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好好地走着,突然从上面跳下一个人来。轿夫都是习过武的,以为来人是飞贼,齐刷刷砍上来的大刀瞬间就被格挡住,就看见一个黄头发小精灵坐在轿杠上。梅清源刚跳上墙头,看见外面有人,赶紧离开。好在一行人都被菲泽塔吓得不轻,谁都没注意到飞檐走壁的县太爷。
菲泽塔掀开轿帘:“别这么小气嘛,我只想让你送我回去,郁……”轿子里面,一个面容俊朗的陌生男子诧异地望着她。看他还保持着一手支颌的姿势,想来本来是在假寐,不过现在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看不出一星半点睡意,可见实在是被她吓得不轻。
“关好门窗,小心火烛!”远远传来“咚!咚!”的敲梆声和更夫浑厚的嗓音,显得面面相觑的两个陌生人更加尴尬。
已经是二更天,一般人早就睡了,想也该知道号称“见死不救”的郁无瑕怎么可能半夜出诊。糗大了,居然认错人,还霸道地要对方送自己回去。菲泽塔努力摆出一张自以为还不错的笑脸,刚想逃,轿子里的人却一把将她拉进轿子里,还捂上她的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谁啊!”“哟,这不是梅大人吗?”外面传来轿夫的声音。
“梅大人?”俊朗男子掀开轿帘的一角。
菲泽塔瞥见梅清源还是平时的一派书卷气,好像刚才把她追得狼狈不堪的根本不是他。
“秦公子?”梅清源故作惊讶。
被称为“秦公子”的俊朗男子走出轿,还不忘回手拉好轿帘,菲泽塔只能从帘子的缝隙看他们。秦公子一身金红丝绸罩衫,只有衣领处露出珍珠灰的里衣,丝绸柔滑的光泽让鲜红的花纹像活的一样在衣服上流转,艳而不俗,尽显雍容华贵。和他鲜亮的衣服相比,梅清源的衣着实在是显得寒碜。灰蓝色外衣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粗糙的亚麻布在崭新的丝绸面前,像公主身边的乞丐婆,但平民出身的知县气宇轩昂不输世家子。一个是含金汤匙长大的孔雀,一个是自己摸爬滚打成就的凤凰,仿佛属于两个世界的美男子站在一起,却别有一番风情。
秦公子看见梅清源衣服上洇湿的痕迹:“梅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半夜起来冲凉,遇上贼了?”
梅清源眼都不抬。
见他不答,秦公子也不气馁:“该不会是一枝梅偷上知县府了吧?谁不知道梅大人两袖清风,知县府穷得连老鼠都忙着搬家。莫非是采花贼?”
梅清源想到那声轻佻的口哨,活像恶少调戏良家妇女,他可是堂堂七尺男儿,怎受得此般羞辱。
秦公子故意踮起脚,朝他背后看:“我们的大美人陶姑娘可安好?”
什么“逃姑娘”?敢嘲笑她!梅清源是官员,菲泽塔不敢和他动手,不过面前的秦公子就不一定了。以皇甫家在南京的地位,恐怕菲泽塔把他打成猪头,他都不敢叫人上皇甫府找她算账。仗势欺人的感觉真好。
“夭夭没事,不劳秦公子费心。”梅清源背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夭夭牵起梅清源的手:“老爷,贼已经跑了吗?”
原来“陶姑娘”是夭夭。陶夭,真是好名字。
“怎么没去睡?”梅清源弯下腰,用手指抓了抓夭夭乱糟糟的头发。
“梅大人,这么热的天,还要侍婢给你暖被,不然就睡不着?”秦公子蹲在地上,“陶姑娘,你家老爷可没钱给你买糖吃,跟我回去可好?”
“好啊。”夭夭一听到有糖吃,就两眼放光。
秦公子也是大小孩一个,似乎和夭夭比较有共同语言。梅清源摇头,独自回后衙。
“秦公子,夭夭以后一定会长得很漂亮的,你娶夭夭做妾好不好?”夭夭学着大姑娘家扭扭捏捏的娇羞模样,躲在轿子里的菲泽塔差点笑出声来。
“嫌你家老爷没钱给你买糖?小小年纪就知道嫌贫爱富。”秦公子强忍着笑,“好啊,只要你长得够漂亮,我不介意给你个十八房姨太做做。”
“真的?”夭夭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
“真的。”秦公子看似很认真地点头。
“我是不介意做十八房姨太,”夭夭突然脸色一凝,“只要你也不怕我把你秦府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叫你仗着有钱,欺负我们家老爷……”
梅清源人已经进门了,听他们在外面越说越不像话,又折返回来,硬抓走夭夭,把秦公子关在门外。浇了他一身水不算,还害得夭夭丢人现眼,此仇不报非君子。皇甫飞鹰,你给我记着!
秦公子蹲在地上笑得浑身发抖,笑够了以后,才想起轿子里的人,一把掀开轿帘:“没事了。”
月色如银,*他一身,菲泽塔终于看清秦公子的模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的该是面前的男子才对。很少看见男人穿得大红大紫,而且还很好看。一身红衣衬得他俊朗的五官异常浓艳,慵懒的笑容妖冶中带着几分孩子气,尽显贵公子的风流倜傥。或许轻狂,或许不羁,有些吊儿郎当,但绝不是终日只知吃喝玩乐的饭桶。菲泽塔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股霸气,却带着不为人赏识的无奈。
“你就是皇甫飞鹰?”秦公子坐回轿子里,让轿夫改道去皇甫府,“那梅昏官的一身水是你浇的?”
菲泽塔搜肠刮肚,找不出什么托辞,只能点头,一边还在感慨他一个大男人穿得姹紫嫣红,自己却整日都是素色男装。原来雄性花枝招展,雌性灰不溜秋的并不是只有孔雀。
“你果然有趣。难怪这几天凌皓一直缠着你,我去约他喝花酒,他都不来。”
秦公子紧挨着菲泽塔坐,凑得越近,菲泽塔越觉得即使繁花开尽,也比不上秦公子的一笑。
“我还纳闷怎么我的轿子会无缘无故地坏了,原来是老天要我借无瑕的轿子,好让我遇到你。果然啊,一出场就是惊心动魄,害得我还以为是遇上刺客。”
看他笑得洒脱,菲泽塔非常怀疑如果真的被当成刺客,倒霉的会是自己。
“怎么都不说话?”
还不会说汉语,但是能听懂。
“哦……我还以为是在长辈面前拘谨呢。”
什么拘谨?话说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连我都不认识?”秦公子似乎有些失望,“凌皓真是把你看得太紧了,都不带你去认识认识人。”
他姓秦,莫非是“金陵四公子”中的秦峥?
“果然聪明!”
秦公子想用摸摸她的头,刚伸出手,就被她接住手腕。意识到秦峥其实完全没有恶意,菲泽塔连忙缩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拘谨地窝在他身边。
好快的反应。秦峥暗暗心惊,但马上恢复随性的笑:“知道你的外婆娘家姓什么吗?”
菲泽塔摇头。
“姓秦。”
早就听说皇甫、郁、秦三家互相之间通婚已久,莫非秦峥又是表哥?母亲这边的亲戚里面有那么多帅表哥,自己却连“美人”二字的边都沾不上,菲泽塔都开始怀疑皇甫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娘了。母亲的大哥皇甫煜也有个儿子皇甫凌靖,不知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美男子,菲泽塔不禁对还没见过面的凌靖表哥充满了遐想。
“我和你娘是表姐弟,长你一辈,你该叫我表舅。”
中国人都不会老吗?白夜四十多岁还一头黑发如漆,秦峥几岁?
“十九。”
大家族最大的坏处就是容易窜辈,皇甫凌皓都二十多岁了,对十九岁的秦峥却得叫“表叔”。
轿子里面很舒服,反正有北斗看着,菲泽塔不知不觉睡过去,睁眼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房里。景儿也在,撅着屁股趴在门扇上偷看外面。菲泽塔悄悄走到她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看见秦峥坐在外面的屏风后假寐。
小丫头的花痴又犯了!菲泽塔突然一膝盖顶在景儿的屁股上,吓得她跳起来:“表少爷!你……你醒了。”
秦峥也几乎是在同时睁开魅惑的眼睛:“睡醒了?”这可爱的小东西,当着他一个陌生人的面都敢睡着,也不怕遇上人贩子把他卖了。
他怎么还在?菲泽塔不满地搔了搔被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我辛辛苦苦送你回来,你就要赶我走?”秦峥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身高只到他胸口的小家伙。
不走的话,他还想怎么样?菲泽塔放下手,眨了眨还没醒的惺忪睡眼。
“失踪一天,彻夜不归,如果不是有表舅我压阵,你以为你熠舅舅会放过你吗?”
菲泽塔一愣,连忙抬头祭出讨好的笑脸,打发景儿去准备早饭。
皇甫凌皓的听雨楼也是夏季的一处雅致的景观,如果下暴雨,雨点打在瓦片、窗台上,便是一首商周贵族的晚宴曲,颇有些古风。可惜风和日丽,菲泽塔和秦峥找到听雨楼的时候,只听到皇甫凌皓的鼾声。
“懒虫,起床了。”
大丫环樱桃被“表少爷”的倾城一笑迷得七荤八素,秦峥趁机进屋,一把掀了皇甫凌皓的被子。
“表叔,饶了我吧。”皇甫凌皓还有些迷迷糊糊,摸不到被子,只能坐起身。
菲泽塔看到他的两个极为有损形象的黑眼圈:“熊……猫……”
“你还好意思笑!”皇甫凌皓一把抓过菲泽塔,塞在怀里**,“突然之间失踪,我一面要瞒着爹和奶奶,一面还要找你,一整个晚上都没合眼!”他可不是秦峥,一宿不睡,还神采奕奕。“还以为你是在自己家迷路,你倒是本事,能跑到县衙去捣乱。”小表弟在居竹轩里面都能迷路,她是怎么找到县衙的,皇甫凌皓一直没想明白。
“你想勒死他?”皇甫凌皓不心疼,秦峥还心疼刚认识的“外甥”,一把救过菲泽塔。好不容易找到的新乐子,他可舍不得。“表舅带你出去玩?”
菲泽塔连忙点头。
“不送。”皇甫凌皓说完又往**倒。
“你不来?”秦峥叹息,“那要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我可一个人独享喽。”
“他出事你一个人担就行。”皇甫凌皓翻了个身继续睡。
秦峥自认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带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出去,能出什么事?秦峥看看菲泽塔,看到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回到床边架起皇甫凌皓:“樱桃,给你家少爷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