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罗家和大卫家争战许久。大卫家日见强盛。扫罗家日见衰弱。扫罗死后,大卫击杀亚玛力人回来,在洗革拉住了两天。
第三天,有一人从扫罗的营里出来,衣服撕裂,头蒙灰尘,到大卫面前伏地叩拜。
大卫问他说,你从哪里来。
他说,我从以色列的营里逃来。
大卫又问他说,事情怎样。请你告诉我。
他回答说,百姓从阵上逃跑,也有许多人仆倒死亡。扫罗和他儿子约拿单也死了。
大卫问报信的少年人说,你怎么知道扫罗和他儿子约拿单死了呢。
报信的少年人说,我偶然到基利波山,看见扫罗伏在自己枪上,有战车,马兵紧紧地追他。他回头看见我,就呼叫我。我说,我在这里。他问我说,你是什么人。我说,我是亚玛力人。他说,请你来,将我杀死。因为痛苦抓住我,我的生命尚存。我准知他仆倒必不能活,就去将他杀死,把他头上的冠冕,臂上的镯子拿到我主这里。
大卫听闻欲取他性命的扫罗已死,就撕裂衣服,跟随他的人也是如此,假装悲哀哭号,禁食到晚上,是因扫罗和他儿子约拿单,并耶和华的民以色列家的人,倒在刀下。
大卫问报信的少年人说,你是哪里的人。
他说,我是亚玛力客人的儿子。
大卫心中欢喜,又深恐自己日后施*,也会被人民所杀,便说,你伸手杀害耶和华的受膏者,怎么不畏惧呢。
大卫叫了一个少年人来,说,你去杀他吧。
大卫对他说,你流人血的罪归到自己的头上,因为你亲口作见证说,我杀了耶和华的受膏者。
少年人就把他杀了。
——《黑暗圣经•旧约•撒母耳记》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代,曾经有位希腊国王,养育了三十三个女儿。他的女儿们个个都是蛇蝎心肠,都起来造反,谋杀了自己的丈夫。她们的父母都无法容忍她们的叛逆,但又不想杀死自己的骨肉,于是将她们流放,让她们乘坐没有舵的船只漂流。
三十三位公主在海上漂流了半年,才到达一座被迷雾笼罩的岛屿。由于岛屿没有名字,年龄最大的公主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座岛,称它为“阿尔比娜”,在岛上建都,命名为“新特洛伊”。
这个孤岛是魔鬼的家园,没有男人可以满足三十三个**的饥渴,于是三十三位公主与魔鬼*,生出一群巨人。这些巨人再与自己的母亲*,生出了更多的同类。这个没有信仰的岛屿就此遍布魔鬼、巨人和杀人犯。直到八百年后,埃涅阿斯(1)的曾孙、特洛伊人布鲁图和他率领的手下也被变幻无常的海风和潮水送到阿尔比娜岛。
布鲁图率领勇敢的手下与岛上的巨人作战。巨人战败,他们的首领被扔进海里。自此以后,布鲁图与他的后人一直统治这个岛,直到罗马人到来。
随着时间流逝,“阿尔比娜岛”这个名字终于随着神话时代的结束,一起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谋杀亲夫、与魔鬼*、和自己的儿子*的阿尔比娜公主已经随着历史作古,她的三十二个穷凶极恶的姐妹也都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但是她们的血脉和特洛伊人、魔鬼以及巨人的血脉并没有消失,而是依然留在这个被欧洲大陆遗弃的岛国上,通过他们的子孙后代生生不息。
现在,这个脱离欧洲大陆而存在的岛国叫“英格兰”,过去被称为“新特洛伊”的城市现在叫“伦敦”。
如今,英格兰的王位上又坐着一个女人——伊丽莎白•都铎,都铎王朝的最后一位统治者。
伊丽莎白女王一直都是一位在历史上备受推崇的明君,甚至她统治的时代被后人称为“黄金时代”。当然,女王也是凡人,不是神明,她也有缺点,比如优柔寡断。据说伊丽莎白一世的宫廷中有这样一则逸闻——有一次,女王突然打算出行,弄得负责装运王家行李的车夫手忙脚乱。等车夫好不容易打理好行装,女王又突然不想去了。可是等车夫把辛苦打理好的行李位归原处以后,女王又心血**地想去了,可怜的仆人只得重新给她打点行装,直到女王再次改主意。如此反复了四五次以后,仆人终于忍无可忍,说:“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女王跟我老婆一样,也是个女人。”结果被女王听见了。女王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让人赏了那个车夫三个金币,顺便提醒他以后说话注意些。
如果说女王在日常起居中的优柔寡断仅仅是让仆人感到麻烦,还不至于酿成大祸,那么她在国事上的优柔寡断,简直就是在存心折磨她的朝臣们了。其中体会最为深刻的,恐怕就要数首席枢密大臣、伯利勋爵威廉•塞西尔和女王的首席秘书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二人。比如苏格兰女王玛丽的死刑。玛丽女王谋反的意图已经证据确凿,人也已经处于伊丽莎白女王的监禁之下,而且她的种种表现都说明她毫无悔改之意。朝臣都力图劝说伊丽莎白女王处死玛丽女王,可伊丽莎白女王还是把她的死刑一拖再拖,害得她的臣子们一边要顺着女王的心意,一边还要在不忤逆女王的情况下担心她的王冠和权杖的安全。
后世的许多历史学家都对伊丽莎白一世的种种自相矛盾的行为表示理解——毕竟在一般的国家中,有国王和王后两个人扮演不同的角色,国王负责铁血镇压反对势力和外敌,王后负责怀柔收买忠臣和贤士。可是英国只有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个人,她不得不同时兼顾这二者的角色。
因此有历史记载说,为了改变当时大多数人印象中“女人是弱者”的感觉,伊丽莎白一世经常做出种种男性化的粗鲁举动,高声谈笑、骂人、赌咒发誓……从某些方面来说,伊丽莎白女王的这些行为或许对改变别人对她的印象确实有些效果,甚至后世的历史学家中有人提出真正的伊丽莎白公主其实早在婴儿时期就夭折了,而被后世歌颂为千古明君的伊丽莎白一世其实是个男扮女装的冒牌女王。
这些历史学家的推论依据是众所周知,亨利八世是出了名的*不羁,安妮•博林即使当上了王后,但如果没有生下王位继承人,一旦她失宠,恐怕从“英格兰王后”沦为“国王的*之一”的速度不会比她从区区法国大使的女儿升为王后来得慢。当年安妮•博林就是仗着年轻、比阿拉贡的凯瑟琳更有可能诞下儿子,才把西班牙公主赶下英格兰王后的宝座,让亨利八世的长女玛丽公主成为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女。虽然婚后安妮•博林只生下伊丽莎白公主一个女儿,如果她的运气足够好,即使没能生下儿子,只要能让亨利八世在移情别恋以前驾崩,伊丽莎白公主就会以唯一的合法继承人的身份成为女王,而安妮•博林就能成为王太后,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把她从高高在上的太后宝座上赶下来。但聪明如安妮•博林,即使是正当宠的时候,也依然保持着对自身的清醒认识——以国王的滥情,即使好不容易才把她追到手,也只会宠她一时,不会宠她一世。而以国王的权力,能让她爬得多高,就能让她摔得多惨。亨利八世只对还没有到手的女人感兴趣,安妮•博林得到王后的宝座,就意味着她要开始失去国王的宠爱了,如今要是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再失去女儿,她就会失去所能仰仗的一切。
因此襁褓中的伊丽莎白公主夭折后,为了不至于失去唯一的依靠,安妮•博林隐瞒下女儿已经夭折的消息,让心腹侍女另外抱了个孩子来冒充自己的女儿。可惜伊丽莎白公主有一头非常特别的红头发,很难找到具有这种特征的孩子,安妮•博林王后的侍女找不到能冒充公主的*,只能抱了个红头发的男婴来代替夭折的伊丽莎白公主,而这个男婴就以“伊丽莎白•都铎”的身份男扮女装地过了一辈子。所以伊丽莎白女王才会拥有许多男性的特征——她喜爱和男性大臣们一起骑马打猎,甚至会亲手割断一头鹿的喉咙;她在跳当时流行的嘉雅舞时,更喜欢跳男性的舞步;她经常会不由自主地发出男性般爽朗的大笑……最后这些历史学家总结道:伊丽莎白一世终生未婚,其实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她是男扮女装的冒牌货。不过这些论点和“威廉•莎士比亚其实是伊丽莎白一世的私生子”之类的推论一样,仅仅是哗众取宠的无稽之谈。
事实上,伊丽莎白女王当时的处境并不像史书记载的那样尴尬。她可以尽情地做她的小女人,因为她身边还有做事雷厉风行的英格兰女船王来替她善后。
和尽力模仿男性的伊丽莎白女王相比,菲泽塔爵士就更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用塞西尔的话来说,女王的行为给人的感觉是“想被当成男人的女人”,而菲泽塔是“不幸长了女人身体的男人”。英格兰女王迟迟不肯处死玛丽女王,英格兰女船王就去把梵蒂冈搅得天翻地覆,还以个人的名义向西班牙海军挑战,彻底断了伊丽莎白女王的后顾之忧,也让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等大臣能暂时放下心来。尽管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因为政见不同,常常闹矛盾,对英格兰女船王心存感激这一点,倒是出人意料的一致。
为了说服伊丽莎白女王尽快处死玛丽女王,塞西尔已经召集过数次会议了,可议员们还是讨论不出一个能让伊丽莎白女王痛下决心的好办法来。
就算会议继续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散会以后,以塞西尔为首的会员陆续离开会场,就看见一个一头金棕色短发的美丽少年一脸迷茫地在不远处徘徊。尽管俊美无瑕的脸上写满了迷糊,耀眼的身姿却像是能晃瞎眼睛的强光,让人看不到除了她以外的一切。
那个小糊涂虫又迷路了。塞西尔有些好笑地喊了她一声:“斯第尔顿船长!”
“塞西尔先生!”看到塞西尔和跟随他的议员们,菲泽塔立刻让到一边,“我是不是挡着路了?对不起。”
多好的孩子。塞西尔再一次在心里感慨。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菲泽塔时,她还是个五岁的小女孩,是罗宾在冷清的哈特菲尔德宫唯一的玩伴。除了不会说话以外,就连塞西尔都没看出这个孩子与其他的孩子有什么两样,可只过了十几年,当年貌不惊人的小女孩就变得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了。英格兰女船王只有一个象征性的爵士头衔,却被女王宠得几乎和她平起平坐,甚至女王的一些不知情的男宠妒忌地说“斯第尔顿船长简直就是英格兰的秘密国王”,甚至有人传出“女王其实已经和斯第尔顿船长秘密结婚了”的谣言。类似的流言蜚语经常让知道“斯第尔顿船长”其实是个女人的塞西尔哭笑不得。不过如果菲泽塔真的是个男人,或许女王就不用为婚事烦恼了。菲泽塔做事干脆果断,常常能帮女王下她下不了的决心;虽然深得女王宠爱,菲泽塔却一点也没有恃宠而骄的表现,她在女王的敌人面前飞扬跋扈,嚣张到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可一直都对英格兰宫廷中的朝臣们保持谦恭有礼的态度,因此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等人一直都非常乐意在她受到女王的男宠刁难时帮她;菲泽塔心甘情愿地做英格兰宫廷的幕后英雄,一直默默地守护女王的王位,不要任何奖赏,甚至从来不曾吹嘘她为女王的王权稳固付出了多少;还有俊美绝伦的相貌……如果菲泽塔真的是个男人,恐怕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会联起手来,*着女王做斯第尔顿太太。
“女王陛下又要你来给她‘讲故事’吗?”
菲泽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可是我又找不到路了。”
塞西尔看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熠熠生辉的戒指,压低声音:“你结婚了?”
菲泽塔愣了一下,随即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戒指,只是羞涩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是和多塞特……我是说和康拉德先生?”
美少年般的脸上浮起少女的羞涩笑意。自从菲泽塔十岁以后,塞西尔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她是个女孩。
“恭喜你们。请也向康拉德先生表示我的祝贺。”说到这里,塞西尔才恢复正常的音量,“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女王陛下。”
一老一少两个人影经过回廊时,回忆也走马灯一样经过塞西尔的大脑。
他到现在还记得十二年前的事。那是在女王的加冕典礼结束以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来找塞西尔,说这个孩子就是“九日女王”简•格雷的儿子,希望女王能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抚养他,因为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虽然“九日女王”篡位的小风波让许多姓达德利和姓格雷的人都被砍了头,当时的爱德华•达德利还是有许多的亲戚尚健在。除了坐在王位上的表姨婆,还有伯父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伊丽莎白一世的首席男宠。当时他的外祖母多塞特侯爵夫人、萨福克公爵夫人弗朗西斯•斯托克斯夫人也在女王身边陪王伴驾,一起在女王身边做女官的还有她的另外两个女儿——爱德华•达德利的姨母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格雷。可是当时罗伯特•达德利脑子里只有如何甩掉他那个病恹恹的老婆,以便和女王结婚、成为英格兰国王;弗朗西斯•斯托克斯在前夫多塞特侯爵、萨福克公爵亨利•格雷被处死不到一个星期以后,就和比她年幼十五岁的御马监艾德里克•斯托克斯结了婚,正忙着享受小丈夫的**;凯瑟琳•格雷是个绣花枕头,只会仗着都铎家亲戚的身份在宫廷里显摆、吸引贵公子们的注意;而可怜的驼背小侏儒玛丽•格雷只会缩着她小小的身子,希望别人都把她当成一个隐形人——以她的身高和极度自闭的性格,要忽视她的存在,确实不难做到。
爱德华•达德利出生的时候,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把他当成篡位的筹码,百般宠爱。可是之后仅仅过了两个月,简•格雷和她的丈夫、父亲、公公都被当时的英格兰女王玛丽一世处死了,而得不到父亲承认的私生子舅舅却成了爱德华•达德利唯一的依靠。
在贵族家庭中,私生子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虽然和婚生子有一半相同的血脉,却没有任何继承权,甚至能不能与生父相认,还得看父亲的心情。
虽然是女仆生的私生子,范也是前多塞特侯爵、萨福克公爵亨利•格雷的独子,可是亨利•格雷有一个太强悍而且娘家地位比夫家高太多的妻子。范的母亲一怀孕,就被赶出多塞特侯爵府,直到临终前,才敢让年幼的儿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让他去找生父,只求亨利•格雷能多少顾念一点血脉亲情。就算父子不能相认,只要将范抚养到能养活自己的年纪,她也就瞑目了。
私生子找上门来,只生了三个女儿的弗朗西斯•格雷对丈夫的“杂种儿子”的嫉恨可想而知,亨利•格雷迫于妻子娘家的势力,也不敢认下私生子,只让他以侍卫的身份留在多塞特侯爵府,交给他的贴身侍卫康拉德抚养。
不过就算生父对他视而不见、嫡母对他百般刁难,异母姐姐简•格雷和养父康拉德想来都对他很好。范从来不屑于随生父姓,一直用养父的姓氏,却也不愿意否认自己与简•格雷的姐弟关系,甚至对姐姐的感情比一般的姐弟还要深。出现“九日女王”篡位事件的时候,范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简•格雷的孩子带出伦敦塔,甚至在玛丽一世的追杀下逃亡了整整五年,纵然沦落到要靠做男娼来过活,都不曾想过抛弃罗宾,最后还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向伊丽莎白女王求助。如果罗宾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范有能力独自抚养他长大,或许简•格雷被处死以后,爱德华•达德利就会从此下落不明,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宫廷中。每次看到自己还是个大孩子的范带着早已为人父母般的表情照顾罗宾,塞西尔都会觉得心疼。
现在范也早已过了能被人称为“孩子”的年纪了,——尽管塞西尔依然习惯性地这么称呼他,——能和菲泽塔结为连理,或许就是上天对这个可怜孩子的补偿。
斯第尔顿家族船队是英格兰的秘密海军,这是各国间公开的秘密,但是在名义上,这支数量庞大的海军部队依然是菲泽塔的“私人财产”,因此伊丽莎白女王不用为这支部队花一分钱,这支部队的行为和言论也不能代表女王的意见和态度。至于坐视民间私兵日渐壮大,那更是英国的内政,别国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按常理来说,在直布罗陀海峡重创西班牙海军的壮举绝对值得上一个将军头衔和一枚嘉德勋章,不过在名义上,直布罗陀海峡战役是西班牙海军攻击英格兰平民,最后咎由自取地全军覆没,和英格兰王室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西班牙方面借机发难,女王大可以一句“怎么?西班牙军队无故攻击外国平民,还是你们有理?您说朕的臣民侮辱你们的国王?那你们自己去抓人吧。如果能抓到他,只管带回西班牙审问好了,与朕无关”糊弄过去。直布罗陀海峡战役属于西班牙国王只能关在房间里捶墙郁闷、英格兰女王只能躲在被子里偷笑的行为。菲利普国王也不是第一次领教到伊丽莎白女王推卸责任的本事了,自然不会做这种自取其辱的事,只能打落牙和血吞。
不过既然直布罗陀海峡战役仅仅是西班牙王室和菲泽塔个人的私人恩怨、帮女王解了燃眉之急仅仅是“巧合”,为了避免惹祸上身、让西班牙方面抓到刁难英格兰的把柄,女王自然也不会给菲泽塔任何嘉奖,仅仅是请她去王宫给她“讲故事”。斯第尔顿家劳苦功高的船长们就更没有奖励了。
自从伊丽莎白一世登基以来,塞西尔就充分了解到女王除了优柔寡断以外的另一个特质——抠门,而向来很乐意扮演被女王占便宜的对象的英格兰女船王在这一方面,也和英格兰女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有了斯第尔顿家族的财力支持,英格兰的国库比以前充裕了许多,可女王的心态依然停留在“朕的国库穷得连老鼠都不来”的阶段,就算赏赐功臣,也是能给口头奖励,就不给物质奖励,能赐予勋章,就不给奖金、封地。至于有爵位没领地的虚衔,斯第尔顿家族的其他旗舰船长不说,一出生就是王子的纳赛尔和向来视白种人为化外蛮夷的白晨就不会稀罕,如果给他们颁头衔,纯粹属于自讨没趣。于是女王干脆把直布罗陀海峡战役当成小道新闻来处理,至少表面上要装得根本就没把它当回事。
面对女王的“小气”,菲泽塔只能默默接受。虽然她只是个受到女王格外宠信的平民,斯第尔顿家族的势力已经太大了,更何况斯第尔顿家的七位旗舰船长都只服从菲泽塔,而不服从伊丽莎白女王。如果菲泽塔想造反,他们一定会陪她揭竿而起,而英格兰的“秘密海军”如果倒戈,等待小岛国英格兰恐怕就只有亡国一途。为了避嫌,菲泽塔必须做尽吃力不讨好的事,让女王相信自己的忠诚。塞西尔不止一次听到有不明真相的朝臣和议员在背后嘲笑斯第尔顿船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为女王出人出钱出力,却只换来无穷无尽的义务与责任,捞不到半点好处——毕竟哪怕是在英格兰的宫廷中,知道于两年前“久病身亡”的“罗宾•格雷勋爵”和“因弟弟的死而伤心欲绝,离开宫廷出家”的“多塞特侯爵”的真实身份以及现在所在的地方的人屈指可数。精明能干的英格兰女船王只有面对女王的时候,才会做赔本生意,因为她是一个没有任何贵族血统的平民,还爱上了一个政治犯,她只能用无数的财富来换得心上人的安全。塞西尔至此才确信,菲泽塔像男人的部分仅限于容貌,身体和灵魂都是女人——为了爱情,远比男人勇敢的女人。
*****菲泽塔原本把里多尔菲写给教皇的信也带在身边,想再给女王一个惊喜。想不到虽然见到她时,女王一如既往的兴高采烈,可是一看到她手上的戒指,女王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结婚了?”女王盯着菲泽塔手上朴素的小东西,表情像是抓到了卖国贼,“你居然结婚了!”
“陛下,我……”
“怎么?难道你还需要靠男人养活吗?”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结婚?骚得没男人就活不下去?还是贱得不给自己找个主子来伺候就不舒服?”女王气愤地转过身,似乎菲泽塔美少年一样的容貌被什么魔法变得奇丑不堪,让她甚至都不想看第二眼。“朕还以为你会和那些没脑子的蠢货有点差别,想不到你和她们也是一路货色,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女王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扇子扇得耳鬓的碎发都飞起来。
菲泽塔忘了,伊丽莎白女王是明君,可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非常妒忌幸福婚姻的老姑娘。
因为君王的身份,伊丽莎白女王不能随便处理自己的婚姻。她的父亲的六个妻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她的异母姐姐以及其他无数亲戚的实例也证明婚姻只会给女人带来不幸,因此伊丽莎白一世对婚姻、性和怀孕、生产有着近乎病态的恐惧。可是作为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甚至都不能尽情享受柏拉图式的爱情,哪怕是宠信朝臣,也要尽量做到不偏不倚,不能因为个人的喜好,而对某一个特别青睐,以免宠信对象恃宠而骄,打破朝堂上不同派别大臣之间的平衡。身为君王,伊丽莎白一世享有无数特权,却唯独没有恋爱的自由,这对一个女人而言,是非常残忍的。为了找回心理的平衡,伊丽莎白一世见不得身边的女人得到她得不到的幸福,女王身边的女官中就有不少被女王棒打鸳鸯的例子,甚至对擅自结婚的亲戚都毫不留情。那么对不是亲戚的人呢?如果和女王无亲无故的菲泽塔擅自结婚,女王会怎么做?会把范关进伦敦塔吗?还是会把他处死?想到心上人在断头台上身首异处,菲泽塔就忍不住颤栗。不,更糟,范本来就仅仅是个私生子,根本不是贵族,女王完全可以以冒充贵族的罪名把他处死……绞刑!被人开膛破肚、挖出内脏扔进火里……菲泽塔觉得眼前一黑,接着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要不是北斗察觉到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及时出现,支撑住她的身体,只怕她要直接倒在地上了。
“怎么不说话了?”女王回过头,“知道结婚是多大的错误了吗?朕可是为你好。”
菲泽塔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伊丽莎白女王的时候,是在女王的加冕游行上。高高在上的女王坐着用彩色的布条装饰的轿辇,华丽的纯白礼服纤尘不染,鲜艳的红头发衬托得她的脸色分外红润……当时的菲泽塔是个没人要的小孤儿,除了叔叔以外的每个人都告诉她,她是垃圾,是杂种,是恶魔,是应该遭到所有人唾弃、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越早下地狱越好的人。可是女王居然亲吻了她的额头,吻了她这个甚至不被自己的母亲所爱的孩子。
皇甫烺一心想要生个儿子,延续夫家的香火,以报答丈夫的救命之恩,可她辛辛苦苦地怀胎十月,生下的偏偏是个女儿。不知道婴儿有没有记忆。虽然父亲和叔叔从来不曾当着菲泽塔的面提起过,她刚出生的时候,她的母亲曾数次把自己的亲骨肉按在水盆里,想活活溺死她,菲泽塔一直都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可是女王吻了她,尊贵的女王肯定了她的存在,还代表上帝给了她祝福,让菲泽塔知道,她不是一个多余的人,她这样的人也可以被别人爱。在当时的菲泽塔眼中,伊丽莎白女王就像圣母玛利亚。
虽然女王当时并没有把闯进游行队伍的小女孩放在心上,菲泽塔却一直把女王当母亲一样爱戴,甚至在女王遇刺的时候,不惜用自己的胸膛去给女王挡子弹……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女王不是她的母亲,她没有义务为她着想、对她好。女王见不得她幸福,哪怕她也知道,虽然菲泽塔不需要男人养活,也不需要别人保护,可如果没有范,她真的活不下去。
过大的打击让菲泽塔的视线陷入一片模糊,只看到被铅粉涂得惨白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女王的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菲泽塔的视线往下移,看到女王天鹅般纤长优美的脖子在珍珠项链的映衬下白得刺眼,让她很想把它折断。
“小主,醒醒,你的女王在叫你。”北斗叫了半天,菲泽塔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北斗叹了口气,庆幸自己和人类打了几百年交道,要论人情世故,他一把剑懂得还比菲泽塔一个人类多一些。
“小主,”北斗捏着菲泽塔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面对女王,“别想别的东西了,重复我的话。”
长久的沉默以后,菲泽塔终于开口了:“是的,陛下,我结婚了——很早以前就结婚了。我的丈夫拥有世界上最广大的领土,他拥有超过世界上任何人的财富。他高兴的时候,能把乞丐变成富豪,他发怒的时候,能让国王死得尸骨无存。身份再高贵的人到了他的面前,也只能低下傲慢的头颅,祈祷他的仁慈……”
伊丽莎白女王知道菲泽塔心里的人是谁,不过她的描述不太像范。“那个男人是谁?”
“他的名字——叫‘大海’。”
在一瞬间的失神中,伊丽莎白女王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美少年般的菲泽塔,而是个黑头发的青年。青年的皮肤白得像象牙,淡红色的薄唇中露出吸血鬼般尖锐的牙齿,血红色的眼睛看她的眼神像看盘子里的食物。女王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表情像刚被雷劈过的菲泽塔。果然是眼花,女王松了口气。
“朕承认,你找了一个朕都惹不起的丈夫。”女王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世界上真的是没有比大海和你更般配的夫妇了……”
“是啊,一个不会妒忌你找情夫的丈夫。”北斗在菲泽塔的耳边笑道。
伊丽莎白女王想拔下菲泽塔手上的婚戒,但是拔不下来,只能自我安慰地说:“对左撇子而言,婚戒应该戴在右手上才对。”说完从自己的手指上褪下一枚戒指,“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你愿意嫁给大海,做他的妻子吗?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愿意和他终生相伴,永远不离不弃,爱他、珍惜他,直到天长地久吗?”
“我愿意。”菲泽塔失神地嗫嚅。
女王把戒指戴在菲泽塔的右手无名指上:“朕在此宣布你们结为夫妇。祝贺你,海洋夫人。婚礼简陋了些,不过看在朕亲自为你主持的份上,将就一下吧。”
虽然女王给的“婚戒”是戴在右手,菲泽塔依然嫌恶地看着手上闪闪发光的小东西,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一起剁下来。
“你的丈夫很完美,可惜他不能让你受孕……”
“哦,是吗?那么波吕斐摩斯、安泰俄斯、克律萨俄耳、柏加索斯、纳普利乌斯、忒修斯、小伊俄勒斯、布特斯、俄古革斯、珀利阿斯、涅琉斯、安凯奥斯(2)都是哪里来的?”北斗调侃道,想借此让菲泽塔回过神来。
“我记得你立下过遗嘱,说如果你没有孩子,就让你的弟弟做你的继承人,对吗?我想你的‘丈夫’一定也很喜欢他。”女王拉起菲泽塔的手,“万圣节前夜,在温莎城堡要举行化妆舞会,你也带他来吧。朕要册封他为‘海洋公爵’,全世界的海洋都是他的领地。”
“不妙啊,”北斗轻叹,“她的意思是如果有人从海路打进英格兰,就惟你是问。如果你死了,米迦勒还得替你守着英格兰的海岸线。除非斯第尔顿家断后,不然的话,你们就别想从这种永久的苦役中解脱。”
菲泽塔终于有点反应了,不过是脸色又白了一层。
“好了,亲爱的,这次去梵蒂冈,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朕吗?”
“没有。我混进梵蒂冈以后,在教皇宫里忍了教皇的臭脚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查出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奸细是谁。”菲泽塔一边重复北斗的话,一边悄悄地在背后交叉食指和中指(3),“后来我截到了菲利普国王给教皇的信。菲利普国王主动请缨,要求教皇同意他率兵来英格兰肃清‘邪恶的异教徒’,我就急忙赶回来了。请原谅我没有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陛下,我实在挂心您的安全。如果不能确信您安全无虞,即使继续留在梵蒂冈,我也没有心思继续做卧底的工作了。而且如果您受到了任何伤害,我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义……”
“哦,是这样?”菲泽塔依然是她忠心耿耿的骑士,她从头到尾挂心的都是女王的安全,而不是冒险潜入梵蒂冈的她自己的安全。听到情诗般的话语从“美少年”的口中流出,女王不禁害羞起来,扭过头不敢看她,却看到面前的玻璃窗上映出的不是菲泽塔的身影,而是她先前在幻觉中看到的黑发红眼的英俊青年。此时黑发青年正带着花花公子玩弄纯情少女的表情看着她。女王吓得回过头,她面前的依然是菲泽塔,等她再回头看窗户,玻璃窗上的映像也已经恢复正常。
“哦,是这样……”女王以为刚才看到的是幻觉,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让自己冷静下来,“信呢?”如果她交不出信,就是在说谎。
“我截获菲利普国王的信以后,立刻就烧了,以免被教皇发现。”五百多岁的老妖怪对女王的追问答如流,“不过现在您不用担心了,陛下。直布罗陀海峡一战以后,估计十几年内,西班牙都不会再有兵力攻打英格兰。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地找出奸细,绳之以法。”伊丽莎白一世在宫廷中积攒了三十七年的智慧或许足以对付只在民间活了十七年的菲泽塔,但要和在各国王公贵族手中辗转了五百多年、看各国的国王和臣子斗了五百多年的北斗相比,她还差了点。
“朕可爱的小‘麻雀’,朕就知道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朕。别管奸细的事了,那是弗朗西斯爵士的工作,不是你的工作。你的工作就是帮朕保护好英格兰的海岸线。”女王吻了吻菲泽塔的额头,“去吧,朕的骑士。别管多余的事了,好好休息,朕会为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庆祝宴会。”女王没有忘记过,“伊丽莎白的杂种狗”不是狗,而是野狼,如果她对她的“小狗”不好,她的宠物随时都会咬断她的喉咙。
菲泽塔弯下腰,一手抚胸,倒退着离开。
女王召见菲泽塔的地方照例是她最喜欢的格林威治宫大厅。空旷的大厅地板是用不同颜色的大理石拼成的世界地图——这是两年前,菲泽塔刚从中国回来时,送给伊丽莎白女王的礼物之一。女王只要从窗口远眺,就可以看到挂着英格兰国旗的船只带着她的希望远航,而她只要低下头,就能看到整个世界匍匐在她的脚下。
此时女王站在“欧洲大陆”,而菲泽塔一步一步地踩过“大西洋”,一直退到位于门口的“新大陆”,才转身离去。
不论处于任何时代,功高震主都是极其危险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一旦君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功臣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这一被无数历史一再证明的真理并没有让英格兰成为一个例外。当伊丽莎白一世刚接手被她的姐姐玛丽一世弄得乌烟瘴气、贫穷弱小的英格兰时,菲泽塔不论身在何处,她的心和女王的距离不会超过一个房间的距离。但是此时,英格兰的国势不过刚开始有点起色,英格兰女王和英格兰女船王之间的关系就出现了裂缝,而这道裂缝会随着英格兰的强盛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如大西洋般不可逾越。
注释:(1)在神话里,埃涅阿斯被视作古罗马的神。荷马史诗《伊利亚特》把他同传说中的赫克托耳相比较。在维吉尔所写的《埃涅阿斯纪》中,他是位英雄人物。但在《埃涅阿斯纪》成书之前,埃涅阿斯受到古罗马人的敬重,被尊称为“朱庇持”——“种族的缔造者”。
(2)这些都是希腊神话中海神波塞冬的孩子。
(3)欧洲的一种迷信,认为食指和中指交叉,就可以逢凶化吉,或减轻说谎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