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宾发觉以前,其他人就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每次船靠岸,真介最期待的就是终于可以不用在凯撒打雷一样的鼾声中入睡,正想好好补补觉,突然有个人从屋顶上翻下来。
人影刚进屋子,十几把苦无便一起向他射来,真介以为能制住对方,想不到被对方毫发无损地轻松躲过。苦无全都插在墙上,喂了毒的利刃在阳光下隐隐发蓝,就像真介的头发。
“好险好险,吓死我了。”鲁契尼蹲在地上拍着胸口。
“小哥,进别人的房间以前要先敲门,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哟。”真介把墙上的苦无都拔下来收好。
“原来是传说中的‘忍者’。”鲁契尼摸着下巴上脏兮兮的小胡子贼笑,“以前就听‘修罗’说过他们国家的这种奇特的职业,想不到今天能亲眼见识,真是大开眼界。”
“大叔只是个木匠哟。”真介打着哈哈。
“日本的木匠会用这种奇怪的武器,还知道这种武器造成的伤口太小、难以致命,所以会喂毒?”鲁契尼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把苦无,像玩硬币一样在手指间翻来覆去地把玩。苦无上淬的剧毒只要一点小伤口就足以致命,却根本伤不到他。
真介摸了摸自己身上,甚至都没发现贴身放的苦无是怎么到他手里的。
“嗨……”真介祭出习惯性的讨好笑脸。
“你当我白痴啊?”
“嗨……”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嗨……”
“我说英语的口音有那么重吗?”
“嗨……”
鲁契尼确实不管说什么,都改不掉一口长期走南闯北居无定所造就的大杂烩口音,不过看真介雷打不动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装傻。
“行了,我又不是宗教法庭的人,不会把你抓去烧死,”鲁契尼把手里把玩的苦无扔还给真介,“不过会把你抓去烧死的人已经来了。如果你不想害得‘人鱼号’所有的船员都陪着你一起上火刑台的话,就赶快发挥你的‘忍者’本事躲起来,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
“嗨……”
鲁契尼懒得理他,还是从窗口出去。
等到鲁契尼走后,真介才收起笑脸。就算真的听不懂鲁契尼在说什么,难道他会听不出两英里外来者不善的脚步声吗?真介从随身行李里面拿出一顶黑色的假发,仔细地梳理好。虽然是非常时期,给小姐的东西还是一点都不能马虎,不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来了……”索菲也察觉到了异常。
“什么来了?”马修莫名其妙。米迦勒想去抓他的眼镜玩,马修正忙着招架。
“范和罗宾在加莱被人认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早晚会出事,果然来了。”
“难道……”马修一时分神,眼镜就被米迦勒抓走了。小孩抓不住东西,眼看着抓下来的眼镜就要摔到地上,被索菲贴着地面一把接住。
“米迦勒,不可以给爸爸捣乱。”索菲抱过米迦勒。
“你们走吧。”马修接过眼镜戴好。
索菲抱着米迦勒到窗边,给他看下面的人:“米迦勒,看到下面的叔叔们了吗?”
“嗯。”
“我们和他们玩捉迷藏好吗?”
“棒!”米迦勒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马修,你自己也小心。”索菲吻了吻马修,抱着米迦勒从窗口翻出去,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悄无声息地轻巧落入旅店旁边的阴暗小巷。
巷子里,一个乞丐对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人目瞪口呆。
索菲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给了他一个迷人的微笑,随即一掌劈向他,却被对方擒住了手腕。
“嘿嘿,‘人鱼号’真是藏龙卧虎,原来婶婶也不是泛泛之辈啊。”“乞丐”抬起头,阴暗的小巷中吝啬的光线总算让索菲能勉强看清几乎凑到眼前的猥琐笑脸。
“鲁契尼先生,”索菲松了口气,“别吓我。”
“谁吓谁啊?”鲁契尼放开索菲,还故意夸张地甩了甩手,“如果换了是普通人,你这一掌足够要人命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留活口。”
“杀人不眨眼的蛇蝎美人,”鲁契尼吹了声流里流气的口哨,“我喜欢。刚才飞檐走壁的特技和你的船长侄女有得一拼,不过比她养眼多了……”
“你以为她那几手是谁教她的?”
“嘘……”小孩对游戏总是分外执着,米迦勒很不满意两个大人居然在玩捉迷藏的时候还吵吵嚷嚷。
“嘘……”索菲也把手指按在嘴唇上,抱着米迦勒躲在墙根,“我们小声点,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多诺万队长只留了两个人守住门,剩下的全都冲进小旅店,根据老板娘给的房间号一间一间地搜查。真介的房间是空的,鲁契尼不见人影,马修和索菲的房间里只有马修一个。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看到范的时候,多诺万队长几乎要欢呼。钢蓝色眼睛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和教皇下达的命令里描述的一模一样,爱德华•达德利的监护人多塞特侯爵,他没找错!看到从双胞胎的房里搜出来的罗宾,队长几乎要落泪了。金发,十七岁,俊美不可方物的美少年,爱德华•达德利!他几乎能看到自己已经成了那不勒斯的总督,直到士兵搜到了另一间房间。
房门被撞开的时候,房里传出水声和一声惊叫。
“哟,大美人儿!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进去搜查的士兵吹了一声口哨。
凯撒悄悄拽下罗宾:“那间房间是丫头的还是娘娘腔的?”
“很重要吗?”罗宾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范,“呃……大概挺重要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房间里飞出一个刷子,把一个士兵迎面砸倒。
“是船长!”罗宾抓着范,但是范慌乱的神情没有逃过队长的眼睛。
“里面有什么大人物吗?”队长凑到范面前。
范只是冷着一张扑克脸,不理他。
此时已经有另外十几个人闯进去,又被木拖鞋、肥皂、毛巾之类的砸出来,一砸一个准。场面简直惨不忍睹,直到浴桶里够得着的东西差不多扔完了,才总算有人顺利地进到房间里面。范的扑克脸快挂不住了,直到房里传出骂声:“我靠!大老爷们还害羞个屁啊!”被拽出来的是全身上下只有腰间一条毛巾遮羞的约瑟。
“这家伙居然真的是男人。”路易斯趴在马诺罗的肩上郁闷。虽然出海没多久,约瑟早已不是刚出海时的纤弱贵公子,尽管长相还是很容易让人误会性别,肌肉线条已经容不得别人再把他当女人。
“我说,你有什么事,就不能等我洗完了再说吗?!”约瑟抓过把他从浴桶里揪出来的士兵的头发,狠狠地砸到墙上,当场就把他砸昏过去。
“这个……是……约瑟……”别说是来抓人的士兵了,就连“人鱼号”上的船员们也一个个目瞪口呆。
约瑟的洁癖已经到了“别打扰我洗澡,不然后果自负”的地步,虽然平时性情温和,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但是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在他做清洁工作的时候妨碍他,尤其是不得不在海上臭熏熏地忍耐了几个月以后,才好不容易洗成的热水澡,更不用说还是洗到一半的时候被人从浴桶里硬抓出来,简直罪无可恕。可怜刚进去的几个人都被约瑟一个一个抓过来,打得惨不忍睹,直到半打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起上,才好不容易抓住几乎一丝不挂的约瑟。
队长则是清楚地听到了做总督的梦想破灭的声音。十七岁,金发,美少年……“人鱼号”上有两个。
“你是船长?”队长走到凯撒面前,“你的船上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看到从医生的房间里只搜出马修一个,马诺罗悄悄地为船上唯一的女士松了一口气,凑到马修耳边压低声音:“医生,索菲呢?”
“带着米迦勒出去玩了。”马修也压低声音。
“还好。”马诺罗顺便捂住奥尼恩的嘴,生怕他说漏。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对方是官兵,不能随便动手,凯撒只能强忍着性子。
“你们窝藏罪犯!”这是队长一开始就想好的借口。
“罪犯?在哪里?哪个罪犯?”罗宾故意东张西望。鲁契尼可不在。
“那么……”队长打量了一下他们,“窝藏异教徒!”
可真介也不在。马诺罗捂着奥尼恩的嘴。罗宾继续东张西望,才发现队长指的是蒙纳戴兹兄弟。
“队长大人,在那不勒斯,信仰天主教也犯法吗?”路易斯靠到马诺罗身上。
“信仰天主教?哈!吉普赛人居然信仰天主教?”
“难道那不勒斯的法律规定吉普赛人不可以是天主教徒?”路易斯看了看马诺罗,“在那不勒斯,信仰天主教居然是违法的。”
马诺罗则是带着警告的意味盯着队长:“我们的养父是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哥哥。如果你想和我们的叔叔好好谈谈的话,我们也不介意跟你走一趟。”
“那么……”队长看了半天,看到还在对着士兵乱踢乱打的约瑟,终于找到了借口,“袭警,扰乱治安!”
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被人一丝不挂地拖出来示众,是个人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吧?罗宾度过了五年的逃亡生涯,都没听过更蹩脚的借口。
“意大利人还真是笨得名不虚传。”罗宾小声嘀咕,很注意地没让官兵听见,但刚说完就挨了奥尼恩狠狠的一脚——奥尼恩的出生地在威尼斯,他也是意大利人。
“行了,跟我们走一趟吧,斯第尔顿船长。”队长给凯撒戴上镣铐。
安全了。马诺罗刚松开手,奥尼恩就大叫:“这家伙才不是船长!船长在那间房间!”
“意大利人果然笨得名不虚传。”罗宾无力地靠到凯撒身上。
这一次撞开门以后,又是水声和尖叫声,然后滚滚杀气就仿佛有实质一样从房间里往外流淌,硬是把闯进去的人都*出来。
“对不起,夫人,我……”队长话还没说完,就被里面飞出来的肥皂砸倒在地,人事不省。
这次真的是船长。
看到队长倒了,副队长被队员们推到最前面:“对不起,夫人,我们怀疑有逃犯藏在这间房间里,需要进去搜查。”
一阵唏哩哗啦的水声以后,一个只在身上裹了一条浴巾的女人出来了,披在前面的黑色长发还在往下滴水。
“搜搜搜,搜你妈个头搜!”女人一把拽过副队长的领子,“你要真能搜出个带把儿的来,我还真要谢谢你了。”
副队长咽了口唾沫:“谢谢你的配合,夫人。”
士兵们进去搜了,黑头发女人好奇地打量被抓的“人鱼号”船员,同时众人也在好奇地打量她。船长是金棕色头发,那么这个女人是谁?难道船长一个姑娘家还*?
“报告副队长,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士兵很快就出来了。
“没有?”
“没有。我们连浴桶里面和壁炉都找过了,一个人都没有。”
路易斯悄悄地往房里瞟了一眼,发现浴桶旁边也没有女人的衣服,再看黑发女人。阳光从窗外照到女人的黑色长发,微微泛出一层蓝光。路易斯挪到女人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女人一愣,随即回过头来就是一巴掌往他脸上扇:“你下流!”
路易斯笑嘻嘻地躲到马诺罗身后。
女人怨毒的目光穿过遮在面前的头发射向路易斯和马诺罗,不断地来回打量他们,可分辨不出骚扰自己的下流胚到底是哪个,只能把怨恨发泄在不知趣的副队长身上:“现在我能回去继续洗澡了吗,先生?”
虽然中间隔了一层头发,女人凌厉的眼神愣是把副队长都吓得倒退了一步。可是为了在下属面前的威信,副队长还得故作镇定以保持面子:“不就是个小婊子吗?装什么清高?”
“你这混蛋!”女人脱下一只拖鞋就往副队长脸上扇。
副队长仗着自己是军人,学过一点格斗,以漂亮的姿势闪身躲过,却没注意到背后是楼梯,结果一脚踩空,乒乒乓乓地摔下楼,接着就是一只拖鞋迎面飞过来,正中门面。看到他的狼狈样,女人总算气顺了点,重重地关上门。
正队长和副队长都被打晕了,士兵们只能自己先押着抓住的“人鱼号”船员回去。
*****一回到房间,女人就轻轻地贴在门上,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全都消失以后,才拿掉黑色的假发,露出自己的金棕色头发:“厉害啊,路易斯,这样还认得出我。”
刚才路易斯凑到她耳边时说的是“记得来救我们啊,船长。”
“小姐。”真介抱着船长的两把剑和所有的衣服从房梁上跳下来,“好危险的说。”他一直躲在房里,只是进来搜查的人没有发现有人个子小到可以躲在房梁上而不被人察觉。
“婶婶和鲁契尼都不在,去找他们。”船长把假发按在真介头上,“还有,下次别在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来,很危险的。”
“嗨……”真介拿掉头上的假发,把衣服和剑都在旁边放好,然后对着船长鞠躬,“小姐慢用,我先出去了。”转过身从窗口跳出去的时候,露出缺了一片头发的后脑勺。
船长看了看真介放下的东西。衣服都好好的,“仙后”也好好的,但是“北斗”只有一个剑鞘,因为剑插在房梁上,只剩剑柄还在梁木外面。刚才真介突然闯进来,船长一发觉有不速之客,不加思索地拔剑往他的藏身处扔过去,削掉了他的一片头发。现在危险过去了,可待会儿要怎样才能把插在房梁上的“北斗”拿下来,还是个问题。
*****米迦勒安安静静地趴在索菲肩上,盯着旅店的大门,很认真地在玩捉迷藏。索菲也闭上眼睛靠在墙上,整间旅馆的动静一点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看到有拿着武器的人押着马修出来,米迦勒吓了一跳:“爸……”
索菲被米迦勒的声音惊醒,熟练地按住他的颈动脉,等到他失去知觉,才连忙松手。
“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吗?你还真下的了手。”鲁契尼惊得瞪大了眼睛。
“如果不是我亲生的,我就不是用这种方式叫他闭嘴了。”索菲把米迦勒交到鲁契尼手上,“不会带孩子的话,就交给大叔。”
鲁契尼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你要去哪儿?”
“我怎么能抛下亲爱的丈夫独自逃走呢?”索菲悄悄地跟上被带走的人,走路像飘在半空中的幽灵,一点声音都没有,“去和维基说一声,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