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闺蜜的聚会,罗芙缇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证明自己不是摩西口中的“蠢材”,特意额外邀请了她的崇拜者中几个比较有学识的年轻人——牛津大学的哲学系大学生罗伯特•齐默尔曼,剑桥大学神学系讲师查尔斯•莫顿,还有一位疯狂地崇拜罗芙缇的音乐家威廉•菲茨杰拉德。

菲茨杰拉德是罗芙缇的克拉维卡琴教师,经常可以以上课为借口,趁机接近美丽的女学生,并为自己与罗芙缇的“亲密关系”洋洋自得。但是罗芙缇只把菲茨杰拉德当教师,接近他,只是为了学会演奏一件可以用来附庸风雅的乐器,根本没有别的意思。而两位学究齐默尔曼和莫顿就比菲茨杰拉德可怜多了。因为长得乏善可陈,又对罗芙缇感兴趣的流行服饰之类一窍不通,穷教师穷学生也都没什么钱给她买昂贵的礼物,齐默尔曼和莫顿只能用互相争风吃醋来表明对美丽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崇拜。而罗芙缇也一直对他们不冷不热,甚至她的闺蜜都知道她没有明确拒绝这两个可怜巴巴的追求者,仅仅是因为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声名在外,有两个高级知识分子作为追求者,可以用来提高她的身价。在罗芙缇的宴会和沙龙中,两位可怜的学究经常沦为一群以无知为荣的贵妇人和纨绔子弟的嘲笑对象。

鉴于“斯第尔顿太太”和海尔辛船长都是出身低贱、根本不懂淑女的行为准则的野蛮人,出于安全起见,罗芙缇还邀请了她比较钟爱的一个情夫——女王的禁军士兵亨利•拉铁摩尔。除了拉铁摩尔以外,在这次闺蜜的聚会中,就只有齐默尔曼、莫顿和菲茨杰拉德三位男宾受到邀请。自己居然能和最受女主人青睐的拉铁摩尔一起受到邀请,受宠若惊的三个男人从刚接到罗芙缇的通知开始,就为出席聚会时的穿着打扮而发愁。然而罗芙缇邀请他们的时候,倒是反常地没有对他们的打扮过于挑剔——她知道这三个人再怎么打扮,也入不了她的法眼,她只需要他们各自发挥所长,狠狠地给“斯第尔顿太太”一个难堪。

从菲泽塔、丽贝卡和希律亚在罗芙缇的小聚会上露面开始,“给斯第尔顿太太一个难堪”的闹剧就开始正式上演——不过菲泽塔不得不承认,罗芙缇在这方面实在是慷慨得出乎她的意料,企图给她的难堪远远不止“一个”,尽管都没有成功。

第一个“难堪”是由一个抱着一只漂亮的土耳其安哥拉猫的贵妇人开始的。

这个贵妇人是罗芙缇在教会女校里的好友玛格丽特•里德男爵夫人,也是她最亲密的女朋友。里德男爵的贵族头衔是买来的,看里德男爵夫人举手投足间的傲慢和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珠宝都挂在身上的架势,菲泽塔猜想她丈夫的贵族身份一定历史悠久——绝对不会超过五十年。后来菲泽塔问过丽贝卡和希律亚对里德家的贵族头衔的年份的猜测,希律亚表示她从来不和这种“上等人”打交道,主动弃权,而丽贝卡从里德男爵夫人的言行举止推测里德男爵的头衔历史不会超过二十年。

因为穷极无聊,菲泽塔和丽贝卡打了个赌,看谁猜得更确切,然后把无辜的克里斯蒂娜也一起牵扯进来,杀鸡用牛刀地利用“毒娃娃”的地下情报网去查。

调查结果发现按照里德男爵夫人的话来说,“出身于有三百多年历史的贵族家庭”的里德男爵其实原本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还因为是个偷东西的惯犯,最后一次盗窃被捕后遭到流放的刑罚。想不到里德被流放的时候,上帝打了个瞌睡,让里德在流放地走了狗屎运,居然发现了一个矿藏。里德是怎么把这个矿藏归到自己名下,而没有被看守贪污,个中缘由克里斯蒂娜也懒得去查,只知道这个矿藏让囚犯里德一下子成了富豪里德。

里德发迹以后,没想去偿还自己以前的罪过,反而忙着提高自己的地位。而对一个突然从囚犯变成富豪的男人而言,提高自己身份地位的最快的方法,就是给自己找个出身体面的妻子。于是打定主意给自己找个好妻子的里德天天去教会女校蹲点,为自己物色妻子,最后看上了当时还在贵族女校就读的里德男爵夫人。

里德男爵夫人虽然自己的出身也不见得多高贵,但是凭借和罗芙缇不相伯仲的出众容貌,从来不缺有钱没势的追求者,因此很看不起暴发户里德。为了摆脱里德厚颜无耻的纠缠,当时还是玛格丽特小姐的里德男爵夫人说自己的婚姻是要用来跻身真正的上流社会的,要娶她的男人不仅必须有钱,而且一定要有贵族头衔。里德要想娶她,除非先弄到一个贵族身份。二流子里德为了把美人骗到手,花钱买了个男爵的头衔。大美人玛格丽特见暴发户成了有头衔的贵族,于是也信守承诺,嫁给了他。

综上所述,里德家的头衔的历史不会比里德男爵夫妇的婚史长许多。至于他们结婚至今的历史么……克里斯蒂娜为了逃避照顾儿子的责任,正愁找不到借口,这下菲泽塔和丽贝卡求上门来,还以帮她照顾克里斯蒂安作为交换条件,请她帮忙做这个无聊的调查。于是克里斯蒂娜不但没有拒绝菲泽塔和丽贝卡的无聊要求,反而查得比她们想知道的还详细,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也比她们想象的还要令人大跌眼镜——里德男爵夫人结婚后至今还没有孩子,可是谁都不觉得奇怪,也就是说她的婚史不会长到让人怀疑她有不育症。以此推断,里德男爵跻身贵族行列的历史绝对不会超过五年。鉴于里德男爵夫人自称夫家的贵族头衔有三百年历史,其中应该还是有一部分真话——“三百年”里面的“三”应该是真的,“百”肯定是假的,至于“年”,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事实上应该是“月”。不过希律亚领教过里德男爵夫人的“贵族修养”以后,也毅然加入了她们的打赌——她赌里德家的贵族头衔历史中的“三”是真的,“百”很可能是假的,但是“年”肯定是假的,实际上应该是“天”。

不过丈夫的贵族头衔和“历史悠久”的贵族血统并不妨碍里德男爵夫人为她的贵族身份感到自豪,一看到希律亚和丽贝卡,就自觉地担任起了守卫的工作,堵在门口,不让她们进来。

“这里是贵妇人的客厅,连血统纯正的狗都不能进来,更没有地方给杂种马和猪。”里德男爵夫人一边傲慢地抚摸怀中的土耳其安哥拉猫柔软的毛,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丽贝卡和希律亚,最后视线停留在菲泽塔的脸上,毫不掩饰对她的长相和出身的鄙夷,“你就是斯第尔顿太太?既然嫁进了豪门,就要学会别再和畜生待在一起,免得让人以为你还是做下人的,让你丈夫丢人现眼。”

就在里德男爵夫人不礼貌地打量菲泽塔的同时,希律亚也在不怀好意地打量里德男爵夫人。狗是听不懂人话的,面对不知好歹的看门狗,希律亚向来信奉用拳头教会对方懂礼貌。虽然身上穿着不便打斗的礼服,这并不影响希律亚的火爆脾气发作。黑美人船长正在盘算以自己的臂力和里德男爵夫人的苗条身材,她能把她扔多远。

虽然希律亚站在菲泽塔身后,菲泽塔还是及时从空气中嗅出了危险的气息,对随时可能一时冲动的希律亚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同时坦然面对里德男爵夫人不怀好意的打量:“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不允许‘畜生’进去吗,夫人?”

她居然也称希律亚为“畜生”!希律亚诧异地看向菲泽塔,却发现她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每次她这么笑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因为我们可不比下等女人,都是很娇贵的,”里德男爵夫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正变得越来越危险,高高地昂起头,似乎很为自己孱弱的体质感到自豪,“畜生的皮毛里面都是跳蚤和寄生虫,可能让我们过敏,甚至可能让我们送命。你可得体谅我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女人,斯第尔顿太太。”里德男爵夫人一面说,一面不停地瞟希律亚,生怕对方没有意识到她是指希律亚身上有跳蚤和寄生虫,尽管“玛丽”为希律亚做的暗红色提花礼服华贵的衣料让里德男爵夫人都羡慕不已。

“哦……这样。”菲泽塔拦住要失控的希律亚,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过里德男爵夫人怀里的猫。

里德男爵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猫已经被菲泽塔拧断脖子,从窗口扔出去。

“好了,现在‘畜生’出去了。”菲泽塔似乎还嫌那只猫脏,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夫人,你不感谢我吗?”

“‘简妮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以后,里德男爵夫人一声惨叫,“‘简妮特’!我的‘简妮特’!你把她怎么了?”

“当然是杀了。”菲泽塔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对动物的皮毛过敏,猫又摔不死,我就很好心地帮你先拧断它的脖子弄死它,再扔出去。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连句‘谢谢’都不说吗?这就是贵族的修养呀……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见面的下马威应该让对方知趣一些了吧?菲泽塔想。可惜贵族妇女的思维方式不是她能推断的。

“我说的是黑畜生,你却杀了我的‘简妮特’,我的心肝宝贝!”里德男爵夫人寸步不让,反而叫得像杀了人,“你这个屠夫、凶手,你杀了‘简妮特’!”

“你不是说不能让‘畜生’进去吗?”菲泽塔假装听不懂里的男爵夫人的话。如果对方知趣,就该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违心地感谢菲泽塔替她们除掉了可能让她们过敏致死的猫,然后让她们进去。

可惜从小养尊处优、从来都是被人众星捧月的贵夫人们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知趣”。

“你是智障吗?”房里的另一个贵妇人尖声尖气地叫道,“‘简妮特’可是玛格丽特从小养大的心肝宝贝,她说的畜生怎么可能是她?当然是那只肮脏的黑畜生。你居然杀了‘简妮特’,你这个野蛮人!”

猫不是畜生,黑人反而是畜生?菲泽塔走遍了半个地球,见过许多不同国家的奇风异俗,自认为对各种奇怪观点的接受能力还是挺高的,想不到在一个英国贵族妇女的家里,就让她发现自己的见识是多么的狭隘。地球上的其他国家有很多与英国大相径庭的信仰、风俗等等,但是因为在同一个星球上,在许多方面还是可以触类旁通的,可是现在在菲泽塔眼前的贵族妇女们简直像是从别的星球来的生物,她们生活的世界貌似和她生活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我父亲也是白人。”希律亚开口道。尽管她一直羞于承认基尔罗格•海尔辛是她的父亲,希律亚还是指望自己不多的白人血统能帮她尽快结束眼前这出让人看不下去的闹剧。

“它居然是个半人半兽的怪物!”可惜希律亚的坦白只引来罗芙缇和她身边的女伴们更加大惊小怪的反应。“天哪,斯第尔顿太太,你居然把半兽人带来。”

“半兽人,听起来不错啊。”希律亚算是听出来了,这些道貌岸然的贵族女人不是不要脸,而是根本没脸可要。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客气了。希律亚忍着里德男爵夫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的刺鼻香水味,一把将她整个人都拎起来:“听着,婊子,”说到这里,希律亚指了指菲泽塔,“这家伙或许只能把你的猫拧断脖子扔下楼,但是我……既然你认定我是畜生,我也不介意做点和‘畜生’的身份相符的事——把你也像你的猫一样,拧断脖子扔下楼去。”

一房间的贵妇人听到希律亚*裸的威胁,都噤若寒蝉。原本按照罗芙缇的推测,在里德男爵夫人发难以后,应该是希律亚被她们欺负得哭出来,然后菲泽塔为了提高身价、跻身贵妇人的行列,也和黑皮肤的女船长划清界限,让希律亚彻底孤立无援,然后她们就可以再对菲泽塔和丽贝卡群起而攻之,尽情地享受羞辱她们的乐趣。现在看到现实和想象的差距,罗芙缇无比庆幸自己还邀请了在女王的禁军服役的拉铁摩尔。

“放开她,你这个不信基督的野蛮人!”拉铁摩尔见女士受到威胁,——尽管是受到另一位女士的威胁,——立刻挺身而出,“听着,黑鬼,我不想打女人,但是不介意杀几只不信基督的狗。”

英雄救美,太浪漫了!罗芙缇正打算欣赏拉铁摩尔打架的英姿,却只看到他刚挥出孔武有力的拳头,就被菲泽塔抓住手腕,四两拨千钧地轻轻一扭。拉铁摩尔随之发出一声惨叫,被她制住,再也动弹不得。

“就这两下子,还能进女王的禁军?难怪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在英国人头上作威作福。”菲泽塔带着几分讥诮打量拉铁摩尔,“凭你的三脚猫功夫,要是在罗思丽庄园,连看门都不够格。”虽然菲泽塔和希律亚自己都是女人,没有“不打女人”的绅士习惯,剑客的骄傲还是让她们颇为不屑于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妇人动手,所以最多只会在口头上吓唬吓唬她们。不过既然肯动手的来了,菲泽塔也没必要和对方客气。

“你……”拉铁摩尔抬起头,突然发现眼前的情形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发生过,可是他和制住他的这个女人肯定是第一次见面。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制住他的女人,拉铁摩尔知道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你,你是……”

“怎么了?拉铁摩尔先生,你认识斯第尔顿太太?”罗芙缇莫名其妙。

这哪里是“斯第尔顿太太”?分明是斯第尔顿船长本人!拉铁摩尔想起来上次遇到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了——当时斯第尔顿船长刚出现在宫廷中,觐见女王时不仅带着武器,还蒙着脸。禁军当时还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人,将“可疑分子”团团围住,决不允许不肯自报家门、不肯交出武器、甚至连脸都不肯露出来的斯第尔顿船长接近女王陛下分毫。当时斯第尔顿船长也是这样,根本不和他们多费唇舌,一个照面,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撂倒他们所有人。从此以后女王的禁军看到斯第尔顿船长,别说是胆敢去搜身了,个个都是有多远躲多远,最多只敢看着新来的禁军因为还不知道宫里的潜规则,不自量力地去挡斯第尔顿船长的路,然后步上老禁军们的后尘。

第一次和斯第尔顿船长交手,拉铁摩尔也是以同样的姿势被撂倒。虽然当时斯第尔顿船长蒙着脸,他还是看到了蒙面上露出的棕红的眼睛和眼角像极了美人痣的伤疤。斯第尔顿船长是个左撇子,而且用的徒手格斗招式十分独特,一般人哪怕刻意去学,都不可能学得一模一样,可是身上的每一处酸痛都告诉拉铁摩尔,眼前的女人用的招式和斯第尔顿船长完全相同。拉铁摩尔抬起头悄悄地看了一眼,发现被罗芙缇称为“斯第尔顿太太”的女人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完全不是斯第尔顿船长蒙面赏金猎人的打扮,棕红色的眼睛和眼角的伤疤都足以证明她的真实身份。

“认识我?”棕红色的眼睛中满是讥诮。

拉铁摩尔连忙点头。

“知道我是谁了?”

点头。

“知道废话太多的下场吗?”

点头点头。

“也知道和我动手的后果喽?”

点头点头再点头。

“还想继续吗?”

点头……不对,赶紧摇头。

“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吗?”

拉铁摩尔表示他明白,示意菲泽塔可以放手了,然后立刻向罗芙缇告辞:“我是溜号出来的,要是再不回去,恐怕就要饭碗不保了。请允许我告辞。”临走前,拉铁摩尔在罗芙缇耳边留下一句:“千万别招惹这个女人,这个忠告是我能给你的全部帮助了。”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聪明的年轻人。”菲泽塔目送拉铁摩尔逃走,然后回过头看罗芙缇,“亲爱的,现在能让我们进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