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小孩真好,一点心事都没有。菲泽塔趴在纳赛尔背上,就直接睡着了。回到寝宫以后,纳赛尔也想小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打点行装。他在旁边弄出再大的声音,也吵不醒菲泽塔。等菲泽塔睡得心满意足,纳赛尔也该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菲泽塔揉了揉眼睛。
“时间紧迫,能抓紧一会儿也好。”纳赛尔坐到床边,“茜茜鲁尼,既然要打仗了……”
“是哥们,就别说什么我不是慕兰人,不想把我卷进慕兰的战争之类。”
“‘哥们’?你可是个女孩。”尽管纳赛尔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菲泽塔当男孩,“卡夏尔可能还会遇刺,我不在的时候,替我保护好他。”
菲泽塔自己还想行刺呢。看纳赛尔难得一本正经,菲泽塔还是乖乖闭嘴。
“还有一样东西给你。”纳赛尔抓起菲泽塔的右手,在上面套了一个巨大的手镯,他一放手,菲泽塔几乎都举不起自己的手腕。
“这是什么东西?”手镯好像有点眼熟。
“‘沙沙’上的金护手。”纳赛尔举起菲泽塔的手腕凑到她眼前,“上面的花纹是从慕兰到巴格达的地图,宝石表示沿途各个绿洲。整个镯子是纯金的,加上上面的宝石,卖掉的话能换不少钱,足够你从巴格达回伦敦的船费。”这是刀匠师父为了保护纳赛尔精心设计的。“王宫里的侍卫绝对拦不住你。要是我再也回不来,你走吧。”
菲泽塔看了他半天,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觉得很好笑?”
“我没有,是北斗在笑。”菲泽塔刚睡醒,北斗也醒着,“北斗,你笑什么?”
“借你一只眼睛。”北斗勉强保持风度。
菲泽塔的左眼变成血红色,看了看“沙沙”,笑得比北斗还夸张。
“笑什么?”纳赛尔莫名其妙。
“纳赛尔,你小时候剃过光头吗?”
“没有。”纳赛尔看了看“沙沙”,终于明白了——“沙沙”上的黄金护手是刀灵沙沙的头发,他把护手拿下来,沙沙就成了光头。更要命的是沙沙长得和小时候的纳赛尔一模一样。纳赛尔赶紧用手遮住“沙沙”光秃秃的护手,沙沙双手抓住纳赛尔的手遮在自己头上。
“行了,沙沙,我一定把假发还给你。”菲泽塔笑得话都说不清。
“那不是假发,是可以拿下来的真头发。”沙沙都快哭了。
菲泽塔好不容易止住笑:“北斗有话要和你说。北斗,换人。”
菲泽塔一下子垂下头,再抬起头来时,双眼都变成血红色,嗓音完全变成男青年的声音。
“真重。”北斗试着抬了抬手腕,“小主的路盲光靠地图绝对治不好,你必须回来,让人带她出去。”
“战场上的生死,谁都说不清楚。”
“我知道。”五百多年来,北斗已经亲身经历过无数战争,“我也有样东西给你。沙沙,试着说说话,用我教你的方式。”
沙沙努力试了试:“王子,能听见吗?”
他居然也能听见沙沙说话了!纳赛尔目瞪口呆。
“武器中的灵魂包括三部分——铸造者的心、主人的爱、还有所杀的亡灵的怨。沙沙年纪还太小,好在你对他的爱够深,他现在已经能够短时间地和你对话。没有人类能比刀灵更了解武器,战场上有什么问题就问沙沙,有他在,你的胜算可以大一些。”
“是谁给你随意现身的力量?”论铸造者的用心,“沙沙”的铸造者用心不会比“北斗”的差;论主人的爱,纳赛尔把“沙沙”当小弟弟一样,而菲泽塔根本不爱“北斗”。
“我是靠亡灵的怨念自力更生。别的武器杀的人越多就越钝,因为它们的灵魂没有强到可以吞噬杀死的亡灵,反而会被亡灵所杀。但我可以。用我杀的人越多越强,我就越强大。没有比人类充满怨愤的灵魂更美味的食物了。”北斗舔着嘴唇,“要是你改主意,想要我,我随时恭候。”
“不用。”纳赛尔吓得退到墙边。
“可惜小主不上战场,不然我可以好好享受一顿大餐。”北斗像一只俊美无比的饕餮。
或许怨灵之类的东西真的存在。纳赛尔知道人杀多了刀口会卷边,但屠夫切牛羊肉的菜刀却可以用很久。或许真的是怨灵在抹杀刀剑的锐气,人血的温度居然能让钢铁弯曲。“北斗”真的是一把极好的剑,根本沾不上血,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却锋利依旧。
北斗凑到纳赛尔面前,面具般的假笑浮上菲泽塔的脸:“你的灵魂应该也很好吃。”
“替我保护卡夏尔,拜托了。”纳赛尔赶紧开溜。
*****不论有心人如何隐瞒,关于茜茜鲁尼王妃的谣言还是很快就传遍整个后宫。纳赛尔王子离开王宫以后,茜茜鲁尼王妃就闭门不出,除了一日三餐由约登夫人送进去以外,见不到任何人。很多人都在猜她到底是因为思念丈夫才不见人,还是受罚被软禁。素来看不惯菲泽塔的后妃幸灾乐祸,还埋怨苏丹太心软。凯撒对“女儿”不闻不问。连纳赛尔寝宫里的侍女都见不到“茜茜鲁尼王妃”,只能听见房间里确实有人。
“茜茜鲁尼王妃,吃饭了。”约登夫人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答,就推门进去,人进去后立刻关上门,挡住外面好奇的视线,“凯碧,不准弹乌德琴。这些慕兰语书籍是谁弄进来的?茜茜鲁尼王妃看不懂慕兰文字,也不会弹乌德琴。你存心想让人知道里面住的不是茜茜鲁尼王妃吗?”
凯碧依依不舍地放下乌德琴。
“没关系,约登夫人,就说茜茜鲁尼王妃闲来无事,开始研究乌德琴和慕兰文字。”菲泽塔盘腿坐在门后。
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约登夫人差点跳起来:“茜茜鲁尼王妃,别吓唬老婆子。您怎么在这里?”
“凯碧替我被软禁,太可怜了,我来陪陪她。”
“您怎么过来的?”
“跟踪你。”菲泽塔给她一脸傻笑,“待会儿再去一趟卡夏尔的寝宫,他给我准备午饭了。”
王妃神出鬼没,约登夫人根本没发现自己被跟踪,像变戏法一样,只要再去苏丹的寝宫跑一趟,王妃又留在那里了。
“卡夏尔,等我一起吃饭?”大使事件以后,菲泽塔觉得卡夏尔有人情味多了。她给慕兰背黑锅,慕兰欠她人情,慕兰的苏丹好歹也要给她点面子。菲泽塔没大没小地把卡夏尔的份都一起风卷残云地吃完:“全试过了,没下毒。”
卡夏尔也不气恼:“你吃吧,我已经吃过饭了。”
菲泽塔差点被嘴里的东西噎死。要耍卡夏尔,她还太嫩了点。
“现在外面都在传你的风言风语。”
“意料之中。很多人都看到我在宴会上献舞,大使说的赞扬的话,也有很多人听到了,然后他死在纳赛尔的寝宫,脖子上的伤明显是用‘沙沙’割开的,只要不是太笨,都能猜到个大概吧?”
和卡夏尔想的一样。
“不过关我什么事?”菲泽塔照样吃得下睡得着,“我问心无愧。就是委屈了凯碧,要替我被软禁。”
果然是他看上的王后。菲泽塔看起来没什么教养,但是有做王后的气度。卡夏尔自己的王后刚才还来埋怨他偏袒茜茜鲁尼王妃,对她的惩罚太轻,卡夏尔开玩笑地问她要不要亲自试试被软禁的滋味以后再作决定,王后才作罢。论举止风度,男孩子一样的菲泽塔自然没法和贵族出身的女子相比,但论心胸,卡夏尔还是觉得她更适合做王后。
“卡夏尔,以后吃饭还是等我回来一起吃吧,我怕有人下毒。”菲泽塔大大咧咧地对苏丹直呼其名。
“一般剂量的毒药毒不死我。”卡夏尔依然气定神闲,“我从十年前,就开始效仿米沙里旦司(1),每天服用小剂量的毒药,然后一点一点地加大剂量。现在能毒死一般人的毒药剂量绝对毒不死我。不过同样的剂量足以杀死帝丹,谢谢你救了他的命。”
卡夏尔喝了帝丹的毒酒,还安然无恙,菲泽塔以为是因为毒药被稀释了,他才侥幸活下来:“既然米沙里旦司的方法确实有效,为什么你不用同样的方法来防止帝丹被暗杀呢?他是王储,肯定也是许多人的暗杀目标。”
卡夏尔却摇头:“最适合继承王位的未必是长子。我的其他孩子还太小,帝丹是现在唯一能担当些责任的。万一我、纳赛尔和父亲因为某些情况,都不能指挥大局,帝丹是唯一可以代替我们担当指挥重任的人,所以我感谢你救了他的命。但这并不意味着等到我的其他孩子也到了有担当的年纪时,我还会珍惜他的性命。不。苏丹妻妾成群,就是为了有足够的女人为他们生下大量王位继承人的候选人,然后从中选出最优秀的来继承王位。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征服者穆罕默德就颁布了‘杀害兄弟法律’:‘朕的子孙中继承王位的那个人,有权处死他所有的兄弟。’在王室中,尤其是我们这种一夫多妻制、儿女成群的王室中,这条法律非常适合用于淘汰不合格的继位者,以保证不会有庸人、蠢人坐上王位,才能维持国家的强盛。虽然慕兰没有类似的法律,在争夺继承权的战争中,能力不够的王子被兄弟暗杀,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能因为帝丹凑巧是第一个出生的儿子,就帮着他在日后的王位之争中作弊。不,不会的。到时候我只会像父亲当年一样,带着看戏的心情看着能成为下一个苏丹的王子把其他的兄弟都杀了,用兄弟的血证明自己拥有名副其实的继承权,然后从我手里抢走王位,成为比我更伟大的君王。”
“那你当初为什么唯独留下纳赛尔的性命?”
卡夏尔勾起好看的嘴角,却不回答菲泽塔的问题:“还有别的什么要问的吗?”
“有,”既然卡夏尔不想讲,菲泽塔也不再追问刚才的问题,“大使的酒里被下毒的事是纳赛尔告诉你的?”
“不,是你。”
“我?”菲泽塔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
“你在宴会上对纳赛尔说大使的酒有毒,我也听到了。”
菲泽塔说的可是法语:“你能听懂?”
“我是不是长得和纳赛尔很像?”卡夏尔问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
“哪里像了?”一母同胞的兄弟确实可能有点像,但是年龄差别太大了。平心而论,卡夏尔看上去确实比实际年龄小,三十多岁的年纪,外貌却还停留在二十五六岁,完全是成熟男人的风度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但是纳赛尔一直装疯卖傻,二十几岁的人看起来还像十七八岁一样。
“不像?”卡夏尔作出为难的表情,“可你父亲到现在都分不清我和纳赛尔谁是谁。你来了以后,我就开始冒充纳赛尔,跟着他学你们那种卷着舌头的话,现在已经能听懂个大概了。菲——泽——塔——”
王宫里除了纳赛尔和凯撒以外,居然还有人知道菲泽塔的真名!
“你的名字真拗口。”卡夏尔又浮起让菲泽塔想把他的脸撕下来的笑容,“和你在一起的老人其实根本不是你父亲。”
菲泽塔已经不指望瞒他什么了。
“‘这丫头要真他妈是我生的,一生下来,我就亲手把她活活掐死。’”卡夏尔很优雅地用英语重复凯撒的粗口,一字一顿,海员的粗话到了他嘴里,听起来像修女念经,“大概意思是你绝不可能是他的孩子,对吗?”
菲泽塔很辛苦地憋住笑。
“果然。你这个年龄的女孩该学的是洗衣做饭带孩子,如果父母哪怕只有一方还健在,决不会让你去学杀人放火。”
“你也知道。我是刺客。如果纳赛尔对你有二心,你早就没命了。”
卡夏尔波澜不惊:“从专业刺客的角度来评价评价我身边的护卫情况如何?至今为止,你有多少次暗杀我的机会?”
“一百次以上。”菲泽塔不假思索。
“在食物里下毒可没用。”卡夏尔拿过几个杯子,每个里面都倒了点酒,“你来下毒,我来猜。”说着转过身去。
菲泽塔真的大大方方下毒:“可以了。每一杯里的剂量都不至于致命。”
“也就是说浓度太低,很难辨认?”卡夏尔拿起第一杯酒闻了闻,“罂粟毒,气味太香了,一闻就知道。”第二杯只看了一眼。“蝎毒,酒的颜色会变深。蛇毒,你从哪里搞来的?”
“花园里。”菲泽塔一向就地取材,“自己提炼的,很土的毒药。”
卡夏尔拿起第四杯舔了舔:“伯利恒之星,味道发苦。你们那里也有?”
“原来这东西叫伯利恒之星。”菲泽塔也坐起身,好奇地看了看杯子里的酒,“我在花园里看到它的果实没有鸟去吃,就觉得可能有毒,榨汁给野猫试了试,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真聪明。”王宫里哪来的野猫?卡夏尔听说的版本好像是隆达王妃养的埃及猫被人存心毒死了。
菲泽塔在每一杯酒里下的毒都不一样,卡夏尔都轻而易举地说出毒物的名称,到了最后一杯,竟有些失望:“就没有什么无色无臭无味的毒药?”
还真是个挑剔的顾客。“等我多住几年,对你们的特产再熟悉一点以后,应该会研发出来的。”
卡夏尔摸着下巴:“其实挺难,我试了三年,才试出一种混合方式。不过在酒里放香料,可以掩盖毒药的气味和味道,对毒药本身的风味不必太讲究。”
“你也懂下毒?”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去研究刺客用的下三滥手段,菲泽塔吃惊不小。
“我的手受伤以后,再也拿不了刀了,只有靠暗杀来杀死别的兄弟,所以你们刺客的东西我也研究过。当然,同时我也很小心地预防自己被暗杀。比如下毒。”
“好吧,七十次,但是你现在告诉我了,我要行刺的话,会记得加大药量。”
卡夏尔只是笑笑:“可能还要再低一些。我的衣服里面一直穿着软甲。”
“没关系,我很注意这点。可以在你临幸后妃的时候下手,大不了再多杀一个人。”
“那你的定力可一定要好些,一边看活春宫,一边还要有心思暗杀。”卡夏尔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演活春宫给别人看。
“放心,我看过很多次了,你身材不错。”
“谢谢。”卡夏尔平静得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
“最近怎么一直都独自住?”
“原本觉得你太小,有些大人间的事不想让你看。既然你都看过了……明天开始恢复正常,免得让人起疑心。”
卡夏尔的身材确实诱人,既然他不介意继续出演儿童不宜的剧目,菲泽塔也不介意继续欣赏:“用软甲防备我没用,我杀人都是直接抹脖子。不过算上你对刺客的戒心,可以降低到五十次左右。”
“一下子就减少一半了。”卡夏尔挑起眉毛,“不过你来慕兰仅仅半年,就有五十次杀我的机会,确实厉害。”
“五十次——每天。”
“愿闻其祥。”
菲泽塔已经跟踪卡夏尔好几天,每天什么时候处于什么位置可以用什么手法暗杀,细致到马上可以付诸行动。卡夏尔原本还带着大人听小孩说傻话的表情,悠闲的神情渐渐被惊恐代替,最后只剩敬佩。
菲泽塔一条一条列出来以后数了数:“仔细算来,是四十九次,五十次还不到点。”
卡夏尔鼓掌:“你真的很强。就算是回到十六年前,我恐怕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你不觉得拿十六年前的你和我比很不公平吗?十六年前你几岁?”
“十五。”手还没受伤,而且和菲泽塔现在差不多年纪,卡夏尔自认除了性别以外,没有占优势。
“十六年前你已经十五岁了,我才两岁,还是负的!你还没发觉哪里不公平吗?!”
“嗤……”卡夏尔忍不住笑。把菲泽塔当宠物养也不错,她实在太有趣了。
小花痴则是在感慨卡夏尔果然是尤物。第一次看到他开怀的笑容,实在是迷死人不偿命。
“你也学点武术吧,遇到刺客的话,保命的几率可以大一些。”菲泽塔壮着胆子拉过卡夏尔的手。因为从小练习弹奏乐器,卡夏尔的手指细长干净,而且很灵活。“既然只是用不出力气,用轻便一些的武器就可以了,比如飞刀之类。你以前就有武术基底,应该不难学。”
“人懒了,以前那点武术底子早就荒废了。拿不动弯刀,就改用女人都能用的武器……”卡夏尔摇头。
“你们男人最蠢的地方,就是太迷信力量,所以女刺客才有空子可钻。”
“你说得没错,迷信力量很蠢。”可恶的笑容再次出现。“但是迷信武力就不蠢吗?”
菲泽塔越来越想把卡夏尔的脸撕下来揉成团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不借用武力,你怎么当上苏丹的?”
“先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假象迷惑敌人,让对手轻敌——和你用女儿身来让对手掉以轻心一样。然后么……武力当然要用,只是不需要我亲自动手罢了。”卡夏尔看似坦率,其实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怎么培养忠心耿耿的死士,以及怎么借刀杀人。
菲泽塔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在人情冷漠的王宫里,从出生开始,就不知父母之爱为何物,兄弟之间充满猜忌,毫无手足之情可言,辛苦修习的武艺毁于一旦……卡夏尔和菲泽塔一样,也是一个经历过绝望以后获得重生的灵魂。说好听点是涅磐,说难听点就是诈尸。其实诈尸并不是什么特别可怕的事,僵尸也不一定是青面獠牙,至少菲泽塔面前的僵尸就很养眼。
“平民家的兄弟姐妹不会杀来杀去的吧?”
“父母死得早,我是独生女。不过我的父母都有兄弟姐妹。其实手足相残的事总是避免不了——王室是为权,民间是为钱。”
“也就是说只要有钱,就万事大吉了?”卡夏尔不曾离开过富裕的王宫,从来不觉得对于日常生活,钱会成为问题。
“你从没尝过三天没饭吃的滋味吧?”菲泽塔冷笑,“我以前也以为有了钱就万事大吉。从小穷怕了,行刺也好,打劫海盗也好,经商也好,只要别再回到以前的穷日子,我都愿意做。真的有钱了以后,才知道人是越穷越善良,越富越贪婪,有了钱以后,反而更加分不清身边的人爱的是我还是我的钱。”所以菲泽塔让女王抄家,或者应该说是求女王抄她的家。没什么大损失——女王需要钱来打仗,菲泽塔需要通过身败名裂来考验身边人的真心,抄家不过是一场交易,大家各取所需。
“我能理解。”夺得王位以后越来越不知道身边的人爱的是自己还是自己的权力,卡夏尔深有同感,“既然觉得做有钱人不好,为什么还要做商人继续赚钱?”
“既然觉得做苏丹没意思,你为什么还死拽着王位不放?”菲泽塔反问,“和我一样吧?因为不想死,又不知道除了这条路以外,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办法。”
“如果我给你另一条活下去的路,你愿意接受吗?”
听起来像威胁。“那得看是什么路了。”
“嫁给纳赛尔。”
“我不是已经嫁了吗?”
“你骗谁?小处女。”
“这都看得出来?”
卡夏尔已经娶了四十几个女人,连这都看不出来?
“知道了就早说嘛,害我们装得那么辛苦。”
卡夏尔还指望他们假戏真做,真的培养出感情。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愿嫁,不是你弟弟不愿娶?”
“纳赛尔不愿意?”卡夏尔抚着下巴,“那他可是真的该打屁股了。”
菲泽塔很想看纳赛尔被卡夏尔摁在地上打屁股的样子:“纳赛尔的婚事至于那么急吗?”
“关键不是他结不结婚,而是娶不娶你。”
“什么意思?”菲泽塔一头雾水。
“我想让你留在慕兰——做慕兰的王后。”
菲泽塔赶紧退得远远的:“你的年纪都能做我爸了!”
卡夏尔只说想让菲泽塔做慕兰的王后,又没说让她做自己的妻子。菲泽塔的话是当骂人话,卡夏尔却觉得心头一暖。
“那个孩子要是还活着,是该和你一样大了。”卡夏尔失神地嗫嚅。帝丹只是卡夏尔所有活着的孩子中最年长的,卡夏尔的第一个孩子要是还活着,应该和菲泽塔同龄。不论千娇百媚的后妃给他生下多少儿女,都抚不平卡夏尔失去第一个孩子的伤痛。
“你说什么?”
“没什么。”卡夏尔回过神来,“《荆棘鸟》是谁教你唱的?”
纳赛尔说别当着卡夏尔的面唱凯碧写的歌,听他问起,菲泽塔立刻警觉起来:“干什么?”
“是凯碧?”不用她说,卡夏尔都能猜到,“保护别人,是不是会产生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我只知道我小时候被人欺负,一直盼着能有个英雄来救我,但是从来没有!所以我只能拿起剑来保护自己!既然让我看见了,我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凯碧和我小时候一样。”
“凯碧已经三十岁了。”菲泽塔才十四岁,她口中的“小时候”是几岁的时候?
菲泽塔没心思和他搞年龄的问题:“王宫里的奴隶谁都没有凯碧惨。”
“对,我故意的。”卡夏尔的嘴角浮起残忍的笑,骨节分明的拳头越捏越紧,一直握到关节发白,“不准她穿衣服,让她羞于见人;送给隆达做奴隶,因为她脾气最坏;不准她站直了走路,每个人都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她;我没有割下她的舌头,让她没法口出狂言,已经很仁慈了。”纵然再恨她,卡夏尔也狠不下心毁掉凯碧夜莺一样的歌声。
“暴君!”菲泽塔拿起桌上的酒泼在卡夏尔脸上,“现在凯碧是我的,我决不会让你再欺负她。”
“你算什么?纳赛尔王子的侧妃。”卡夏尔纵然再狼狈,也丢不掉苏丹的尊贵风度。
“别忘了你身边有个刺客。每天五十次,自己小心,苏丹。”
等卡夏尔能睁开眼,菲泽塔早已不见人影。一提到凯碧,自己也失去理智了。卡夏尔擦掉衣服上的酒,笑话自己居然和一个小孩一般见识。慕兰人把奴隶当畜牲,如果只是普通的奴隶,卡夏尔贵为苏丹,怎么会记得凯碧的名字?更别说恨她——恨,是因为爱得太深。
凯碧百无聊赖地在软禁的房间里做女红,从窗口瞥见卡夏尔从下面经过,想看他,又怕被他发现,连忙躲起来。卡夏尔的脚步在她的窗下顿了顿,抬起头,没有看见凯碧,加快脚步逃一样地离开。凯碧躲在窗台下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悄悄趴在窗口,可卡夏尔早已走远。看他走的方向,莫非是去看那个孩子?凯碧抚上自己的肚子,泪水滴到雪白的手背上,又轻轻滑落,浸湿她手中的大红布料,好像有血滴在上面一样。
凯碧曾经也是公主。
注释:(1)米沙里旦司是公元前一世纪时小亚细亚地方邦图斯的国王,因怕别人用毒药药死他,自己常服毒药,逐渐加重毒药的份量,到后来虽吃大量毒药而不会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