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泽塔”和“平静”是一对反义词,如今梵蒂冈每天都在验证这条真理。
每个人都看得出,教皇宠爱“圣女”简直到了溺爱的地步,不论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每次别人提出“圣女”做得太过分时,教皇的回答永远是“妃英还是个孩子,孩子贪玩是错吗?谁小时候不贪玩?再说你又怎么知道错的是她,而不是你自己?至少我知道,她的心灵纯洁得能感动上帝,她的祈祷能让耶稣显灵,而你们中任何一个都做不到!”
就这样,别人在劳作时,菲泽塔在一旁抓蝴蝶玩;别人在忏悔时,菲泽塔在一旁捣乱;最让人忍无可忍的是教皇亲自主持弥撒时,菲泽塔都不出席,而且就在礼堂外面用异教徒的语言大声唱着欢快的歌曲,弄得里面的人都没心思聆听上帝的教诲。
终于就连教皇都忍无可忍了,勉强耐着性子,匆匆结束了弥撒,出来时的表情总算还不至于太过于有损天主教最高级神职人员的形象。
一离开昏暗的圣彼得大教堂,盛夏时节灿烂的阳光就刺得教皇和跟随他的主教们睁不开眼睛,可当他们的眼睛能适应室外热情的太阳,却依然无法适应旁若无人地欢歌舞蹈的少女耀眼的身影。
朴素的修女袍遮不住少女的窈窕身材,充满青春活力的曼妙曲线随着她的旋转在黑袍下若隐若现,就像笼子关不住金丝雀的歌声一样关不住美好的青春带给少女的魅力。阳光给朴素的黑布料都染上缤纷的色彩,黑色的修女袍围着少女旋转成一朵奇葩,少女雪白晶莹的裸足就是奇葩中的花蕊。一只鸽子就停在她的脚边,似乎也在听她唱歌,看她跳舞,又像是不甘心少女的粉足竟比它的羽毛更美丽,非要用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羽毛与少女仿佛用象牙雕成般洁白,却又如飞舞的白鸽般灵巧的双脚一决高下。
虽然明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不合时宜,看到她的人却都被她的快乐感染了,没有一个敢出声打扰她,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停在她脚边的“鸽子”体型太大了些。
别人不出声,菲泽塔自己倒是发觉有太多的眼睛盯着她看,不自在地停下转个不停的脚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看到大人来了,赶紧卖乖,以最快的速度拉平衣服上的皱褶,清了清嗓子,双手背在后面,开始一本正经地唱赞美诗《万福玛利亚》。可是第一句“万福玛利亚”刚出口,菲泽塔脚边的“鸽子”就觉得不喜欢,一点面子都不给地飞走了。
“妃英!”
菲泽塔被吓得缩起了脖子,确信自己逃不过受罚了,才可怜巴巴地回过头,用无辜的眼睛看着教皇,清澈的眼神似乎能把人世间所有的肮脏污秽一览无遗。
教皇被她看得发不出火了:“妃英,来,陪我去散散步。”
菲泽塔原本以为教皇是要她陪他去花园里散步。梵蒂冈花园是一个巨大的皇家园林,由许多小花园和别墅组成,到处古木参天,绿草如茵,潺潺水声伴着鸟语花香,越显静谧。精美的雕塑、神龛在花园中比比皆是,长了青苔的石雕越显历史留下的沧桑感,仿佛这个花园在上帝创造人类以前就存在了,至今还遗留着来自伊甸园的圣辉。只要没人看着她,菲泽塔总会想方设法往花园里跑,享受与大自然独处的美妙感觉,顺便考虑要不要回到英国以后,也给自己的罗思丽庄园添几处类似的景致,好让整天把自己关在罗思丽庄园闭门不出的养女伊凡蒂也能分享她整天走南闯北的乐趣。不过接下来往往是自己一个人逛着逛着就迷了路,只能找个勉强能过夜的地方,等着别人来找她。教皇提出要散步,菲泽塔以为会去梵蒂冈花园,正为能好好参观一下花园而且不用担心迷路而满心欢喜,不料教皇却带着她走进圣彼得大教堂。
教堂正中的费拉莱特门是整座圣彼得大教堂中历史最悠久的一扇门,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门上共有六幅浮雕,分别为正襟危坐的耶稣、双手抱胸的圣母、执剑肃立的保罗、圣彼得将钥匙交给教皇欧杰尼四世、圣保罗等待判决和圣彼得殉难。虽然无法与每隔二十五年才开启一次的圣门相比,也已经是十分罕见的工艺品。
穿过费拉莱特门,一到建筑里面,盛夏的酷暑便被挡在了门外,菲泽塔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圣彼得大教堂宏伟得像是为巨人建造的,任何人类行走于其中,都会觉得自己分外渺小。阳光从米开朗基罗设计的大穹顶的天窗投下美丽的光柱,会随着时间移动。光亮可鉴的地板照得出人影,如果鞋底稍微硬一些,就会在上面踩出非常响的声音。虽然菲泽塔已经会控制自己脚步声的音量了,穿什么鞋与她能发出多大的脚步声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根据教皇的脚步声控制自己脚步声的大小,生怕他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来自己不是普通人。
从前廊向西有一个直径两米的绛色大圆盘,欧洲各国君主到罗马加冕时,都要在这个圆盘上跪拜,由一位枢机主教为其诵经祈祷,然后由教皇亲自主持加冕大典。自799年圣诞夜教皇列奥三世为查理大帝加冕,到1450年教皇尼古拉五世给费德列三世加冕,前后共有三十位帝王曾在这里下跪。罗宾差点就成为第三十一位在这里下跪的国王——英王爱德华七世。看到承受过数十位帝王膝盖的地方,菲泽塔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妃英,你前面唱的是什么歌?”
“是我家乡的民谣。”才怪。
“是吗?听起来不太像大明国音乐的风格。”
教皇只是想诓菲泽塔,不料歪打正着。菲泽塔唱的是卡夏尔写的歌,确实不是大明国的音乐。
菲泽塔只是略加思索,便有了答案:“大明国地域广阔,每一个地区都有自己的风俗和特点。北方人粗犷豪迈,南方人细腻温婉,而且听说还有许多自成体系的少数民族,都是自成一家,风俗习惯和我们汉人大相径庭。您是说我的歌不像哪一个地区的音乐风格?”
“大明国有那么大?”
“大明国又不是欧洲,全是芝麻绿豆大的国家,十几个国家都是一样的风俗。”
要说欧洲的芝麻绿豆国,最典型的就是梵蒂冈了。
“而且白胡子老爷爷好像很喜欢听我唱歌。”菲泽塔指着旁边的空气。
“白胡子老爷爷?”教皇除了自己以外,没看到还有别的“白胡子老爷爷”。
“就是他。你看不到吗?”菲泽塔摸了摸旁边的空气,“真奇怪。这里到处都是他的塑像,可是好像只有我能看到他,而且看到了也摸不到。”
到处都是“白胡子老爷爷”的雕像?而且还摸不到?教皇吓了一跳:“那个‘老爷爷’长得像哪座雕塑?”
“像……”菲泽塔看了看周围。圣彼得大教堂的大堂内有十一个各具风格的小堂,菲泽塔就在小堂中一个一个找过去,突然在一座雕像前停了下来:“就像这个。”
在金黄色的圣座上,乌黑的圣彼得铜像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左手拿着象征神权的钥匙,高举右手,以示赐福。每有信徒经过此地,都要默祷片刻,然后亲吻圣彼得像微微向前探出的右足。如今圣彼得的右脚已经被信徒们的嘴唇磨得看不出脚趾了,让*真如同真人的雕塑仿佛长了一只畸形的右脚。
“在巨人房子门口还有一座很大的雕像,也是白胡子老爷爷的。”“在大明国长大”的“皇甫妃英”可不知道什么叫做“教堂”,所以一直称圣彼得大教堂为“巨人房子”,“只有青楼女子才会跳舞给别人看。要不是白胡子老爷爷好像是很受人尊敬的人,而且一直待我很亲切,我才不会给他跳舞。”
不仅仅是耶稣显灵,就连圣彼得的英灵都被圣女纯洁的心灵吸引来了。圣女的舞蹈能让圣彼得感到喜悦,他区区一个教皇却胆敢打断圣人的娱乐。教皇吓得双膝一软,向着菲泽塔痛哭流涕地叩拜:“圣彼得,原谅我……原谅我这个瞎了眼的凡夫俗子……”
要是他知道他只是在向一个装神弄鬼的新教徒叩拜,不知会是什么想法。菲泽塔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教皇知道一切后的表情。
“小主,别乱说话。”北斗醒了,“下面就是圣彼得墓。万一你真的把他的灵魂引来,我也处理不了。”
菲泽塔咽了口唾沫:“北斗,借我一只眼睛。”
教皇光顾着跪在地上为冒犯圣人而忏悔,没看到菲泽塔的右眼变成了血红色。
用北斗的鬼眼扫视了一圈周围,再三确信圣彼得的幽灵没有出现,菲泽塔才放下心来,示意北斗可以把眼睛收回去了。
“小心点,小主。别忘了,我不是无敌的。别在梵蒂冈谈论圣彼得,尤其不要在‘巨人房子’里面。”
“可我能怎么办?”幸好菲泽塔和北斗共享一个身体,她可以在脑中和他吵架,而不必担心会被外人听见,“因为有你,‘小雪’根本不敢接近我,除非听见我唱歌。”
不知是不是纳赛尔的训练成果,“小雪”能听懂慕兰语。虽然因为动物对危险的直觉,“小雪”向来对菲泽塔敬而远之,可只要听见有人唱卡夏尔创作的歌谣,它就会飞下来,甚至敢接近菲泽塔,让她取下它带着的信。但是只要一听到基督教的赞美诗,“小雪”立刻就会飞走。菲泽塔生怕别人发现她的歌声可以控制一只特征明显的鹰,才故意挑别人都在做弥撒、没人有空管她的时候,才敢叫“小雪”下来。如今被人发现了,除了用“圣彼得喜欢我的歌声”做借口,她还能怎么解释自己在梵蒂冈大唱异教徒歌曲的行为?
“小主,我只是提个醒。”北斗根本不理她,“我不能陪你了,免得被圣彼得发现。今晚我来值夜。”
北斗走了。菲泽塔看了看兀自忏悔的教皇:“他已经走了。”
教皇以为菲泽塔说的是圣彼得的灵魂,于是爬向圣座上的彼得雕像,继续一边亲吻雕像已经看不出脚趾的右脚,一边痛哭流涕地请求圣人的宽恕。
菲泽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白胡子老爷爷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叫我别因为一直住在欧洲,就忘记自己的母语。毕竟……在大明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和你们用语言交流。”
“你想家了吗?”
“有点。”菲泽塔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趾,免得让教皇发现自己在撒谎,“虽然能看到这个世界,让我觉得很幸福,可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乡是什么样子。我的舅舅,我的外婆,还有我的其他亲人……我甚至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孩子,上帝是公平的,要得到一些,就必须失去一些。暂时不能回到家乡,就是你得到光明的代价。”教皇牵过菲泽塔的手,带她到另一个小堂的圣母怜子像前,“别担心,上帝是仁慈的,给予的永远比拿走的多。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总有一天会回到家乡,见到你的亲人。想象一下,如果他们看到你能重见光明,该是多大的喜悦。孩子,先忍一忍,只有对不信上帝的异教徒,痛苦才会是永恒的。上帝爱你,他比你更能深切地体会到你的痛苦,只要你坚定不移地信仰上帝,上帝就会把你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如果你实在是寂寞难耐,就告诉上帝,告诉圣母。他们会安慰你、保护你。”
纯白的大理石圣母怜子像是米开朗基罗的杰作,石像圣母子与真人一般大小。圣母右手抱着全身*的圣子尸体,微微摊开左手,似是在请求众人的怜悯。圣母怜子像的作者米开朗基罗说,圣母是永不老的,因为她的贞洁无瑕使她永葆青春,所以雕像圣母看起来甚至比她怀里的儿子还年轻。圣母也有凡人的母性,固然疼惜孩子所受的苦难,但只要一想到他是为了替世人赎罪而死,又为他感到无比骄傲。圣母的慈爱既是对圣子的,又是对世人的,痛失爱子的欲哭无泪与神性的博爱光辉交织成圣母平静的面容,看得到凡人母亲的悲恸,却看不到凡人母亲的母爱只局限于自己孩子的狭隘。她不仅是耶稣的母亲,也是所有世人的母亲。虽然作为新教徒,菲泽塔一直觉得天主教教堂里供奉圣像也是一种偶像崇拜,面对大师的杰作,她也不得不感叹米开朗基罗对上帝的教诲领悟得比许多神职人员都透彻。
“妃英,你到梵蒂冈这么久了,我却一直忙于处理自己的事务,都没有来得及带着你好好地接触上帝的教诲。”教皇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回**,“原谅我,孩子。正如圣子所说,欧洲都没有洁净,我就忙着想把天主的光辉撒播到更远的地方,确实有些太好高骛远、不自量力。我已经老了,离去上帝御座前侍奉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未来属于你们年轻人。在有限的时间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尽快清除欧洲的污秽,为我的继任者打好基础,然后他将和你一起将天主的光辉撒播到遥远的东方,将偶像崇拜者从愚昧无知中解救出来。”
菲泽塔还沉浸在圣母怜子像带给她的震撼中,没有恢复过来。
“现在邪恶的新教在整个欧洲像野草一样生长,除都除不完。在北欧甚至至今还有崇拜邪神的人存在。现在的皇帝陛下也受到新教徒魔鬼的蛊惑,要不是他的父亲,恐怕神圣罗马帝国就要出一个新教徒皇帝了,简直是要遗臭万年的丑闻!不过别担心,孩子,我相信皇帝陛下只是愚蠢,并不邪恶。他的本质还是好的,只是像个单纯的孩子,很容易受到魔鬼**。只要让他看到上帝的神迹,知道上帝才是真正值得他崇拜的,他自然会迷途知返(1)。”
“可是耶稣说,不能试探上帝(2)。”菲泽塔提醒教皇,“神迹是上帝的恩惠,而我只是个普通的信徒。神迹不会随一个凡人的心思出现,不然就不是神迹了,而是借上帝之名招摇撞骗之徒在装神弄鬼。就连上帝的爱子耶稣都不敢向上帝索要神迹,要是我等信仰远不及耶稣坚定的凡夫俗子不肯为弘扬上帝的光辉而努力,只想偷懒,不自量力地要求上帝降下奇迹,让他亲自替我们来说服不信仰上帝的人改变信仰,上帝还要我等神使干什么?懒惰的神使反而会让上帝厌恶。”
“对,你说得很对。”教皇露出欣慰的笑容,“真不愧是圣子亲自选的圣女,即使蒙受圣恩,依然能保持谦逊的心态,相信自己只是上帝座前一个普通而卑微的仆人。你真是让我无地自容。”
菲泽塔不是谦虚,而是弄不出神迹,才只能拿谦虚做借口。要是格里菲斯还在梵蒂冈,她倒是不介意再借炼金术弄几个“神迹”出来吓唬吓唬人,可格里菲斯不在。
“宣扬真理是一件高尚伟大的事。不要畏惧权威。哪怕对方比你年长,哪怕对方比你位高权重,你也不能畏惧,而应该勇敢地指出对方的错误。就像施洗约翰(3),坚定不渝地弘扬真理,不论自己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你刚才就做得很好。”教皇顿了顿,继续分析欧洲的局势,“和其他国家相比,英国的问题就比较严重了。从‘英格兰的尼禄’亨利八世到现在的‘私生女国王’伊丽莎白一世都是新教徒,英国人甚至干脆立邪恶的新教为国教,反而排斥天主教徒。好在欧洲还有英明的君王。比如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他是个很虔诚的天主教徒,一直都很注意保持国土的洁净,决不允许西班牙的国土上出现除了天主教以外的宗教信仰。现在他正致力于让尼德兰人信奉天主教,用鲜血和火焰来清洗尼德兰的宗教信仰。”
听到教皇敌视新教的言论,菲泽塔总算清醒过来,意识到面前的老人不是慈祥和蔼的老爷爷,而是所有新教徒最穷凶极恶的敌人——教皇庇护五世。
“法国的查理国王软弱无能。现在法国新教徒的气焰越来越高,查理国王居然因为害怕猖狂的魔鬼,和他们和解,懦弱得简直连女人都不如。好在他还是个天主教徒,而且很听他母亲的话。法国王太后凯瑟琳是值得所有统治者学习的女中豪杰,就和当年的英格兰女王玛丽一世一样,镇压胡格诺派新教徒毫不手软——但愿勇敢圣洁的英王玛丽能在上帝身边永沐圣恩。我们也正在竭力帮助苏格兰的玛丽女王早日脱离新教徒的魔掌,成为英王玛丽二世,将玛丽一世没有完成的任务继续下去,拨乱反正,早日让可怜的英格兰脱离魔鬼的控制,重回天主的怀抱。”
他果然还在想让苏格兰的玛丽女王篡位。可惜教皇还没发现,他面前的“圣女”正是让天主教徒都恨之入骨的“伊丽莎白的杂种狗”。菲泽塔不打断他,任由教皇滔滔不绝,希望能知道他打算怎么帮玛丽女王篡位,好制定出对策。
“孩子,你也看到了,传播真理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欧洲传播天主的光辉尚且如此困难,在几乎从未接触过正教信仰的大明国传教会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教皇却没有继续关于英国的话题,“等你开始在大明国传教,肯定也会遇到冥顽不灵的邪教徒,宁愿去拜那些没有生命的木头、石头做成的偶像,也不愿意接受上帝的光辉。不仅如此,他们还会怂恿愚昧无知的人民和他们一起去崇拜偶像,排斥天主教,生怕上帝的光辉会让藏在他们心中披着伪善外衣的什么菩萨、佛祖之类的魔鬼无所遁形。”
看来靠碰运气来收集情报是不行的,菲泽塔有些失望。
“妃英,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舅父是大明国的官员,而且非常宠爱你。别忘了,你是蒙受圣恩的人,是圣子在人间亲自挑选出的圣女,你不能辜负神的期望。圣子给了你眼睛,就是为了让你去清除人间的污秽。等你回到大明国,要不遗余力地奉献出全部的力量,让天主教在大明国传播开来。如果遇到了不愿意信仰天主教的人,记得要向已故的英王玛丽和现在的法国王太后凯瑟琳学习,将他们一律处死,决不能姑息魔鬼的仰慕者。别皱眉头,孩子。我知道,你纯洁的心灵可能还很难接受世间污秽的存在,可这是上帝对你的考验。对魔鬼的残忍不是残忍,对魔鬼的姑息才是对世上无辜者的残忍。永远不要放下处决异教徒的斩刀,上帝会记得你的功勋。等你死后,圣母一定会在自己的身旁给你留一个位置。”
“新教徒就一定不好吗?”菲泽塔忍不住反驳,看到教皇惊讶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他们不是也信仰上帝吗?”
“孩子,你的‘姨父’斯第尔顿是怎么对你的,难道你已经忘了吗?你为了他,抛弃家乡、抛弃家人,追随他到人生地不熟的欧洲,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他为了一己的私利,把你出卖了。这就是新教徒的真面目,自私、虚伪、背信……”
教廷要菲泽塔用“皇甫妃英”来换“人鱼号”上的船员,原来其中还有一招离间计。菲泽塔越来越庆幸皇甫妃英就是她自己,教廷的离间计反而可以成为她收买人心的苦肉计。上次不过是去了一趟那不勒斯总督府,范就心疼得不得了,这次她涉险进入梵蒂冈,真不知他会心疼成什么样子。为罗宾冒了这么大的险,受了这么大的罪,得到的回报应该不会再是对小孩一样敷衍了事的抱抱亲亲了吧?这一次,她是不是终于能让石像般的恋人融化了呢?一想到恋人温暖的怀抱、心疼的眼神,菲泽塔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浮起幸福的笑容。
“你果然是在爱着他。”教皇误会了少女的羞涩笑容,“听说斯第尔顿是个美男子。你也被他的皮相迷惑了吗?不顾他是你的姨父,不顾他有多大年纪,只想和他在一起。”
“有什么不对?”虽然知道教皇误会了,菲泽塔总觉得他的话像在说她和范。
“你对他一片痴心,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他明知道你在梵蒂冈,可能会有危险,还是把你送过来,只管他自己的船员安危,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别说了……”菲泽塔竭力捂住嘴,却憋不住眼泪。她一次次地给庞廷群岛送信报平安,可回信永远只有来自伦敦冰冷的命令和催促,没有一句问候。菲泽塔早已习惯了世态炎凉,习惯了不论自己走到哪里,都是个多余的人。要是还有其他人关心她的死活,她反而会觉得奇怪。可是就连范都……她可是用自己去换回罗宾。就算不是看在未婚妻的份上,就算只把她当成救了罗宾的恩人,他难道就对她没有一点愧疚的感觉,一点也不为她担心吗?擎天柱断了,救命稻草沉了,菲泽塔只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塌了,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感觉仿佛就连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光明都离她而去,把她一个人扔在暗无天日的人间。
“孩子,”教皇的手掌抚上菲泽塔的头顶,“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爱,纯粹是*欲的产物,既短暂,又变化无常。只有上帝对世人的爱才是永恒不变的。上帝的爱胜过父母的爱,胜过兄弟姐妹的爱,胜过男女之间的爱。你爱他,他更爱你。”
“说得好像他自己也是处女怀孕诞下的圣子,而不是他父母的‘*欲之爱’的产物一样。”似乎是感觉到菲泽塔心情不佳,北斗又跑出来,“小主,我经常感觉到有炽热的目光从庞廷群岛越过大海,每天对着梵蒂冈望眼欲穿。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真的吗?”菲泽塔不小心问出了声。
“当然,”教皇回答,“上帝的爱是永无止尽的,他永远爱你。”
“当然。”北斗回答,“小主,别忘了,你看到的是皮相,我看到的是灵魂。某人的扑克脸下面可是一座汹涌澎湃的火山。小主,赶紧完成任务回去吧,否则,我真怕某人会因为一直见不到你而死于焦虑过度。”
*欲之爱吗?教皇的话倒是给了菲泽塔一个好主意。
菲泽塔似是在犹豫,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圣父,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您能不能答应。”
“是什么事?我亲爱的孩子。”
“我能搬到您的房里去住吗?”
教皇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世界很可怕,很肮脏,到处都是恶魔。我看到只有您的房间和下面的圣人墓穴两个地方是干净的。可是圣墓的光辉太神圣,我承受不了,也不敢打扰圣人安息……我打地铺就可以了,不会打扰到您。”
教皇宫原本是教皇的住所,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寄宿的客房,不过这个孩子终于把庇护五世当成自己唯一的依靠了,教皇甚是欣慰。就算当皇甫妃英把天主的光辉传播到大明国时,他已经在上帝的身边了,只要她对自己心怀感激,庇护五世的英名依然可以流传后世。
“当然可以。”教皇一口答应下来,“这样也好。有你在,我就可以及时发现和清除身边的污秽,有空的时候,还可以教你读书写字,以后你就能自己读《圣经》了。”
“嗯!”
菲泽塔把迪特里希主教吓得够呛,原本以为能从他嘴里问出谁才是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奸细,想不到迪特里希主教第二天就去找教皇,自请连降三级神职,还主动要求去新大陆上任,很明智地宁愿去面对新大陆的土著蛮夷,也不想再见到菲泽塔。伦敦又来信了,催促她尽快打探出消息。为了揪出潜伏在伦敦的间谍,菲泽塔必须更接近教皇才行。
注释:(1)当时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二世是哈布斯堡王朝中唯一一位与天主教保持距离的皇帝,他更加倾向于新教,究其原因可能是受到他早期教育的影响,他曾师从于马丁•路德的学生沃尔夫冈•席弗尔,一直到1538年。受到良好教育的马克西米利安是*人文主义的坚定拥护者,他同新教派诸侯联系频繁。在*期间,他还和路德新教传道士塞巴斯蒂安•普福泽关系密切。马克西米利安在宗教信仰上的态度引起了父亲斐迪南的担忧,他害怕马克西米利安最终会彻底放弃天主教。
(2)《旧约•申命记》第六章第十六节:“不可试探耶和华你们的神,像你们在玛撒那样试探他。”
(3)施洗约翰是耶稣•基督的表兄,在耶稣•基督开始传福音之前,在旷野向犹太人劝勉悔改,并为耶稣•基督施洗。同样他也是伊斯兰教的先知。据圣经记载,约翰在约旦河中为人施洗礼,劝人悔改,是基督教的先行者。他宣传犹太教需要改革,并预言上帝将要派重要的人物降生,要比自己重要千百倍,为耶稣宣讲教义打下了基础。施洗约翰因为公开抨击当时的犹太王希律•安提帕,被捕入狱,但希律顾忌他的威望,一直不敢杀害他。后来希律王的继女莎乐美为他跳舞,希律高兴的答应赏赐她,向神发誓可以赏赐她任何物品。在她母亲的怂恿下,莎乐美要约翰的头,希律王无奈,只得派人杀死约翰,将头放到盘子中交给莎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