?”
“路易……”
“放心,我要是连这点秘密都守不住,早就死无全尸了。”路德维希叹了口气,“为什么你看上的就不是我呢?我哪里比不上多塞特侯爵?”
“罗宾在很久以前就和我说过,我的性格对野心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如果我嫁给了他们中的某一个,等我帮他功成名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不得好死。”
“没那么严重吧?”
“罗宾说过,野心家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不愿意浪费任何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在没有价值的人、事、物上,但是对于可能损害到他们的一切,都会不加思索、不惜代价地予以毁灭。如果我嫁给了一个野心家,一旦我成了无法提供再给他更多的帮助,却只可能因为他的疏远而背叛他的女人时,他恐怕就会为了不让别人得到我而杀了我。”
“他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他自己向我求婚被拒绝以后。”
路德维希对罗宾的观点没有持否认态度:“我是第几个向你求婚的‘野心家’?”
“第二个。第一个是罗宾自己。”
也就是说罗宾自己也承认他接近菲泽塔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喽?路德维希很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向菲泽塔求婚时,她才十一岁。罗宾和菲泽塔同龄,向她求婚还在他之前。当时两个人才多大?罗宾就已经知道婚姻是一个好用的交易筹码了,而且已经有野心要凭借菲泽塔的帮助去夺天下。真是个可怕的家伙。路德维希心里冷哼。当初路德维希一提出要和菲泽塔结婚,就遭到全家人反对。他的父母反对的理由是菲泽塔出身太卑微,配不上黑斯廷斯家唯一的继承人,而克里斯蒂娜反对的原因是菲泽塔认识罗宾•格雷勋爵。
就像罗宾说的,对野心家而言,菲泽塔是一个能帮他们扶摇直上的贤内助,是任何一个想得天下的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女人。罗宾自己在求婚遭到拒绝以后能坦然放手,是因为有范牵着菲泽塔的心,他仅仅是不能以丈夫的身份得到菲泽塔的帮助而已。为了独占菲泽塔,不让她被别的野心家吸引、夺走,罗宾干脆把自己的心情对菲泽塔坦诚公布,让她不敢再接受其他男人,永绝后患。路德维希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当初没娶到菲泽塔,否则招惹了这样一个人,下场真的不堪设想。
随着“嘘”的一声,一点火光飞上夜空,然后绽放出无数火树银花,灿烂了天空。
路德维希仰下身,用双肘在身后支着身子,惬意地舒展颀长的双腿,仰躺在凉亭的屋顶上欣赏夜空中奢侈的华丽:“现在你觉得还会有人注意到舞厅里是不是少了我们两个吗?”
“路易,你这是烧钱啊……”菲泽塔看着烟花像是飞溅的黄金白银,在夜空中绽放出一瞬间的美丽,然后便消失无踪,有些呆住了。在大多数跨国贸易都只能靠海运的年代,放烟火的奢侈和让这么多的真金白银飞上天空,好看一瞬间,然后就永远地凭空消失是一样的。
“今天可是米迦勒的大日子。你可以拒绝我的求婚,但不能拒绝我为你的继承人庆祝。”路德维希突然暧昧地拱了拱菲泽塔的肩膀,“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想对我以身相许?”
菲泽塔假装同意地点头:“然后我们两个家族强强联手,垄断整个英格兰的经济,女王看我们太危险,就直接把我们一锅端了,一了百了。真是个好主意,哦?我说你在我弟弟的爵位授予典礼上放焰火庆祝,就不怕别人发现我们两个仅仅是明面上的敌人,私下里还是朋友?”
路德维希重新坐起身,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框,欣赏夜空中一瞬即逝的精彩:“很多人都觉得烟火太贵,花那么多钱,只为了看这一瞬间的灿烂,不值得,却不知道烟火其实是个价廉物美的好东西。烟火放在天上,谁都看得到,但是这些都能看到烟火的人互相之间却未必能看到。我对你说这是为了庆祝米迦勒的大日子,对女王说这是向她致敬,对我的盟友说这是因为看不惯斯第尔顿家一家独大来炫富,对我的每一个*都说这是为她一个人放的。一场烟火就帮我摆平了所有的人,还让每一个人都为我这种‘一掷千金博君一笑’的行为感到荣幸,是不是很合算?”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也不嫌累。”菲泽塔对路德维希的圆滑嗤之以鼻。
“难道你指望人能听懂鬼话,或者鬼能听懂人话?”
好吧,斯第尔顿家族能和黑斯廷斯家族平分秋色,甚至还略胜一筹,从来就是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丽贝卡的功劳。论做生意,菲泽塔从来都不是路德维希的对手。
“给我的那份好意我心领了,尽管米迦勒被封为公爵,又不是什么好事。”菲泽塔蜷起腿,双手抱着膝盖,“我只想保护范,却害得米迦勒也被我拖下水。女王说以后全世界的海洋都是米迦勒的领地,也就是说以后要是有其他国家从海上来攻击英格兰,就唯我们是问。公爵的头衔是世袭的,这么个只有义务没有权力的倒霉头衔,王室大概也不会愿意收回,少了一支不要钱的海军。估计以后不论英格兰的王位上坐的是谁,只要斯第尔顿家族没有断后,我们就得一直这么守下去……直布罗陀海峡一场战役就打掉了我将近一半的船,剩下的也不知道还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战争。”
“何必打仗呢?谁对你有意见,就让‘尼可’去帮他们犁犁地,你一艘船都不用损失,就能让他们乖乖投降。”
“是啊,然后我就是为了哄‘尼可’听话,给它买烤鱼的调料买得倾家**产了。”
“当初是谁说回伦敦以后,只要买一个大一点的鱼缸,就能把‘尼可’继续当宠物养的?”
“谁啊?”菲泽塔东张西望,就是不承认是自己。
“你为了多塞特侯爵,还真是什么都敢舍。”一片树叶飘到路德维希的膝盖上,立刻就被他掸了下去,“别说是四十多艘船了,哪怕是四十多个国家,只要你有,只要他要,恐怕你也一样舍得。”
远处的夜空中还在不停地绽放出无数绚丽的花朵。
别人或许会纳闷,为什么斯第尔顿家族的触角能伸到远东,从中国皇帝的腰包里往外掏银子,财力却和黑斯廷斯家族不相伯仲。但是路德维希和菲泽塔一样清楚,斯第尔顿家的势力没有扩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当然不会是因为路德维希真的在斯第尔顿家有所谓的“眼线”,而是因为菲泽塔为了保住范和罗宾,必须在女王面前做尽赔本生意。
“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菲泽塔仰着头,任由空中的烟花给年轻的脸庞画上鲜艳的彩妆,“除了他以外,我一无所有。既然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何来‘舍得’?”
“我可是被你连累惨了,”路德维希仰天长叹,“得陪你一起做穷光蛋。”
“怎么了?”
“我们现在的势力都太大了,因为互相的牵制关系,女王才允许我们共存。如果我们结婚,女王陛下就会灭了我们,但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也一样会被灭了。你为了你的多塞特侯爵,不惜倾家**产,我也只能做一回头脑发热的毛头小子,陪着你一掷千金,免得有人纳闷我为什么不趁斯第尔顿家的财力低迷的时候一举把你吞并,怀疑到我们真正的关系。”
当初一起在孤岛上同生共死的情谊不是一次失败的求婚就能抹杀的,路德维希和菲泽塔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他们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谁都不愿意屈居于对方之下,又都太能干,各自成了独霸一方的势力,才导致如今只能在明面上做敌人的局面。
“嗨,我说,”菲泽塔踢了踢路德维希的脚,“别人都是面合心不合,我们这样心合面不合,是不是也能算一种创新?”
“你想申请专利(1)?”
“我们这种情况不会很多,就算申请专利,也赚不到什么钱,反而可能为了专利权,还得送女王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不合算。”
路德维希看着天空:“菲兹,既然我们只是在明面上是敌人,现在朋友有难,你不会不帮吧?”
“你妈妈又*着你结婚?放心,这个忙我一定帮。回头我就把伊凡蒂的女仆都送给你妈妈看,让她挑个喜欢的给你做老婆,嫁妆我负责。”菲泽塔开始眉飞色舞、喋喋不休地推销自己家的女仆,“那些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啊,每一个都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保证是处女,婚前守身如玉,婚后忠贞不二,个个勤俭能干,下到洗衣做饭,上到打架斗殴,什么都会。而且你也看到她们的身材了吧?那么结实,肯定不会因为生了一两次孩子那么小的事就一命呜呼。不像那些纤细的女人,好看是好看,可是怀孕以后难产,一命换一命,甚至干脆在分娩时一尸两命,不但赚不回本钱,还要把娶老婆的钱都一起赔得一干二净,不合算。还是结实的女人好啊,婚后不怕没孩子,就怕孩子太多,你和你妈妈都抱不过来。娶了一个,她就能给你生一群,保证赚回本钱。这种买一送十的好买卖绝对仅此一家,千万不要错过……”
路德维希的嘴角一阵抽搐:“你杀了我算了。”
“怎么了?她们每一个可都是多才多艺,十分能干。难道你还怀疑我挑人的水平?”
路德维希不怀疑她鉴定别人能力的水平,而是怀疑她的审美观——是对女人的审美观,不是对男人的审美观。都说女人只愿意和比自己丑的女人在一起,以陪衬自己的美貌,假小子菲泽塔在这方面似乎也并不例外。这花痴的船上绝色美男子一抓一大把,可是她给她女儿挑的女仆长得实在是丑到了一定的境界。
“别和我提她们的长相,以貌取人是最愚蠢的行为。再说了,你有那么多漂亮的*,也不少一个漂亮的老婆,所以老婆还是贤惠能干的比较好。你别看她们几个长得五大三粗的,人都特别温柔细心,不然的话,我敢让她们留在伊凡蒂身边吗?”
“多温柔?”
“现在我也懂了,**可是个体力活,对男人而言尤其辛苦。不论你从伊凡蒂的女仆中娶了哪一个,结婚以后,每次你去*家干完活了,腰酸背痛地回到家,就能享受到妻子无微不至的按摩。很贴心吧?”
“按摩”完以后,估计路德维希就直接去见上帝了。路德维希硬按住**的眉毛,生怕菲泽塔把他惊恐的表情误会成了雀跃:“她们……确实……很好。只是我怕……她们过惯了斯第尔顿家奢华的生活……和我在一起……会觉得……生活太清贫……没法习惯……委屈了那么好的姑娘……”
“那更好,顺便还能督促你加紧赚钱养家,说不定能替你老爸将‘英格兰首富’的位置夺回来。”
“不用那么费心。只需要你够义气地替我负担一半的赌债——十先令就够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菲泽塔故作嫌恶地往离路德维希比较远的地方挪了挪,“同享福的时候想不到我,共患难时就非要拖着我一起下水。一下子损失四十多艘船,我都要宣告破产了,你也不来支持我一把,反而要我负担你的赌债。你也不怕我真的破产了,你失去了得力对手,也一样支持不下去?”
“你骗谁?让你的白船长去中国跑两个来回,你的四十多艘船就全都回来了。”
“那也得先有足够的船去中国运货才行。”
“那就先从剩下的船中划出应付日常开销需要的最低程度的货船来对付欧洲、新大陆和非洲的生意,应付不过来的话我帮你。剩下的船全都送去中国,或许只要一个来回,你就能全都赚回来了。”路德维希向菲泽塔伸出手,“十先令顾问费,不贵吧?”
“真是个好主意,哦?”菲泽塔毫不领情,“七支船队原本大家的损失都差不多,现在被我弄得只有白晨的一支一家独大,船只数量比和西班牙打仗以前还翻了三倍,剩下的六个人平分,每支船队只剩四五艘船充门面,他们一定很服气。”
按照路德维希所知道的常识,一支船队有四五艘三桅甚至四桅、五桅的大帆船,已经是规模宏大到难以想象,属于每次出港、入港都会引来港口的人群围观的大船队,可是在菲泽塔的眼中,这样规模庞大的船队居然是用“只有”来形容的数量。路德维希不知道是菲泽塔说的“‘只有’四五艘船‘充门面’”是英格兰女船王所处的高度太高,因此太缺乏普通人的常识,还是他这个万年老二太小家子气,跟不上英格兰首富的眼界。
“或者我多派几支船队去中国开眼界?嗯,好主意,把你姐夫也一起送过去吧,白晨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他们的。哦,对了,我在中国的亲戚中有个表哥,也是个用毒高手,或许他们可以切磋切磋,格里菲斯一定会喜欢他的。然后万一格里菲斯留在中国乐不思蜀,或者干脆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可以欣赏你姐姐谋杀亲弟弟的好戏了。真是个好主意。”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帮你,你就这么埋汰我?”
“我只是告诉你,你的建议可行性非常差,值不了十先令那么多的钱。”
“不就十先令吗?至于抠门成这样?”
“坚决不花任何没有必要的钱,是变成有钱人的第一步。”菲泽塔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路德维希的肩膀,“慢慢学着点吧,万年老二。”
路德维希一把揪住菲泽塔的脸:“好啊,敢笑话我是万年老二……有本事别靠丽贝卡,你自己来和我比生意经。”
“路易,放手。”
“给钱。”
“没有。”
“给不给?”
“杀人啦!”
夜空中的烟花依然开得烂漫,勾勒出凉亭顶上的两个人影。花园中的维纳斯雕像看幽会的情人花前月下习惯了,此时只能无语地看着全英格兰最有钱的两个人处于如此适合谈情说爱的氛围中,却像是两个抢糖吃的小孩,为了十先令互相掐架,不知自己是不是该为他们争论的单位至少还是“先令”而不是“法寻”感到欣慰(2)。
对菲泽塔和路德维希而言,这样的“战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一起流落荒岛的时候,两个人经常为了最后一条烤鱼或者一个难得的美味果实而大打出手。而每次看到他们打架,当时还只有猪仔大小的“尼可”就会来凑热闹,惹惹这个,帮帮那个,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以后,它就坐收渔翁之利,大摇大摆地把他们争抢的东西拿走。“尼可”是肉食动物,不是会自觉地吃水果蔬菜的好孩子,但如果要吃鱼,它自己下海捉一条、让马修烤给它吃,远比和路德维希、菲泽塔抢口粮来得省力。“尼可”和他们抢东西吃,并不是因为抢来的食物有多合它的胃口,仅仅是因为喜欢看到菲泽塔和路德维希发现他们之间的“战争”结果是便宜了“尼可”,然后一起来追它的游戏。有时候路德维希和菲泽塔打得累了,只能一起仰躺在海滩上晒太阳,谁都没心情去追“尼可”,还会让“尼可”觉得很没成就感。为了引诱追兵,“尼可”会特意跑回来,咬着从他们手中抢到的食物,在两个人面前左晃晃,右晃晃,想引起他们再战的欲望。可惜“尼可”的视野范围有限,因此没看到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悄悄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很有默契地一跃而起,抓住“尼可”,一起把它压在下面狠狠地“虐待”,让“尼可”感慨人类果然是一种奸诈狡猾的动物。
五年过去了,“尼可”已经大得没法再和人类抢食物,路德维希和菲泽塔也成了只能在明面上做敌人的关系。即使现在两人依然能像小时候一样,打架打得累了,就并肩躺在凉亭顶上仰望天空,头顶上也不再是荒岛纤尘不染的碧海蓝天,而是被虚伪的焰火污染得乌烟瘴气的夜晚。
“哦,对了,路易,我差点忘了正事。”
“我的大小姐……”路德维希侧过身子,用胳膊支起上半身俯视菲泽塔,“你以为我真的有钱到会买能放上一整晚的焰火?有正事不早说!要是焰火放完了,我们还回不去,让人发现我们在‘幽会’,你负责?”
菲泽塔没心思和路德维希贫嘴:“你认识一个叫罗伯托•里多尔菲的意大利人吧?”
“认识。”
“离他远点,他是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奸细。”
原本已经躺回去的路德维希又惊得坐了起来:“奸细不是没有找出来吗?”
菲泽塔只是瞥了路德维希一眼。
“啊……我明白了。”路德维希重新躺在菲泽塔身边,“女王陛下不同意你和多塞特侯爵结婚,你就故意隐瞒自己的发现,想报复她。你可害惨我了!沃尔辛厄姆的嫌疑人名单上大多是我的生意伙伴,不但让我没法好好地做生意,还害得我现在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和某个卖国贼扯上关系。你做事太欠考虑了。”
“我要是做事以前会考虑得像你那么多,就不会去梵蒂冈装神弄鬼,从教皇的内衣里**报了。”
“你……去……梵蒂冈?”
“不然的话,为什么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都打听不出来的事会叫我去做?”
路德维希想起来了,菲泽塔这种赌徒式的行事风格不是只有一天两天的历史:“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那就闭嘴。”
“女王不允许你结婚又怎样?不是在教堂说过‘我愿意’的婚礼就不是婚礼了?只要多塞特侯爵愿意,你们依然可以过得和结了婚一样。不过你的这种‘报复行为’可是叛国!如果让女王陛下知道了,她会怎么处置你?”
“所以我现在后悔了。”菲泽塔坐起身子,“所幸要*政权之类的大事不可能是里多尔菲一个小小的银行家能主使的,我现在的知情不报,也可以说成是欲擒故纵,是为了把他背后真正的主谋揪出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路德维希忍不住打断了菲泽塔的话。
“不是我想出来的,是罗宾说的。”
路德维希原本还想给菲泽塔支支招,顺便逞逞大男人的威风,就被她一句话说蔫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相识的时候都还是小孩,菲泽塔的性格又是长不大一样,每次在她面前,路德维希就会把生意场上的圆滑、精明、世故抛得一干二净,只剩孩子气。幸好菲泽塔及时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没等他自以为是地卖弄小聪明,就让他想起来,她身边有个远比他厉害的智囊,不然他真的是丢脸丢大了。
路德维希有些泄气地躺会老地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想办法接近里多尔菲,把他的幕后主使揪出来。”
“向女王投降了?”
菲泽塔不置可否:“至少处理掉了潜伏在伦敦的奸细,让玛丽女王没法再向外界求助,外国势力要来攻打英格兰,也就不会那么容易了。目前只要玛丽女王别想着篡位,或者伊丽莎白女王能干脆处死玛丽女王,镇守英格兰海岸线的工作就可以相对轻松些。不过我不希望铲除反贼势力的时候牵扯到你,路易。”
路德维希却发出忍俊不禁的声音。
“有什么好笑的?”
“教廷在伦敦的奸细就是我的生意伙伴之一,这么大的人情,真有点还不起。这样吧,我也拿一条消息来和你换。”路德维希的狐狸眼看了看菲泽塔,“别光顾着提醒我别接近里多尔菲,却没注意到你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和里多尔菲牵扯很深的人……”
约瑟!菲泽塔自认了解身边每一个人的身世,只有约瑟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菲泽塔甚至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
路德维希自顾自地说下去:“在剑桥的比武大会上,奥利维尔男爵问你的名字时,你说你叫约瑟?”
菲泽塔点头。
“哪个约瑟?”
“当然是《圣经》里的先知约瑟。谁让那个‘橄榄树男爵’的名字叫‘摩西’。”
“哦?”路德维希的一个“哦”说得绕梁三日,“是《圣经》里的约瑟,不是你身边的那个约瑟?你不觉得你身边的那个约瑟长得和奥利维尔男爵有点相像吗?”
菲泽塔突然意识到了。第一次见面时,摩西问及菲泽塔的名字,菲泽塔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她叫“约瑟”,可能就是因为摩西的琥珀色眼睛让她觉得熟悉。
“‘人鱼号’上的约瑟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他的全名?”
“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既然他不愿意说,我尊重他。”似乎是为了压下心中的不安,菲泽塔故意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话,“难道他姓奥利维尔?约瑟•奥利维尔和摩西•奥利维尔,听起来真像兄弟。”
路德维希不回答,只是嘴角挂着勾人的笑。
“约瑟难道真的是‘橄榄树男爵’的兄弟,也是个贵族?”菲泽塔被路德维希值得玩味的表情弄得紧张起来,“那他怎么会成为奴隶市场上的货品,被凯撒买到‘人鱼号’上?”
“某人不是说‘尊重他’吗?不想打听别人的隐私。”路德维希迷人的狐狸眼中妩媚的部分渐渐被狡猾所代替,“两分钟前说的话,现在就不算数了?”
“嘴是你的,说不说由你。耳朵是我的,听不听由我。”
说得好像耳朵和嘴一样,可以说闭就闭。路德维希沉了沉嘴角,对菲泽塔的小把戏表示不屑。
“你说不说?再不说我就踹你下去。”
路德维希总算明智地选择了坦白从宽:“约瑟确实姓奥利维尔,和摩西•奥利维尔男爵是兄弟。关于他们家的具体情况,实在是不方便由外人嚼舌根,你还是自己去问约瑟吧。如果他不介意,会自己告诉你一切的。我只能告诉你,你身边的约瑟和《创世纪》里的先知约瑟有点像。”
“约瑟可是奥利维尔家的少爷,不是多一个少一个没人会注意到的佣人。就算摩西用什么手段卖了约瑟,家里的少爷突然不见了,难道别人不会起疑心吗?”
“如果是突然失踪,当然会让人猜测。那么如果是这个‘少爷’犯了罪,遭到逮捕,然后被处死呢?”
“你说什么?”
“知道去年英格兰北部的天主教徒叛乱的事吗?”
“你以为召集军队镇压叛乱的钱是谁出的?”
“那么你知道当时伦敦发生的事吗?”
“不知道。”那时候因为一个乌龙事件,菲泽塔被关进了宗教裁判所的监狱听候发落,直到叛乱进行得如火如荼,女王依然没钱召集军队镇压叛军,才想起她的“后备国库”,菲泽塔总算没有死在监狱中。筹钱拨款镇压叛乱的事由罗宾和丽贝卡打理,范当时的工作是照顾在监狱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菲泽塔,而菲泽塔稍微恢复一点体力以后,整天躺在**闲极无聊,就开始想方设法地仗着病人的身份吃范的豆腐,*着他天天为她亲自下厨,晚上把他的胳膊当抱枕、胸膛当枕头……每次男护士被她弄得尴尬不已,就让菲泽塔非常开心。直到两个人成了有实无名的夫妻,菲泽塔才知道当时自己是在玩火。现在火终于烧到她的身上了,直接结果就是每次范只要稍微放纵一下自己的欲望,菲泽塔就会被他折腾得整个人都像是散了架,重新回到刚从宗教裁判所的监狱被放出来的状态。
路德维希一手支颌,看菲泽塔傻子般对着已经寂静下来的夜空傻笑,有些无语。看来她那阵子过得不错,光是回忆,就能回忆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却不知她在温柔乡里的时候,整个伦敦都在地狱。
“当时天主教的势力太猖狂,甚至有传闻说北英格兰的乱党中已经有数人潜入伦敦,打算行刺女王。尽管女王陛下一直提倡天主教和新教和平共处,沃尔辛厄姆之流为了保护女王的安全,也只能抱着宁愿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的心理,不得不大肆逮捕伦敦的天主教徒,一旦发现有可能是乱党的同谋,一律处死。奥利维尔一家是天主教徒,约瑟就是在那时作为谋朝篡位的乱党被逮捕,据说已经死在监狱里面了。我到今天才知道他还活着。”
随着路德维希的话,菲泽塔的笑脸渐渐沉下来。
“奥利维尔家的具体恩怨,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奥利维尔男爵和他的母亲一直很敌视约瑟,所以老奥利维尔男爵一去世,约瑟就因为‘参与叛乱’而被捕。不过他似乎在‘人鱼号’上过得还不错,对你也很忠心。里多尔菲既然能在伦敦做卧底而不被发现,肯定是个谨慎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会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分外警觉。如果你直接去找里多尔菲,恐怕要套出他的背后主谋有些困难。不过据我所知,里多尔菲和老奥利维尔男爵是好友,或许约瑟可以在这方面帮到你。”
菲泽塔不答话。
“嗨,”路德维希用肩膀拱了拱菲泽塔,“是不是觉得我卖给你的情报太有价值,打算付我一点情报费?我要的不多,十先令就够了。”
“路易……”
“怎么?”
菲泽塔突然一脚把他踹下去:“我可没说只要你说了,我就不踹你。”
看到路德维希姿势狼狈地摔下去,菲泽塔有些得意。而且为了保证他不至于真的摔伤,菲泽塔光顾着踢人的角度和力道,因此一时疏忽,被路德维希在慌乱中一把抓住脚踝,把她一起拉了下去。
*****宴会已经结束了,众人分头去找路盲菲泽塔。约瑟找到凉亭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影从凉亭顶上落进矮灌木丛里,走近一看,发现菲泽塔以十分暧昧的姿势扑在路德维希的身上。
“黑斯廷斯男爵?船长?”约瑟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
“不是维多利亚小姐?”菲泽塔从路德维希身上爬起来,不过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理所当然地把还趴在地上的路德维希当凳子坐,一点也没有“高抬贵臀”的意思,甚至听到约瑟称呼她为“船长”,还在路德维希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刚才谁说约瑟对我忠心的?居然当着你这个‘敌人’的面暴露我的身份。”
“我们这样子,谁还会相信我们是敌人?”路德维希想爬起来,但菲泽塔压在他身上,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摆脱狼狈的姿势,“你能起来了吗?我的腰都快断了。”
“说不要我替你还那十先令的赌债,我就放过你。”
十先令?他居然听到英格兰首富和英格兰第二富为了区区十先令而纠结。约瑟觉得在菲泽塔身边,开眼界的机会确实多。
“行了行了,不要你的钱了,免得被你谋财害命。我给你二十先令行了吧?外加十头猪仔。”
菲泽塔听到路德维希拿剑桥比武大会上的事来笑话她,站起身后又在他的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如愿以偿地听到他一声惨叫,才满意地带着约瑟走人:“看到了吧?我和这家伙的关系很差的,绝不可能是朋友。”
不是朋友,两个人更像是从小一起玩到大、打到大的亲兄妹。约瑟至此才确信外面广为流传的黑斯廷斯家族和斯第尔顿家族势不两立的观点纯属臆测,而且错得离谱。
*****回去的时候,菲泽塔没有坐来时坐的金碧辉煌的小马车,而是跟着约瑟坐上了“人鱼号”的船员们坐的大马车。虽然“人鱼号”的船员、斯第尔顿家的船长和大副们以及伊凡蒂的女仆乘坐的马车远不及马修和伊凡蒂乘坐的豪华,但是这些大马车用宽敞的车厢和舒适的坐垫弥补了在装饰上的不足。如今加上菲泽塔,“人鱼号”船员们乘坐的马车里有七个人,依然不显得拥挤。
窗外一片漆黑,除了偶尔掠过的教堂或者修道院的灯火以外,什么都看不到。远处不知哪座教堂传出的钟声宣告午夜十二点已经过去,十一月的第一天已经开始,尽管因为时间还太早,新的一天到来时,大家都没什么精神来迎接它。
玩了一整个晚上,大家都累了,马车的减震弹簧让道路上的颠簸变得犹如身处摇篮之中,单调的马蹄声也极具催眠效果。车厢内的坐垫柔软舒适,很适合在旅途中打瞌睡,更何况对疲累已极的人而言,即使是稻草堆,也不亚于用丝绸和鹅毛铺就的最柔软的床铺。车厢里的众人都东倒西歪地假寐,而奥尼恩像是因为介怀菲泽塔在宴会上抛下他、和摩西聊得热火朝天,更是毫不客气地把船长的膝盖当枕头,已经发出小猫般的鼾声。不过约瑟睡意全无,失神地看外面的风景,尽管车厢外面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而菲泽塔则是看着约瑟,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与她平时直爽的性格很不相称。
“船长,”约瑟回过头,看到菲泽塔犹豫的表情,考虑再三后,还是决定自己坦白,“黑斯廷斯男爵是不是和你说了我的事?”
菲泽塔像个偷吃糕点被人捉住的小孩,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一直没有追问我的身世,甚至连我的全名都没有问过。”约瑟苦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害怕让人发现一个在一年前就应该被处死的犯人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会把我重新送回绞刑架处死。我……我实在是怕了。”
“你是遭人陷害的。”菲泽塔说得斩钉截铁。
“谢谢,现在我知道你是一位值得我信任的伙伴了。”约瑟彻底放下心来,“船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让秘密警察逮捕罗伯托•里多尔菲吗?”
“你早就知道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奸细是里多尔菲?”菲泽塔惊得直起身子。除了罗宾和路德维希以外,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在梵蒂冈的发现。
因为菲泽塔过于激烈的反应,把她的膝盖当枕头的奥尼恩发出不满的哼哼声,不过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约瑟点头:“黑斯廷斯男爵告诉你了吧?里多尔菲和我的父亲是好友。里多尔菲一直是个很偏激的天主教徒。我看过弗朗西斯爵士给你的密信和奸细嫌疑人名单,一看到他的名字,我就知道肯定是他。”
“你那时候怎么不说?害得我为了调查出他,还得去梵蒂冈玩命。”菲泽塔似乎意识到让约瑟看到沃尔辛厄姆的密信,也是因为她自己的疏忽,因此对约瑟看到密信的事只字不提。而且约瑟连罗宾就是爱德华•达德利的事都知道了,沃尔辛厄姆的密信不见得是比“九日女王”简•格雷的儿子还活在事上的王室秘辛更大的秘密。
“作为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死囚,换了是你,你敢相信一个从来不在人前露面的蒙面人多少呢?”约瑟苦笑,“而且里多尔菲只是个走狗,觊觎王位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让人知道我认识里多尔菲,而且里多尔菲就是教廷的奸细,我的叛国罪就‘证据确凿’了。到时候不论是不是让人发现我是从绞刑架下面逃过的死囚,我都必死无疑。请原谅我的胆怯给你带来的危险和麻烦。”
菲泽塔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你是个可信赖的朋友,而且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帮助我。”约瑟目光炯炯地看着菲泽塔,希望之光在他的眼中燃起的火焰让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菲泽塔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好像生怕会被他的目光灼伤,“如果我能帮你接近里多尔菲、找出他背后的幕后主使,你愿意帮我报仇吗?”
“任何人招惹了斯第尔顿家的人,都得付出惨重的代价。说吧,只要我能帮你。”
“谢谢。”约瑟微微颔首,但随后又把迷茫的视线投向车窗外无边无尽的黑夜,仿佛要从黑暗中挖掘出不堪回首的过去,“回去的路还很长,我想应该足够把我的故事讲完了……”
注释:(1)当时的“专利”是指中世纪的君主用来颁布某种特权的证明,后来指英国国王亲自签署的独占权利证书,与知识产权无关。
(2)按照当时的货币换算制度,一先令相当于四十八法寻。在本故事发生的年代英国各种货币的面值换算在本文第二卷第二章的幕后花絮中有详细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