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大户人家有个房间大小的温室就算相当奢侈了,而罗思丽庄园里的温室足足有一个庭院大小。温室外面是冬季,里面分成几个部分,温度分别照映春季和夏季,甚至还有一个房间温度高得简直像是在赤道旁,一进门,就让人感到酷热难耐。要不是可以透过玻璃天花板看到外面依然是天寒地冻,过高的温度和茂盛的热带植被恐怕会让人误以为身处非洲的热带雨林。摩西忍不住猜想如果植物也有眼睛,也会思考,每天待在这么热的地方透过玻璃墙看外面下雨夹雪,会有什么感想。

不过看在上帝的份上,当时玻璃的制造工业被意大利垄断,一面巴掌大小的威尼斯水晶镜子就价值六百枚弗洛林(1)金币!即使是一般富豪家的温室,也只有一个玻璃顶,就已经奢侈得足以令人瞠目结舌,而罗思丽庄园的温室完全是平地而起,除了承重的柱子和房梁是木头的以外,其余部分——覆盖整个庭院的天花板和不低于五十英尺的墙——全都是玻璃。外面寒风呼啸,里面满眼都是反季节的翠绿。

这根本不是一座温室,而是一座用来把刻瑞斯(2)当苏丹后宫的姬妾豢养的水晶宫!

摩西惊叹于斯第尔顿家的财大气粗,却不知道约公元前3700年前的古埃及人已经能制造出玻璃装饰品和简单的玻璃器皿,而公元前1000年前,无色玻璃的制造在中国就已经不是秘密了。菲泽塔当初到日本,看到游廊里面随处可见的玻璃鱼缸,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后来才知道在东方国家,玻璃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其实只要把制造工艺说穿了,玻璃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是奢侈品。不过贸贸然失去一个以次充好、把便宜货当奢侈品卖的好机会,可不符合小商人的作风,菲泽塔当然也不会傻到公布玻璃的制造工艺,让意大利人失去骗钱机会的同时也让自己失去一个摆阔的机会,所以只是自己秘密地养了几个玻璃工匠,没花多少钱,就造了这么一个能把来访者吓得失去思考能力的全玻璃温室。不过天地良心,菲泽塔花钱造这么一个价值不菲的温室,其实真的只是为了随时能吃到热带水果,饱口腹之欲而已,没想用来摆阔吓唬人——尽管在这方面,玻璃温室也起到了超乎想象的效果。

温室里满眼都是深浅不一的绿,过于鲜艳的颜色在冬季看来甚至有些刺眼。绿色中还参杂着不少只属于春夏季的缤纷多彩——成熟的*鲜嫩*仿佛少女的脸颊,吹弹即破;鲜艳的草莓像是**的嘴唇,渴望着火热的亲吻;害羞的西瓜躲在巴掌大的叶子后面,只露出一小块带黑纹的绿色肌肤;沉甸甸的葡萄像成串的宝石,几乎要压塌支架;摩西甚至还看到了只有非洲和新大陆才出产的香蕉、芒果和菠萝,还有椰子,第一次见识到这些热带水果在摘下来以前是什么模样。斯第尔顿船长解释说这不过是个“菜园子和果园子”,但是满屋的果香已经挑动了不属于冬季的食欲。一起跟来的治安官考柏实在忍不住,咽唾沫的声音响了些,想不到主人立即叫管理温室的黑奴摘了些水果来招待客人,还威胁说在海上,浪费食物是死罪,而他在陆地上也奉行和海上一样的规矩。如果敢吃剩下,主人可要按照海上的规矩办事了,吓得客人们都不敢客套,一等切好的水果端到面前,就开始大块朵颐。

“斯第尔顿先生,我们这样冒失地拜访,还让您这么破费……”考柏嘴里塞满了东西,却还不忘记多嘴多舌,说话时不小心喷出了不少果汁。

“没关系,反正维多利亚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主人倒是对放在自己面前的反季节水果兴味了了,仿佛拿出的不过是最普通的东西,“女人怀孕的时候就是这样,想到一出是一出,如果不在她有胃口的时候立刻把她想吃的任何东西送到她的面前,哪怕稍加耽误,她就会失去对食物的兴趣,然后吐得好像要把胎儿连同她自己的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所以我建了这个温室,保证维多利亚随时可以吃到她想吃的任何东西。”说到这儿,斯第尔顿船长看了看像被施了定身术的客人们,“诸位,别客气,尽管吃。我原本怕这些东西在温室里长不好,就从巴西和非洲多运了些秧苗回来,想不到阿库库管理种植园确实有一手,现在我倒要担心维多利亚吃不下的水果该怎么处理了。”

管理温室的黑奴听到主人提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裂开嘴,露出一口白得发亮的牙齿。

不过客人们吃不下倒不是因为客气。看在上帝的份上!光是要在寒冬保持温室内如此高的温度,耗费的木柴就是一笔惊人的开支了,更不用说搭建这么大的一个玻璃房的价钱。还有惊人的运输费。菠萝、椰子、芒果、香蕉的原产地都不在欧洲。虽然巴西和非洲四季如夏,这些热带水果在原产地也未必是什么稀罕物事,可要把这些秧苗从原产地运到欧洲,还要保证不会在路上枯死,所有的花费加起来,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而斯第尔顿船长一掷千金,仅仅是因为妻子的早孕反应太厉害,做丈夫的心疼。

“听说斯第尔顿太太喜欢吃中国菜,罗思丽庄园是不是也养着中国厨子?”摩西突发奇想地问。

“当然不是。”斯第尔顿船长懒洋洋地用小叉子戳切成块的水果,“暂且不论有几个中国人肯来我们这种在他们看来还是化外蛮夷的国家长住,去大明国即使路上一帆风顺,一来一回也得一年多,等我找到中国厨子回来,孩子都生出来了……”

想也是。不过是女人怀孕要生孩子而已,至于惯成这样吗?上帝都说了,女人生孩子要多多受苦,是因为夏娃受了蛇的欺骗,违背耶和华的叮嘱,自己吃了智慧果实,还让亚当也吃了,惹怒了神,所以耶和华才要多多增加女人怀胎的苦楚作为惩罚。女人在怀孕时不论受多少苦,都是她们的祖先夏娃自作自受,活该如此。斯第尔顿船长会这么宠爱妻子,可能是希望她的肚子里的是个可以继承家业的男孩,才肯为了即将出生的儿子不惜一掷千金。摩西突然觉得眼前的斯第尔顿夫妇很像是当年的老王亨利八世和安妮•博林王后——两个都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一切都应有尽有,唯独没有儿子,只有不值钱的女儿。亨利八世的原配夫人阿拉贡的凯瑟琳王后只生下了玛丽一世女王一个女儿,斯第尔顿船长的原配夫人也只给他留下菲泽塔小姐一个孩子,既然原配夫人不能再为他们生孩子了,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更年轻的新妻子。从斯第尔顿船长为续弦花费的金钱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要个儿子。要是斯第尔顿太太的肚子争气,能生下一个继承人,以后母凭子贵,她可以过得比皇后还好。不过要是斯第尔顿太太和安妮•博林王后一样不幸,肚子里又是个不值钱的女儿,现在丈夫越宠她,生下女儿以后,她的下场就会越凄惨。不过要是继母生了儿子,下场凄惨的恐怕就会是被弟弟夺走所有父爱的菲泽塔小姐了——原本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被父母视若珍宝,一夜之间有一个比自己更受父母关注的孩子出现了,把父母对自己的关注全部夺走,那时心里失落的滋味,摩西比谁都懂。好在摩西还有母亲,而且是个男人,可以自己成家立业,不像女人……女人啊,可悲的女人,在这个男人主宰的世界,不论女人多么能干,都从出生起,就注定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属品而活。王侯将相和巨商富贾家的女人的命运尤其悲哀——她们的命运就像是一场豪赌,天堂还是地狱,全都押在上帝的一念之差、赐予她们宝贵的儿子还是一文不值的女儿之上。如果赌赢了,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万一赌输了,现在无上的宠爱可能就是送她们进地狱的原因。看到奢侈的温室,摩西却只为斯第尔顿家的两个女人感到悲哀。

“……所以要是她心血**想吃中国菜,都是我亲自给她下厨。”斯第尔顿船长慢悠悠地吐出后面的话,始终垂着眼,专心致志地用小叉子在切成块的西瓜上打洞,好像看着盘子里的西瓜在叉子的攻击下“血流如注”,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一句话就让治安官们眼珠子掉了一地的壮观场景。

如果只是肯为老婆花钱也就算了,毕竟斯第尔顿家族的财大气粗尽人皆知。在当时的英国,甚至还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一群孩子比谁的爸爸权力更大,第一个孩子说:‘我爸爸是村长,村里人都要听他的。’第二个孩子说:‘你爸爸不过是个乡巴佬。我爸爸可是市长,整个城市的运作都由他决定。’第三个孩子说:‘我爸爸是御前大臣,只要他一句话,你们的爸爸就别想保住自己的村长、市长身份了。’第四个孩子说:‘我爸爸是国王,只要他一句话,御前大臣就得下台。’第五个孩子说:‘我爸爸是教皇,国王还得靠他加冕。’第六个孩子始终默不作声,等另外五个都说过了,才开口说:‘我爸爸姓斯第尔顿。’另外五个孩子立刻不作声了。”如果光是怀孕时嘴刁,就算斯第尔顿太太天天要吃黄金和钻石,她的丈夫照样供得起。可是有哪个男人会愿意为妻子下厨?有!他们眼前就有一个。仅仅因为妻子怀孕,全英国最有钱的男人居然会亲自给她做饭!从没见过斯第尔顿太太的治安官们忍不住猜测英格兰首富的新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能让丈夫宠成这样!

不过现在他们最关心的不是斯第尔顿太太的美貌,而是现在自己的处境——斯第尔顿船长宠妻子宠得肯为她挥金如土,甚至为她亲自下厨做饭,要是治安官敢说自己怀疑斯第尔顿太太涉嫌杀人案,是前来兴师问罪的,估计回去时,如果尸体还分辨得出人形,就是上帝保佑了。

“很抱歉,在这种地方招待你们。”主人看到客人们在冬日厚重的衣物下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吩咐黑奴去拿冰镇过的葡萄酒来,——居然在天寒地冻的二月需要用冰镇葡萄酒来给客人消暑降温,——“女人怀孕时对什么都特别敏感,现在我想抽烟喝酒,都得躲着维多利亚。她午睡时还特别容易惊醒,所以每天到这时候,我都会把房子里的人统统赶出来,让她能不受打扰地休息。幸好现在是冬天,只要给佣人们多发点钱,然后打发他们去镇上喝酒玩乐就行了。如果是夏季,恐怕还得发动所有的仆人捉知了和各种鸟,免得它们的叫声吵着她。”

就算是伊丽莎白女王也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吧?不过是怀了孕,斯第尔顿船长就把妻子当皇太后来伺候,要是自己表明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凶杀案来向斯第尔顿太太兴师问罪……治安官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估计自己回家时的模样肯定和肉馅饼里的馅是一样的。

“对了,你们先前说奥尼昂斯家出什么事了?”

伯顿法官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变得冰凉,甚至都不出汗了。治安官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口。只有摩西觉得事不关己,继续一边享用冬日难得的水果,一边等着看好戏。

最后是最单纯好骗的考柏治安官被搭档们推出来。不过即使他是智障,此时也发现了气氛的微妙,说话吞吞吐吐:“奥尼昂斯一家都被杀了。我听说奥尼昂斯太太的娘家好像姓斯第尔顿,别人好像叫她的老姑娘姐姐‘斯第尔顿小姐’来着……”

“没错,贝蒂•奥尼昂斯和泽尔塔•斯第尔顿是我的妹妹。”斯第尔顿船长爽快地承认了,“她们和我的妹夫艾文都被杀了?”

妹妹?摩西觉得有些好笑。就凭斯第尔顿船长不见老的长相,如果和奥尼昂斯太太站在一起,看到他们的人十个里有十一个会说他们是母子,而且儿子还不是头胎,绝不会有人相信他们是兄妹。

看到治安官们给出肯定的答复,斯第尔顿船长却是笑出声:“他们终于遭报应了,活该!”分明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小淘气般古灵精怪的模样却只让人感到赏心悦目。“是谁杀的?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帮我下了我下不了的决心,做了我没胆子做的事。”

治安官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奥尼昂斯太太和斯第尔顿小姐不是您的妹妹吗?”

“对,她们是我的妹妹。可菲泽塔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我可怜的烺儿留下的唯一血脉,是我的独苗。别人招惹我没关系,出门在外,受点委屈总是难免的。但谁要是敢让我的心肝宝贝不痛快,我就会让他因为自己的出生而诅咒自己的父母。贝蒂和泽尔塔要不是我的亲妹妹,我早就亲手送她们下地狱了。”斯第尔顿船长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开始激动,一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等冰冷的酒液让他冷静下来,才叹出一口气,递出空杯子,让黑奴重新倒上,“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讲情面,是她们做得太过分。我的前妻是中国人,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崇拜偶像,从来不曾接触过上帝的光辉。但是就因为母亲的血统,泽尔塔和贝蒂一口咬定说菲泽塔不是我的孩子,而是烺儿和撒旦生的小恶魔,一直扬言要把她送去宗教法庭烧死。不论自己的孩子犯了多大的错误,做父母的都不会纵容别人伤害自己的孩子,更别说我的小菲兹只是个胆小的可怜孩子,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可怜的宝贝,泽尔塔和贝蒂整天威胁要活活烧死她,都把她吓得有点神经质了。”斯第尔顿船长看了看伯顿法官,“法官大人,他们还太年轻,不过您应该不难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心吧?如果有人要杀您的独生女儿,哪怕只是口头上这么说说,您会心慈手软吗?”

伯顿法官有四个孩子,老大照书养,老二照人养,老三照猪养,至于老四……老四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去偷邻居家的果园被抓了,果园的主人揪着他的耳朵拖到他父亲面前,要求治安法官赔偿。法官根本没发觉那个像掉进水沟的猫一样的小东西就是自己的孩子,以为只是小乞丐之类,轻描淡写地给了果园主人一句“那就把他的手给剁了”,让原本只指望听到一声“对不起”的果园主人惊得目瞪口呆,也让伯顿法官以铁面无私而闻名。而且伯顿法官的家境只能算是殷实,保证一家六口吃饱穿暖,还能有些小积蓄应对意外情况,但是绝对算不上富裕。伯顿法官的妻子怀孕的时候,不但得不到任何特殊待遇,还照样得做家务、伺候丈夫。像是斯第尔顿船长这样因为妻子怀孕时嘴刁,就专门为她建造一座温室,甚至为她亲自下厨的心情,伯顿法官实在是不能理解。

“想必是令妹比较虔诚吧。上帝给了女人愚蠢的脑袋,就是为了让她们的思想变得单纯,从而更容易聆听到上帝的教诲,然后用虔诚的心来规劝男人。”既然有个不信基督的异教徒妻子,小孩是撒旦的种也不足为奇,或许那个女人本身就是撒旦用来迷惑人类的妖魔。从小接受的宗教教育让伯顿法官一点也没有觉得泽尔塔和贝蒂的观点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敢说。“而且尊夫人不是已经有了身孕了吗?这次一定会是个能继承您的衣钵的儿子。”

“谢谢您的祝福,法官大人,不过维多利亚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种。”斯第尔顿船长说得事不关己。

“不是!”众人大吃一惊。花大价钱造这么一座温室,还不惜亲自下厨做饭,居然是为了一个怀着野种的妻子?英格兰首富的思维方式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我和维多利亚的夫妻关系仅限于法律条文,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也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小崽子是死是活,我要的是她本人。”斯第尔顿船长看了看周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宠她了?先生们,我可是个商人,商人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敢砸钱,是因为等到了收获的时候,收益会远比我投下去的丰厚。就像奶牛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远比草值钱的牛奶,农夫会因为吝啬买草的钱,宁愿让奶牛挨饿、挤不出牛奶吗?我的这头小‘奶牛’只是更奢侈一些罢了,只吃黄金,但是挤出来的是钻石,你们说我会因为吝啬黄金,甘愿舍弃比黄金更值钱的钻石吗?我就是要维多利亚觉得我宠她、娇纵她,觉得我虽然并不是她名副其实的丈夫,至少对她还不错,让她对我心存感激,她就会帮我把我花在她身上所有的钱成倍地赚回来。”

看来维多利亚确实是棵摇钱树啊,摩西越来越想把她弄到手了。可惜英格兰首富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看到妻子是棵摇钱树,不知道她已经对自己有二心,明里和他结为夫妇,暗中却帮着他的对手。如今看来,斯第尔顿夫妇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可言,路德维希和“斯第尔顿太太”的关系也仅仅是互相利用,摩西觉得有机可乘。

“凭区区一个女人……”治安法官觉得不可思议,“斯第尔顿先生,我们都知道您为了保护我们伟大神圣的祖国所作出的重大贡献,不过要靠一个女人赢回来……”

“法官大人,我可都是按时交税的,您是要查我的账本吗?”斯第尔顿船长眯起眼睛,让人觉得温室里气温骤降,“或者我让丽贝卡抄一份给您带回去?等您看完了,或许还能送给我的‘老朋友’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再送您一份丰厚的回礼。”

英国的三岁小孩都知道斯第尔顿和黑斯廷斯两家向来针锋相对,誓不两立。治安法官连忙转移话题:“您前面说到泽尔塔•斯第尔顿小姐和贝蒂•奥尼昂斯太太是您的妹妹?”

“对,尽管我已经把她们赶出家门,和她们断绝关系。”一听到妹妹的名字,斯第尔顿船长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甚至让人感觉不到身处温室的酷热,“艾文•奥尼昂斯就是个无赖,骗了贝蒂,让她和他私奔,然后回过头来敲诈我们。为了维护贝蒂一文不值的名誉,我的父亲借了高利贷来给她做嫁妆,最后因为还不起债,被债主*得自杀,死后都不能埋在公墓里。我的母亲那时刚刚生下马修,产后虚弱,加上我父亲的死给她造成的精神打击,很快就撒手人寰。而我……我们家的家境原本还不错,甚至还算得上有点小家底。我是长子,原本一出生,就可以继承一笔比较丰厚的遗产,可是拜贝蒂的愚蠢和艾文的无耻所赐,为了还因为贝蒂欠下的高利贷,斯第尔顿家一夜之间倾家**产、家破人亡。父亲死后,我继承的是父亲留下的高利贷!从十八岁起,我就得像只丧家犬一样到处找工作来替父亲还债,还累死累活地想给泽尔塔也赚一份嫁妆,自己到了三十多岁都没钱娶老婆。要不是烺儿,我恐怕会打一辈子光棍,更不会有今天的英格兰首富。我为我亲爱的妹妹们付出了那么多,可我亲爱的妹妹是怎么报答我的?泽尔塔和贝蒂要把我的独生女儿活活烧死!烺儿出身大明国的名门望族,贵族血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七百年,可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却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愿意嫁给我,跟着我受苦受累,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直到因为*劳过度而英年早逝,都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菲兹是烺儿唯一的血脉,我已经对不起烺儿,不能再对不起烺儿留给我的孩子。难道你们以为我突然心血**地向西班牙海军挑战,是为了女王陛下吗?我对女王陛下确实忠心,但还没到那地步。我是为了我的女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摩西觉得斯第尔顿船长的眼睛变得像流动的血一样红,红得瘆人。听说斯第尔顿家和西班牙方面也有生意来往,莫非直布罗陀海峡之战的导火线是某个西班牙人让斯第尔顿小姐不痛快,所以做父亲的就把西班牙海军打得元气大伤?真亏得那么多青年才俊挤破头地想做英格兰首富的上门女婿。做父亲的如此娇纵女儿,恐怕以后斯第尔顿家的女婿日子不会好过。

“而且你们以为泽尔塔和贝蒂为什么会要一个无辜孩子的命?因为虔诚?不!她们要弄死菲泽塔,是因为我刚发家的时候,马修也还没有结婚,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中只有我和贝蒂有孩子。如果我的独生女死了、没有了继承人,就算我不从贝蒂的孩子里选一个继承人,按照继承顺序,泽尔塔那个没男人要的老东西晚年就可以过得穷奢极侈,做她盼了一辈子的‘名门望族的千金’,等她也死了,我的所有家业还是得由贝蒂的孩子继承。为了几个臭钱,泽尔塔和贝蒂就合起伙来想要我的掌上明珠的命!她们是不是虔诚,我们凡人看不出来,可是上帝看得清清楚楚。当年贝蒂的五个孩子中有三个死于瘟疫,就是上帝给她的惩罚。”说到这里,斯第尔顿船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说下去,“记得吧?三年前,我让女王陛下抄了家,其实那不过是一场戏——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问伯利勋爵,或者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莱斯特伯爵也知道那件事。我努力赚钱,是为了让我的心肝宝贝生活得幸福,弥补她失去母亲的不幸。如果金钱只能给她带来痛苦,我宁愿不要——所以我从大明国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剥夺女儿的继承权,让侄儿做继承人,以后米迦勒就得替我的女儿承受过多的财富带来的所有不幸、成为众矢之的了。虽然有些对不起一直对我忠心耿耿的马修,父母对儿女的爱都是自私的。不过不出我所料,我当时不过是花大价钱请女王陛下陪我演了一出抄家的戏,重新变成穷光蛋,妹妹们就爽快地答应和我断绝关系,只有马修还愿意跟着我这个‘穷哥哥’,所以等我从大明国回来,泽尔塔和贝蒂都休想再从我这里分一杯羹。可是你们猜贝蒂生的那两条小毒蛇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做了什么?因为我没有听任她们的母亲把我的亲生女儿活活烧死、从她们中挑选一个做我的继承人,她们就不惜和宗教法官上床,也要把我——她们的亲舅舅——弄进监狱。我一个人死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去年的天主教徒叛乱可是因为女王陛下没钱召集军队,差点让叛军一直打到伦敦来,那两个小婊子可是差点让英格兰改朝换代啊。”

对于去年的天主教徒叛乱,大家都记忆犹新,摩西在心里祈祷斯第尔顿船长提起这件事,不是在影射信仰天主教的自己。

“泽尔塔没有结婚,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是贝蒂硕果仅存的后代,看在死去的父母的份上,即使她们差点害死我,我也没想把她们赶尽杀绝,让妹妹失去晚年的依靠。可是女王陛下容不下她们,亲自宣判她们为卖国贼,把她们绞死。”斯第尔顿船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兄弟姐妹的关系真的很奇怪,结婚前大家在一起挺和睦,各自结婚后,就变成了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贝蒂失去了所有的孩子,现在她自己和艾文、泽尔塔都死了,我居然一点都不伤心。如果泽尔塔和贝蒂不是我的妹妹,光凭她们曾经扬言要烧死我的女儿,我就该亲手把她们送上绞刑架。可是约束我的不仅是父母对孩子的感情,还有长子对弟妹的责任。我怕死后没脸去见父母,只是把艾文、贝蒂和泽尔塔都赶出家门,还听任马修接济他们……事后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担心自己的一时心软是养虎为患,以后他们还会想出别的办法来谋害我的女儿。不过现在我能放心了。”斯第尔顿船长看了看来客们,“对了,关于杀死奥尼昂斯一家的凶手有什么嫌疑人吗?不论是真是假,我要向他们每一个都表示感谢。”

如果知道承认了杀死奥尼昂斯一家的罪名,就能得到斯第尔顿家的感谢,整个伦敦所有的人都会争先恐后地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摩西想。

“您可以感谢您的妻子。奥利维尔男爵怀疑是您的夫人杀的,因为在案发前,有人看到一个陌生的黑衣女人离开奥尼昂斯家,打扮像是贵族出身的寡妇,用黑面纱遮着脸……”考柏治安官无视摩西铁青的脸色,一口气把摩西的推测全都说了出来。

斯第尔顿船长平静地听考柏说完,带着戏谑的笑容饶有兴味地看了看摩西:“奥利维尔男爵,您可真是博学多才。”

“您过奖了。”摩西觉得喉咙有点干,可是不论他喝多少酒,喉咙里都没有一点滋润的感觉。

“不过犯了点小错误。”斯第尔顿船长傲慢地翘起二郎腿,“第一,人不是煮熟的鸡蛋。鸡蛋里面没有骨头,人的骨头可是非常坚硬的,要用钢索勒断人的脊椎骨,就像用棉线勒断蛋壳完好无损的鸡蛋一样,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据我所知,瓦伦蒂诺公爵的杀手弥凯雷•达•科瑞拉用的绞杀方式是通过绞断人的气管、大血管等等比较柔软的部分以致死,绝不可能切断骨骼,让人的头颅整个地离开身体。法官大人,头颅的脊椎骨是断裂的还是完整的?”

杀人现场实在是超出了治安法官衰老可怜的心脏的承受能力,他光是闻到一屋子的血腥味就受不了,把勘察现场的苦差事都交给了手下的治安官。验尸官的报告也没有那么详细。

“如果脊椎骨依然是完整的,那么就有可能了。人的骨头虽然坚硬,但是骨头之间有缝隙,只要摸准缝隙的地方勒下去……”斯第尔顿船长一手支颌,一手拿着并不十分锋利的水果刀把玩,突然对着盘子里的熟透的*一刀下去,整个桃子包括桃核一起顺着桃核的缝隙裂成整齐的两半,“用钢索让人身首异处,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奥利维尔男爵的推测里面还有第二个错误——维多利亚的戒指里面确实有机关,她也确实有这个身手,但是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对我的感情可没有深到会替我解除后顾之忧,以至于去杀人的地步。”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尊夫人的戒指?”见斯第尔顿船长抬眼,神情似乎有些不悦,伯顿法官立刻解释,“我们完全相信夫人的正直善良,可是别人未必相信,现在提出证据,彻底洗脱夫人的嫌疑,也可以防止以后再有人为这件事来打扰她。我们也都知道,尊夫人现在正是非常脆弱敏感的时候,我们绝对不会审讯她的,只想看看她的戒指,绝不多打扰。”

斯第尔顿船长抿了抿嘴唇:“维多利亚睡觉向来很不踏实,而且她不会把戒指交给任何人,所以……”

“所以?”

斯第尔顿船长拍了拍手:“真介!”

“嗨!”一个小个子东方少年像是从空气中凭空出现一般出现在斯第尔顿船长身边。

斯第尔顿船长用谁都听不懂的话对他吩咐了几句,小个子男人表示领命,立刻就像出现时一样神奇地凭空消失。

客人们都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真介是‘人鱼号’上的船工,也是我的影子,负责贴身保护我的安全。但是为了避免让我的客人和朋友不快,他的存在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斯第尔顿船长拿起酒杯呷了一口,“姑且不论我没有非要把我的亲妹妹和妹夫赶尽杀绝的理由,你们觉得如果我要暗中取某人的性命,命令真介去取谁的人头,凭他的身手,会被发现吗?”

杀人于无形,不知不觉就被抹了脖子。客人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就是奥利维尔男爵的推理中的第三个小错误——如果我想明杀,你们绝不会到现在才找上门,如果我想暗杀,绝不会有人看到什么‘贵族寡妇’。”

没过多久,真介就拿着斯第尔顿太太从不离身的那枚大戒指回来了。

“这是第四个错误。”斯第尔顿船长把妻子的戒指戴在自己手上,“呵,我居然也戴得下。”

那枚戒指简直是个怪物,纵宽可以遮住整个手背,最长的地方相当于两截手指的长度,以至于戴戒指的人只要握起拳头,就会长出一大截。戒面以四枚巨大的叶片形祖母绿为底,用纤细的银丝在祖母绿上面勾勒出叶片的脉络。宝石做的“叶子”上面一片生机盎然——圆形钻石做成的露珠旁边爬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瓢虫,身体是一颗硕大的黑曜石,翅膀上由黑玛瑙和红宝石镶成,做得栩栩如生。“露珠”的另一边是一条珠光宝气的银白色毛毛虫,身上五彩斑斓的图案都是蓝宝石、绿宝石、小珍珠镶嵌而成,能让看到它的女士都不再在意毛毛虫恶心的模样,只注意到它身上迷人的光彩。“叶片”旁极细的银链子做成的蜘蛛丝下面还吊着一只纯金的蜘蛛,八条纤细的金黄色腿围着用浑圆的橘红色蛋白石做成的身体。虽然戒指的图案设计得十分巧妙,过大的体积和过多的镶嵌还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怀疑这枚戒指的存在就是为了炫耀拥有者的财富。

“这不是戒指,而是我给妻子的一个承诺。”斯第尔顿船长重重地挥下手,戒指的白银“叶子”里面就弹出一把手指长的小刀来,“对一个不爱丈夫的妻子而言,这大概是丈夫能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了——如果我不信守只和她保持法律上的夫妻关系的承诺,要求她履行妻子的义务……”斯第尔顿船长用戒指上的刀在自己的咽喉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接着看了看刀刃,突然笑出声来,“我骄傲的小野猫,想用这么小的刀杀我,还不屑往刀刃上喂毒。不过凭她的身手,如果用得巧妙,这样一把小刀也足以割开大动脉而致命。维多利亚的身手真的很好,如果她要偷袭,或许我也防不住她。但要用这么小的刀来劈砍,估计它连手指头都砍不下来。要用这么个小东西把人的脖子完全割断,难度似乎大了些。”

防丈夫居然像防*犯,看来斯第尔顿夫妇的关系比摩西想象的还要糟。摩西在心中感谢上帝。

现在看来,奥尼昂斯一家的命案与斯第尔顿船长一点关系都没有,治安官们纷纷对主人表示歉意。

“没关系,无条件配合治安官的工作是辖区居民的义务,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没有权力要求特殊待遇。”斯第尔顿船长把玩着手上的戒指,“不过先生们,我不爱我的妻子,但依然珍惜她的名誉。如果让我听到什么不利于她的谣言……”戒指上的小刀在他的手中闪着森森寒光。“诸位都是民众选举出来的的治安官,德高望重,品行高尚,我相信你们的为人。”

比起妻子的名誉,他更关心的是妻子能给他带来的财富吧?面对治安官提出的嫌疑,斯第尔顿船长连妻子肚子里怀的是野种的事都说出来了,却对妻子能对他的生意有何帮助闭口不提,甚至威胁不准治安官继续问下去。治安官们表示一定会对斯第尔顿船长的家事守口如瓶时,摩西忍不住腹诽。

“那就好。”斯第尔顿船长一挥手,戒指上的小刀立刻缩了回去,“如果找不到凶手,就算是我杀的吧。那人帮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我也不介意替他背个黑锅。”

治安法官一再地对斯第尔顿船长的配合表示感谢,享受完主人招待他们的水果和美酒,就带着治安官们告辞了。

斯第尔顿船长与治安官一行告别,却叫住摩西:“奥利维尔男爵,你是什么时候成为治安官的?”

“我?我可不是治安官。因为‘奥利维尔’这个姓氏听起来和‘奥尼昂斯’有点像,治安官就把我也当作嫌疑人抓了……”看到斯第尔顿船长像是大人看小孩撒谎般看着他,摩西很快就意识到他其实是介怀让他听到了许多不该听到的事,“放心吧,斯第尔顿先生,我懂得如何维护女士的名誉,也不想和海上第一剑客决斗。”

“那就好。”斯第尔顿船长这才放下警惕的表情,璀璨夺目的俊美容貌立刻让摩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摩西惊艳得目瞪口呆的模样让长相如同少年的中年男人觉得有些好笑:“今天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这么惊讶?”

摩西的心腹和罗芙缇都曾经用各种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斯第尔顿船长的俊美非凡,而且罗芙缇已经说过了,斯第尔顿船长看起来和他的女儿差不多年纪,现在摩西带着充分的心理准备,终于亲眼见识到了英格兰首富的长相,只是惊讶于罗芙缇居然没有描述得言过其实。不过最主要的是放心。斯第尔顿船长不是约瑟,这多少让摩西松了口气。但是奇怪的是如果以前见过这样一副清俊绝伦的相貌,摩西绝不可能没有印象,可不知为什么,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斯第尔顿船长的长相却给摩西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请原谅,您看起来……比我想象的年轻得多。”看到斯第尔顿船长盯着自己,摩西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一句话。

“是啊,都已经是老头子了,看起来居然还像个小孩。”斯第尔顿船长的语气颇为无奈,“害得我不得不整天蒙着脸不敢见人,生怕有人说我是中了东方国家的巫术……”

“巫术?”斯第尔顿船长去过大明国。听说东方国家的人崇拜偶像,因此也精通许多不为上帝容忍的邪恶法术,莫非……

“东方人的医药太可怕了,有时候我也怀疑我会一直保持如此年轻的相貌,是不是因为在大明国的时候,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斯第尔顿船长指了指身边的东方少年,“奥利维尔男爵,你猜他几岁?”

摩西仔细看了看那个少年,知道他肯定远比看起来年长,斯第尔顿船长才会有此一问,因此尽量往上猜:“十……七八岁吧。”

“翻一倍,三十六岁。”

摩西差点被嘴里的酒呛死。他还以为那个整天笑呵呵的少年最多不过十四五岁。

咳了好一阵子,摩西才缓过气来:“介意我替我的妻子讨教一下您在大明国都吃过些什么东西吗?”

斯第尔顿船长摇头:“我觉得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不会有勇气去吃那些东西的。”

“像是活老鼠之类?”

斯第尔顿船长忍不住笑:“维多利亚那是和你妻子开玩笑的。就算是在大明国,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吃‘三叫鼠’。东方人的家常菜原料和欧洲差不多,牛、羊、猪、鸡、鸭、鹅、鱼、虾、贝类……只是烹调方式和欧洲略有不同。”

听起来没什么不对。

“恐怖的是他们的药材。壁虎、蚯蚓、水蛭、蛆、小男孩的尿、老鼠的粪便……”斯第尔顿船长皱起眉头,似乎现在回想起那些恐怖的药材,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在大明国吃饭是一种幸福,但是在那里生病是最恐怖的事。来个自称是大夫的颤巍巍的老头子,像是懂魔法一样,一搭你的脉搏,就能知道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后开出一连串应该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巫婆的汤药中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熬成散发着奇怪气味的黑乎乎的一碗——在大明国长过见识,我才觉得童话故事里巫婆会用蜥蜴、青蛙什么的熬成有魔*效的药水,未必是杜撰出来的。真的,见识过他们的药材店以后,你会觉得不知道中国的大夫给自己喝的药里面放过什么恐怖的东西比较幸福。”

尿液、粪便、蛆虫、水蛭……如果吃这些东西,就可以永葆青春……通过长达一年的婚姻,摩西已经通过妻子充分领教过美女对自己的相貌会有多执着,但是还是怀疑罗芙缇为了保留住自己的美貌,会不会有勇气吃那些恐怖的东西。“斯第尔顿太太莫非……”凭斯第尔顿太太看见盘子里有老鼠都照样吃得下饭的彪悍性格,摩西觉得她可能会有勇气把那些恐怖的东西吃下去。

“她是真的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大孩子。”斯第尔顿船长拿起酒杯,欣赏了半天酒液的颜色,才悠闲地呷了一口,“是啊,年轻单纯好骗的十七岁……”

摩西觉得斯第尔顿船长话里有话,连忙转移话题:“我先前听到斯第尔顿小姐想跟着罗芙缇学礼仪。虽然我觉得斯第尔顿太太才是女性的模范,不过如果承蒙小姐抬爱……”

“我不会让菲泽塔变得像维多利亚那样。正相反,我会尽一切力量阻止她变成维多利亚那样的人。菲泽塔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当然是希望她能过得幸福,而不是成为某个男人往上爬的垫脚石。”斯第尔顿船长微微放下酒杯,越过杯沿看摩西,冰冷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想你也发现了,奥利维尔男爵,维多利亚确实很聪明也很能干,但是她还太年轻,许多人情世故都不懂。不过许多事她看不出来,我未必看不出来……”

他是指摩西在打他的妻子的算盘吗?摩西感觉像是大冬天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我对尊夫人的殷勤让您不快了吗?请容我解释。我对斯第尔顿太太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以为讨好您的妻子,就可以讨得您的欢心……”

“为了讨我的欢心,甚至不惜用你的妻子来引诱我吗?”斯第尔顿船长的唇边勾起值得玩味的笑,“幸好我早已过了关心女人美色的年纪。不过年轻人,你不是黑斯廷斯男爵一边的吗?根据我的经验,两面派往往会死得很惨。”

“我可不是两面派。”摩西从来都只忠于他自己。可是话刚出口,摩西就反悔了。斯第尔顿船长知道摩西是路德维希一边的人,摩西说自己不是两面派,不就是不打自招地承认自己接近斯第尔顿船长,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斯第尔顿太太才是路德维希安插在斯第尔顿船长身边的间谍,他该不会因为一个误会,把妻子的背叛算在摩西头上?“我的意思是……”

斯第尔顿船长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费唇舌欲盖弥彰了:“我不像你一样不在乎妻子的私生活。我不爱我的妻子,维多利亚婚后爱和哪个男人在一起是她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但前提必须是她的情夫不能损害到我的利益,不然……”斯第尔顿船长突然抛起桌子上的水果刀。

摩西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直雕像般侍立在旁、毫无存在感的真介已经接住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架在摩西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刃就贴着摩西的颈动脉,他甚至能通过脖子上的皮肤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摩西僵在原地不敢动,只有一滴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挂在削尖的下巴上。

“这次只是个玩笑,”斯第尔顿船长挥了挥手。

真介立刻收起刀,变回他身后不会动的活雕塑。

“不过如果有下次……”

如果有下次,就不是“玩笑”了吗?摩西吓得瘫倒在椅子上,只觉得心脏跳得像是要离开他的胸膛。

可是等等……他怎么总觉得斯第尔顿船长表面上气势汹汹,其实是在害怕?一脱离刀刃的威胁,摩西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摩西自认为和斯第尔顿太太的关系绝对没有逾矩。康拉德都把野种撒进斯第尔顿太太的肚子里了,也不见做丈夫的那么紧张,摩西只是找斯第尔顿太太聊过几次天而已,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摩西发觉自己真是傻。斯第尔顿太太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女人。女人都是重感情的动物,缺少理性。为了防止她做出不理智的事、损害到自己的利益,斯第尔顿船长才给她养了包括康拉德在内的众多面首,他们的职责就是让斯第尔顿太太不会爱上她丈夫的敌人,所以两个人搞出私生子来也没关系。可摩西和斯第尔顿家的老对头黑斯廷斯男爵的合作关系尽人皆知,斯第尔顿船长自然对他格外戒备。斯第尔顿船长在乎的不是妻子的贞洁,而是失去这棵摇钱树。不过换句话说,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失去这棵摇钱树,就可以让斯第尔顿家族垮台?或许现在正是扳倒斯第尔顿和黑斯廷斯两座大山的好机会——斯第尔顿家族因为不明智地在直布罗陀海峡招惹西班牙海军而元气大伤,现在差不多和万年第二黑斯廷斯家族势均力敌,甚至黑斯廷斯家族还略胜一筹。更糟的是两家的族长都看上了这个女人,一个因为得不到而怨天尤人,一个因为得到了而提心吊胆,看来维多利亚小姐确实是个很值得觊觎的女人,也就是说如果能得到这个单纯而能干的女人的心,或许英格兰首富的宝座就轮不到斯第尔顿了。而且全英格兰最有钱的两个男人看上了同一个女人,关系变得更加水火不容,只要用得巧妙,“维多利亚小姐”也是一个可以让斯第尔顿和黑斯廷斯两家斗得两败俱伤的导火线,然后让得到她的人坐收渔翁之利。可是怎么把她弄到手呢?让她爱上自己?摩西知道自己的长相不错,虽然和斯第尔顿家的面首们相比,可能逊色些。不过亲爱的维多利亚小姐看不上俊美无铸的斯第尔顿船长,却看上比她年长许多的康拉德,可见她不是完全以貌取人的肤浅女人,摩西算不上太出类拔萃的长相未必就是他的劣势……摩西正想入非非,突然感觉到房间内的气压急转骤下。

斯第尔顿船长像是会读心术,已经猜出了摩西脑中打的如意算盘,虽然依旧以悠闲的姿势坐在老地方,滚滚威压已经伴着犹如实质的杀气向摩西袭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摩西感到心跳越来越快,周围的空气稀薄得让他没法呼吸,直到斯第尔顿船长满意了,满屋子的杀气在霎时间消失得无踪无影,摩西已经因为莫名的恐惧感出了一身冷汗。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夹雪,在阴沉灰暗的天空的映衬下,飘在空中的细雪亮得刺眼,也让背光而坐的斯第尔顿船长成了一团阴影。摩西分明记得斯第尔顿船长的身材十分矮小,可是当他站起身、将坐在椅子上的摩西整个儿地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时,摩西的感觉像是赤手空拳地面对神话中的巨人般无助。

万幸,斯第尔顿船长只是向摩西伸出手:“祝你日安,奥利维尔男爵。”

“也祝你日安,斯第尔顿先生。”听到斯第尔顿船长下逐客令,摩西如蒙大赦,和他握手后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去。

注释:(1)弗罗林(florin)是1252年热那亚和佛罗伦萨开始铸造的一种货币,重3.5克左右,足金。弗罗林币通过南欧日益重要的贸易线路进入西欧和北欧,成为后来大多数欧洲金币的原型。

(2)罗马神话中的刻瑞斯(Ceres)是丰产、农林女神。她是克罗诺斯与瑞亚的女儿,宙斯的二姐与第四位妻子,掌管着植物的生长,孕育出地上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