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菲泽塔学乖了,要半夜溜出去,也要先把景儿药倒。景儿一夜睡得香甜,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表少爷”好好地还在睡,庆幸一夜无事,却没发现房里多了一把剑。
景儿张罗好早饭,菲泽塔也醒了。真介叮嘱过,要让“表少爷”尽快学会汉语,就得有事没事多在她耳边叨叨,别管她有没有听。以前刚到日本的时候,菲泽塔还只能用手语和别人交流,富江太太在她耳边叨了两个月,她就会用日语和当地人吵架了。
菲泽塔开始吃早饭,景儿也开始一天的八卦播报:“表少爷,听说胡师爷家昨晚走水了,好大好大的火。”
放火的人就在她面前吃早饭。
“胡家对外说是老鼠撞翻了灯台,可我今天上街时遇到以前的小姐妹小翠了。小翠现在在胡府当丫鬟。她说其实晚上有人在胡师爷的床头钉了两张纸,上面画着符咒,他是给人下咒了。”
以讹传讹果然不可靠。两张纸一张是郁无瑕给真介的出诊单,另一张是四十两银子欠款的收据。菲泽塔很抠门地把钉单子的刀的价钱也算在了胡师爷头上,多拿了点钱,和刀子的价钱可能有些出入,不过不会太大——毕竟四十两银子只存了半个月,菲泽塔很厚道地没算他太多利息。收据是真介用汉语写的,至于下面签得龙飞凤舞的“P•V•斯第尔顿”,在不懂英语的人看来,大概是有点像符咒。
“小翠说一定是有什么得道高人看胡师爷作恶太多,给他送了张符,叫他的书房走水,把里面他受贿得来的古董字画全烧了个精光。”景儿口无遮拦,反正“表少爷”听不懂汉语。
天地良心!菲泽塔放火时,纯粹是因为想给胡师爷一个教训,又不想伤人,才选了远离寝居的书房,谁想得到里面是不经烧的古董。完了,胡师爷肯定是连把她五马分尸的心都有了——如果他知道菲泽塔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东西到他枕边,还有胆子来找她算账的话。算了,菲泽塔昏迷了半个月,是北斗醒着,所以能听懂汉语的是北斗,不是菲泽塔,她什么都不知道。嗯,今天的豆腐花不错。
看“表少爷”吃得高兴,景儿也高兴:“表少爷,爱吃吗?这是城北包大娘家的豆腐花,全南京城就数她家的豆腐花做得最好,非得起个大早才买得到。表少爷如果爱吃,以后景儿天天去给您买。”“表少爷”实在是太俊了,就算知道她是姑娘家,景儿也觉得只要能搏她一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而“表少爷”对她从来都不吝啬迷死人不偿命的笑靥。
“表少爷,今天白大夫就要走了,过会儿去送送吧。”
酱瓜也很脆。菲泽塔对景儿理都不理。
“表少爷?”看菲泽塔艰难地用筷子和一尺长的大油条“搏斗”,景儿总算想起来,“表少爷”还听不懂汉语。算了,等会儿直接带她去送客人吧。
一顿早饭原本太平无事,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景儿,你个小贱人给我滚出来!”
是茉莉园的大丫鬟牡丹。景儿想到自己坏了老爷爱妾的清白,二夫人不追究,老爷光顾着“表少爷”,也没心思去管,董氏是万万不会放过她的。如夫人要她一个小丫鬟的命易如反掌,景儿吓得瑟瑟发抖,就觉得手上一热。“表少爷”满是茧子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给她一张安心的笑脸,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一起吃早饭。
牡丹在外面喊了半天,里面都没人吱声,便闯了进去,没想到“表少爷”也在。菲泽塔听见气势汹汹的开门声,只抬眼看了看,一抬眼的惊艳便让牡丹愣在门外,菲泽塔则是专心致志地继续和油条作斗争。
“姐姐,有事吗?”景儿怯生生地问了句。
牡丹原本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偏偏景儿不识趣地提醒了她。
好不容易敛回盯在“表少爷”脸上的目光,牡丹上前唱个喏:“表少爷,景儿坏了如夫人的名节,牡丹奉命来带她回去受罚。”
菲泽塔理都不理,只是吃饭的速度快了很多。
“无声就是默许了?”牡丹拉起景儿就往外面拖,“走,跟我去见如夫人。”
“表少爷……”
“表少爷”是听不懂汉语,不是默许啊。景儿被牡丹拖走,任她哭得涕泪横流,菲泽塔却连头都不抬。牡丹正得意,眼看着景儿就要被拖出门外,就看见一个人影从二人眼前晃过,一双筷子插在牡丹的脑袋旁。菲泽塔人已经在门外,一手还握着筷子,把景儿护在她的手臂和墙之间。抬眼,冷笑,牡丹眼中的惊艳变成惊恐。就算不说话,牡丹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她董氏算什么东西,也敢动居竹轩的人。
“表少爷?”景儿偷偷看了看屋里,看到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才知道她刚才的不闻不问是因为除了筷子以外找不到武器,不想浪费食物,又觉得用手抓着吃太难看,所以要全部吃完以后再来救她。
菲泽塔放开筷子,揽过景儿,推着她往外走。不知为什么,景儿总觉得“表少爷”其实能听懂汉语,只是在装傻。牡丹盯着入墙三分的筷子,看了半天,才双膝一软,顺着墙壁瘫在地上。
*****白夜住了一天便要走,皇甫熠挽留不得,亲自送他,郁无瑕却窝着一肚子的火。皇甫凌皓料到郁无瑕发火的时候肯定有好戏看,也一起跟来。菲泽塔随景儿到客堂的时候,就听见郁无瑕的毒舌。
“怕回去晚了,又要被嫂子整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菲泽塔居然找白夜给真介解毒,郁无瑕的心情已经远非“不悦”,“师兄,等我给你配些金创药再走吧。”
白夜冷着脸,对郁无瑕早已见怪不怪。皇甫熠一脸尴尬,只恨这个宝贝侄儿净给自己惹祸。皇甫凌皓强忍着笑,差点憋出内伤。景儿不小心听见了,生怕被灭口。菲泽塔则是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能听懂汉语?”郁无瑕三步并两步走到菲泽塔面前,“嫌我技不如人?为什么找他看病?”
菲泽塔也只能耸耸肩。她听得懂,可是不会说。
“我能听懂扶桑话。”虽然只是和真介朝夕相处了半个月,以郁无瑕的天赋异禀,已经能听懂个大概。
懂日语?那就好办多了。“他是死是活,对你而言,只是个游戏,对我而言,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可惜我师兄对药理一窍不通。”
“那就拜托你了。”菲泽塔很识时务。
“不怕我这庸医治不好他?”
“死马当活马医。”菲泽塔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太心直口快。
郁无瑕气结:“另请高明。”
“哦……”菲泽塔想了想“那么郁神医六岁还尿床、分明走路都会摔跤,却总是不自量力找师兄的儿子打架、想把师兄比下去,其实就是因为明知道自己确实技不如人等等,我可都说出去了。别担心没人听得懂,我很快就能学会说汉语。你的迷药对我没用,毒药么……很巧,我以前就是个刺客,自认在下药方面不会比游手好闲的贵公子差。白夜,你欠我一份人情。”
菲泽塔说得很快,郁无瑕要聚精会神,才能听懂,好半天才意识到她说了些什么,想回嘴时,已经失了先机。
铩羽一手叉腰,呈茶壶状:“什么呀,都是我告诉你的,应该是姐夫欠我人情,你别想拿来要挟姐夫。”看到北斗诡笑,立刻又躲到白夜身后。
“漂亮!”皇甫凌皓鼓掌,“无暇,被反将一军啊。”虽然听不懂她说了些什么,郁神医被人驳得哑口无言,真是千年难遇,皇甫凌皓实在是太喜欢他的“飞鹰表弟”了。
如果地上有条缝,皇甫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下去。
白夜听出菲泽塔是有意为他挽回面子,做法不高明,不过心意领了:“他日若是白夜走投无路,定然投奔小姐门下。”分明是个黄毛小丫头,却让他有千里马遇到伯乐的感觉。
“走投无路才来。”菲泽塔还有些不满。
白夜拱手:“告辞。”
“师兄,不多住些时日吗?”郁无瑕出言挽留,忘了自己也是在皇甫家做客,“我们师兄弟难得见面,都还没有切磋过。”
“是啊,白兄,为何不多住几日?”皇甫凌皓在一旁帮腔。如今菲泽塔醒了,郁无瑕住在皇甫府,如果白夜也留下,应该有不少好戏可看。
白夜上上下下打量了皇甫凌皓一番:“还不知阁下是……”
“在下皇甫凌皓。”皇甫凌皓拱手为礼,落落大方。
白夜瞥向皇甫熠:“你儿子?”
“老来得子,难免娇纵了些,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望白大夫海涵。”皇甫熠听说昨天皇甫凌皓和白夜动过手了。儿子的武功有多少斤两,做爹的心里清楚,皇甫凌皓还活着,实在是万幸。
白夜硬是压下一抹忍俊不禁:“师弟,你又输了。”扔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走。
郁无瑕一愣,放下茶碗想了半天,突然大笑起来:“不愧是师兄。”
“有什么好笑的?”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普天之下,能让我佩服的人,除了师兄以外,再没有第二个。”郁无瑕笑岔了气,连水都喝不下去。
“他赢你什么了?”
郁无瑕摆摆手:“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容别人问个究竟,郁府的老家人便来通报:“爷,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
“病人好了,我也该走了。”郁无瑕站起身,“伯父,无瑕告辞,改日再来看望姨婆。”
郁无瑕出去,菲泽塔也跟出去,一直追到门外:“为什么不把我是女人的事说出去?你们中国人不是觉得女人的长相被男人看到是耻辱吗?”
郁无瑕回过头:“斗嘴归斗嘴,我不会为逞口舌之快,丢了做人的准则。”做大夫,就有责任为病人保守秘密。“表弟,不用送了。”
菲泽塔看看门外的场景:“我又不是来送你,我是来送他。”
轿子等在门外,轿夫手里抓着对他乱踢乱打的真介。
“小姐!”轿夫长得人高马大,真介想挣扎,却连轿夫的人都摸不到。
“有何不妥?”郁无瑕皱起好看的眉,“他自己愿意随我回去,让我好好研究他中的毒。”
“你对他还有兴趣?”
难得遇见这么有趣的玩具,郁无瑕还没玩够:“现在有,以后么……未必。”
“大叔的木工活做得不错。”菲泽塔转身回去,背向他们摆了摆手,“不送。”如果能治好他,就留他在郁家当个小厮,让他在梦寐以求的“唐土”生活。数次的救命之恩,菲泽塔也只能这么报答他了。
“小姐……”看她走得潇洒,真介终于安静下来,“小姐,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服侍在你身边。”
郁无瑕懒得看他们依依惜别,转身坐进轿中,皇甫府的朱漆大门在轿子的吱呀声中轰然关闭。
安顿好真介,菲泽塔觉得像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挺重要的事。想了半天,直到把景儿给她梳的头发抓成鸡窝,菲泽塔才想起来——父母留下的项坠还在那姓梅的昏官手里!要不是他昏庸无能,一行人不会含冤入狱,千鹤也不会死。菲泽塔越想越气。如果让他栽在她手里,她一定让他改姓倒霉的霉,但前提是——真介不在身边,她还找得到梅府。而且最重要的是……菲泽塔放眼四顾。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