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药的药效过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阳光照进简陋的塔楼,把空中的灰尘照得像飞扬的柳絮。爱德华迷迷糊糊中以为自己还在哈特菲尔德,刚想拉铃叫女仆,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背后,而且还有个很重的东西压在他身上。爱德华回过头,看到的是同样被反绑住双手的菲泽塔:“斯第尔顿小姐!”

爱德华往旁边移了移,菲泽塔就顺着他的背滑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摔醒,扬起的灰尘呛得两个人直咳嗽。

“早上好,爱德华•达德利。”

爱德华刚发现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女的则是一张没有任何特征的大众脸。

“你们是谁?为什么找爱德华•达德利的人都会找上我?”爱德华哭起来,“你们找错人了。”

菲泽塔鄙夷地朝他皱了皱鼻子。爱德华可是个男孩子,菲泽塔被抓以后都没哭,他倒先哭起来了,也不害臊。

“不用装了。”莉迪亚走到他面前蹲下,“说实话,发现唆使‘影子’背叛‘万福玛丽亚’的人居然是你时,我真是吓了一跳。”

爱德华像叠衣服一样收起惊吓的表情:“你就是‘萨拉丁’?”面前的女人有着再普通不过的长相,可不知为什么,爱德华总觉得她长得十分别扭。

莉迪亚坦然承认。

“你们要抓的是我,放斯第尔顿小姐回去!”只要菲泽塔回去,就能叫人来救他。

“指望她回去叫人来救你吗?”

爱德华真是被吓傻了,早该料到他们既然抓了菲泽塔,就断然不可能放她回去。

“我记得‘影子’说她的徒弟是个路痴。”

爱德华自己都忘了,偷听的人倒记得。

“就算她能找到路……这里距离哈特菲尔德二十五英里,离格林威治十八英里,哪怕仅仅是回到伦敦她自己的家,也要往东走十五英里,她得走多久,才能找到人来救你?等她带着人找回来的时候,你恐怕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的意思是只要往东走,就能回到伦敦,如果有机会逃出去,不要直接回哈特菲尔德,也不要去格林威治宫,到了伦敦以后,再让菲泽塔的家人送他回去。

“当然,你们也别指望会有路人来救你们。这个村子已经荒废了很久,不会有人来,来的也只会是‘万福玛丽亚’的人。我会每天来给你们送饭,如果你们跑了,来抓你们的人就会像变戏法一样冒出来。”

不可能逃走了?再也见不到叔叔了?菲泽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爱德华继续分析她的潜台词:他们在逃跑的路上遇到的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万福玛丽亚”的人,一旦被抓住,第二次逃走就不会那么顺利了。一定要找一个足够可靠的人送他回去。他记得戈贡佐拉好像说过菲泽塔有个叔叔。

“莉迪亚,你觉得我会连两个小孩都看不住?”温德米尔神父忍不住发话。

“阿贝尔,我只希望你别出任何事。别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当小孩看,一定要绑好他们,别让他们乱跑。这座教堂太破旧了。他们两个加起来,也只有你一半重,他们能站的地方你未必能。”

要逃走的话,必须先解决掉讨厌的监视者,可对两个五岁的孩子而言,要杀死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绝非易事。莉迪亚是在提醒他们,杀死看守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利用体重差让他摔下去。把爱德华从哈特菲尔德绑架出来,又教他逃回去的方法,她到底想做什么,爱德华越来越想不明白。

“我晚上再来。”莉迪亚在温德米尔神父的嘴唇上印上一个吻,“我不在的时候可别欺负小孩啊,神父。”

监视者是个神父!菲泽塔还在教会慈善学校的时候,就不太喜欢神职人员,现在对神职人员的心理阴影更重了。

爱德华看着莉迪亚吃力地爬下绳子,发现裙子很不便于行动。戈贡佐拉每次行动,都是穿男装或者骑装,“萨拉丁”偏偏是穿裙子,爱德华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莉迪亚离开小教堂,在教堂里面恶心得往地上啐了好几口,才牵马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再回到塔楼能看到的地方,给温德米尔神父一个微笑,然后才回格林威治看戏。

*****罗伯特•达德利醒来以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多塞特侯爵的弟弟罗宾•格雷勋爵被绑架了,莱因伯爵家已经派人出去帮忙寻找,但是找了一天,还没有任何线索;第二个消息是女王为了找回罗宾•格雷勋爵,甚至派出了禁军,却在心上人受伤以后连看都没有来看他一眼。宫里都在谣传女王喜新厌旧,有了多塞特侯爵,就不要罗伯特•达德利了。虽然知道女王的反应是因为爱德华的身份事关重大,罗伯特•达德利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至于在比武大会上打败他的莱因伯爵,得知他被母亲一盆凉水浇得重感冒以后,罗伯特•达德利才懒得和一个会晕血的懦夫计较。

拉蒂默夫人生怕范一个人住会出事,让他也到伯爵府暂住。莱因伯爵家的佣人全都被派出去找人,拉蒂默夫人只能亲自洗衣、下厨、照顾重感冒的儿子和失魂落魄的范。

爱德华失踪以后,范就不吃不喝不睡,拉蒂默夫人好不容易*着范吃了点东西,加在汤里的安神药起作用了,范终于肯稍微睡一会儿。房间里的灯暗下来,拉蒂默夫人手里的的烛台依次照亮走廊上的窗,最后停在莱因伯爵的房间。风吹起纱窗帘,墙角的阴影里多了一个人影。

“范?”

少年已经睡着了,过早出现的几丝白发夹杂在浅栗色的头发里亮得刺眼,身心俱疲的样子让人不忍心唤醒他。

戈贡佐拉在哈特菲尔德过夜,一大早就听到爱德华被绑架的消息,思来想去,唯一有本事从哈特菲尔德掳走爱德华的只有“萨拉丁”。“万福玛丽亚”发现她诈死以后,立刻就找上门来了。戈贡佐拉想找范商量对策,在格林威治宫和他在伦敦的住宅都没有找到人,辗转了很久,才找到莱因伯爵府。看样子不能指望范帮得上忙了,幸好还有菲泽塔,“影子”的天才小徒弟可能在危急时刻成为师父的救命稻草。

莱因伯爵房间里的灯光也消失了,拉蒂默夫人回自己的房间,把手里的蜡烛吹灭,整幢房子都暗下来。戈贡佐拉悄悄离开,刚走上大街,就有一个人影拦到她面前。

一片乌云挡住了月亮,戈贡佐拉只能从对方又长又卷的头发和窈窕的身材推断出是个女人,而且应该是个极漂亮的女人,不过普通女人不会半夜穿着骑装拿着剑在大街上拦人。戈贡佐拉立刻去摸短刀。

云被风带走了,月亮柔和的光洒下来,在双方手中的利刃上变得刺眼而冰冷。对方的倾城绝色似乎根本就不该属于人间,浑圆饱满的胸脯被过紧的衣服勒得好像随时会掉出来一样,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可爱的小翘臀让人忍不住想试试它的弹性,配上勾魂的眼神、***的媚笑,她能让看到她的每一个男人满脑子只想得到床。万幸,戈贡佐拉不是男人。

莱因伯爵正满房间地找能用来止鼻血的东西。半夜里有两个绝色美女在自己的窗台下决斗,太**了!而且从莱因伯爵的房间,正好可以看到整个决斗场面,上帝着实待他不薄。

“你就是‘影子’?真人比画像上漂亮。”美女性感的声音在夜空中回**,“我是‘罂粟’,来处决叛徒的。”

“你想把这里的人都吵醒吗?”“万福玛利亚”居然还有这么白痴的刺客,戈贡佐拉对她报上的身份表示怀疑。

“罂粟”笑靥如花:“你以为这里还有人吵得醒吗?”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莱因伯爵拿过母亲端来的粥搅了搅就放到一边,立刻赶去范的房间。

范正在疯狂地呕吐。

莱因伯爵看看他喝剩下的汤,觉得上面漂的油有些奇怪,再撩起范的衣服看了看,发现他的皮肤上都是水泡,立刻打横抱起他,冲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水给他灌下去:“别担心,多喝点水就没事了,你可别死在我家。”

拉蒂默夫人也跑出来:“你们两个没事吧?”

“有人把我们家的菜油换成了巴豆油,给他多灌点水就没事了。”莱因伯爵继续*着范拼命喝水,“妈妈,您受到的是什么‘招待’?”

“有人在我的药里加了大量的曼德拉草,那股甜香一闻就能闻出来。你呢,宝贝儿?”

“粥里面混有麦仙翁籽,幸好我没吃。妈妈,您最好去厨房看看,我估计家里的芹菜也被人换成了毒欧芹。”

屋顶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带帽子的修士袍遮住了她的全身,几只鬼魅般的蝙蝠在她身边飞舞。这母子俩是什么人?不仅熟知欧洲出产的毒药,连新大陆出产的毒药都知道。“蝎子”暗暗心惊。再看外面,“罂粟”似乎也没占多大便宜。第一次与人合作杀人,“蝎子”本以为轻松解决掉伯爵府上的人以后,就可以去帮“罂粟”了,想不到伯爵府上还有更棘手的对手。

“你又不是‘萨拉丁’,为什么来找我的麻烦?”做刺客居然发起正面攻击,戈贡佐拉原本还想笑话“罂粟”的脑子都长到胸前去了,直到交上手,才发现是自己太轻敌。看“罂粟”的长相,她暗杀的主要武器是对女人毫无作用的美色,要杀戈贡佐拉,唯有正面攻击,而且她也确实是个击剑高手。

“我不过是接到任务,奉命行事罢了。”

“罂粟”有备而来,戈贡佐拉是遭突袭,一个拿长剑,一个只带了不离身的短刀,一个在没法色诱的情况下习惯了正面攻击,一个偷袭惯了,从来不知道正面怎么对付敌人。“罂粟”攻势凌厉,根本不给戈贡佐拉逃走的机会,戈贡佐拉全靠多年跟踪逃跑练出的敏捷身手,才没有落得下风。点点殷红迅速在两个人的衣服上绽开。

“‘萨拉丁’干什么去了?”“蝎子”恶狠狠地咬自己的嘴唇。

“里亚德,待会儿收拾一下。”看到范脱离险境,拉蒂默夫人放下心来,对屋顶上的人看都不看,就回去睡觉了。

“她怎么处理?”莱因伯爵指屋顶上的“蝎子”。

“杀了。”拉蒂默夫人打着呵欠,“外面的一起处理掉,顺便照顾一下多塞特侯爵。不管死了多少人,尸体都收拾干净。给多塞特侯爵泡点曼德拉草茶,就当今晚是一场噩梦。”

“曼德拉草会死人的。”

“没让你放那么多。放一两片,能让他睡个好觉。难得喝一次,不会对他的身体有多大害处。去厨房烧尸体的时候顺便把毒欧芹也拣出来一起烧掉,妈妈年纪大了,看不清楚。”白天的时候莱因伯爵装病补觉,拉蒂默夫人可得装慈母忙里忙外,于是理所当然地在晚上把儿子当畜生用。反正伯爵府上的佣人都被支出去了,没人看到。

“听说曼德拉草还有催情的功效……”莱因伯爵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范。他可不想被个男人强暴。

拉蒂默夫人早就走远了。

这母子俩把“万福玛丽亚”的顶尖刺客当什么人?“蝎子”低下头,发现莱因伯爵居然也抄着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月光下,值得玩味的诡笑浮上他的嘴角。

蠢男人!“蝎子”把一片树叶凑到嘴边,发出尖锐的声音,她身边的吸血蝙蝠一起扑向莱因伯爵和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范。

莱因伯爵打了个呼哨。他的马听到主人的声音,挣脱缰绳从马厩里跳出来,围在主人身边走来走去。

“对,‘风暴’,就这样赶它们,别让它们接近多塞特侯爵。”莱因伯爵摸了摸爱马的鬃毛,自己去收集院子里的枯枝点上火,在范周围摆上一圈。蝙蝠看见火光,立即逃走。

“真佩服你,新大陆的动物你都能活着弄过来,还能让它们听你的话。”莱因伯爵三两下爬上屋顶,与“蝎子”面对面,“可惜对它们的习性还不太了解。吸血蝙蝠一般只敢攻击熟睡的动物,而且所有的动物都怕火。”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蝎子”摸到*,随时准备逃走,至于被她留下的“罂粟”,恐怕只能自求多福了。

“蒙着脸的人没资格问这个问题吧?”莱因伯爵还是满脸戏谑,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竟有些邪魅。

“你想看?”“蝎子”一把揭掉帽兜。长年累月用自己的身体试毒,“蝎子”全身都是令人生厌的疮疤,毒药更是直接毁了她的容。瘤子压得她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额头和脸颊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伤口的结痂牵得她一边嘴唇掀起,白色的牙齿映着鲜红的牙肉,显得更加狰狞。

一般人白天见了“蝎子”,都会像见了鬼怪一样尖叫逃跑,可眼前的美男子毫不动容。“现在有资格问了。我是里亚德•拉蒂默•莱因伯爵,这幢房子的主人。”莱因伯爵大方地向她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本指望他能至少被吓一跳,她就能趁他愣神的时候逃走。莱因伯爵的落落大方反而让“蝎子”手忙脚乱。“米莉•范特姆海威。”“蝎子”想去握他的手,两只手刚凑近,巨大的反差立刻让她自卑得缩回来。她的手上满是令人作呕的疮痂,莱因伯爵的手反而还比她白皙纤巧些。

“幸会,范特姆海威小姐。”莱因伯爵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还凑向唇边。

“别!”“蝎子”马上缩回手。

“对不起,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不是。是……有毒。”“蝎子”护着自己的手,发现莱因伯爵还盯着自己看,清澈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厌恶,反而羞愧得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把自己的脸遮起来,“我全身都有毒,别碰我。”

“没伤着你就好。”莱因伯爵坐在屋顶上看起了热闹,“大半夜的可以看两个绝色尤物打架,我真是艳福不浅。”

天下男人都一样,见了美女就走不动路,所以“蝎子”讨厌男人。

“你以前是不是和她们一样漂亮?”

“不知道。”“蝎子”早已记不得自己毁容前的长相,只记得师父比自己更不堪的面容。褐色的粗布长袍盖住了“蝎子”全身的疮疤,却掩不住她修长窈窕的身材。高处的风吹得衣服贴在她身上,隐隐勾勒出女性独有的诱人曲线,几缕柔亮秀发顽皮地从她的帽兜里逃出来,在风中飞舞。不止一次有男人被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吸引,看到她的脸后,又大喊着“怪物”逃走。如果没有毁容,她会不会也是个大美人?

莱因伯爵不再说话,趴在屋顶上看在下面缠斗的两个美女,像在看什么比赛,偶尔无声地为某一个漂亮的招式喝彩,好像下面打斗的两个人根本不是在拼命。他藏得极好,下面的职业刺客都没发现除了“蝎子”以外,还有别的观众。即使近在身边,“蝎子”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到任何不友好的气息,甚至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做刺客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极其危险,可他小孩一样天真烂漫的笑容偏偏让人提不起戒心。

“你是‘万福玛丽亚’的人吧?范特姆海威这个姓氏很稀少。”

他居然连“万福玛丽亚”都知道。蝎子越来越吃惊。

“下面的的两个人都是‘万福玛丽亚’的女刺客?都是世间少见的尤物,‘万福玛丽亚’居然能找到两个,真不简单。”莱因伯爵突然抬起头看着“蝎子”,坦率的眼神中家人般的温暖让“蝎子”感到一阵陌生的幸福感,“我猜你是‘蝎子’,对吗?我还知道你的师父米利亚姆。”

是不是该杀他灭口?可面对莱因伯爵温婉的笑容,“蝎子”下不了手。他对毒药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己,下毒未必有用,可除了下毒以外,“蝎子”不懂其他致人于死地的方法,想杀也杀不了他。“蝎子”自欺欺人地为自己的心软找借口。

“说真的,你和你师父比,实在是差远了。”莱因伯爵翻了个身,仰躺在屋顶上看星星,“如果是她,会先用药控制吸血蝙蝠,把它们变成暴戾的傀儡,然后再做攻击的武器。”

“胡说!我亲手杀了她,她败在我手里了!我能继承‘蝎子’的名号,就说明我比她更强!”能杀死几乎百毒不侵的师父,是“蝎子”一生中最骄傲的事。

“不是你杀得了她,是她自己心碎了,活不下去了。”莱因伯爵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往事,“一样是妙龄姑娘,别人在恋人怀里卿卿我我,就连‘万福玛丽亚’的其他女刺客都可以凭借美貌找个漂亮男人玩玩,自己却孑然一身,生怕让爱慕的人看见自己的脸……做‘蝎子’,真的很可悲。”

确实……有点。“蝎子”已经二十五岁了,普通人家的姑娘在她的年纪,恐怕早已是一群孩子的母亲,可她甚至还不知道被一个男人爱着是什么滋味。

“你师父有过一个恋人,他曾对她山盟海誓,一定对她不离不弃。不过男人说不爱美女,那都是假的。她的恋人信誓旦旦地说不论她长什么样,他都会对她不离不弃,可是真的看到她的真面目以后,却立刻吓得逃走,没过多久,便另外娶了一个美女,而且两个人很快有了孩子。”

“蝎子”依稀记得一些。二十年前,年仅五岁的“蝎子”还仅仅是米拉克伦•范特姆海威。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米拉克伦被她丑陋的样子吓得大哭,师父却对她很温柔,很亲切。从记事起就独自过着流浪猫一样的日子的米拉克伦不止一次猜想所谓的“妈妈”,是不是就是师父这样的。师父说做“蝎子”其实是一种幸运,因为“万福玛丽亚”的女刺客有爱人以后的下场,罗丝菲利斯已经做出榜样了。长期接触毒药对身体有害,做“蝎子”的女人都逃不过被毒药毁容的命运,毁容以后,就不会被任何男人爱上,也足以撕碎她们对爱情的痴心妄想,“蝎子”永远都不用担心被迫杀死自己的爱人。年幼的米拉克伦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只知道自己以后有个依靠了,对师父的任何命令都言听计从,乖乖吃下师父喂给她的药,毁了自己的脸。

师父是个很善良的女人,能用自己的身体试的毒药,就绝不用动物来试,可她的善良仅限于对动物和米拉克伦。与大多数女刺客相比,米拉克伦的童年算是比较幸运的。可惜平静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仿佛是一夜之间,师父变得粗暴易怒,经常找借口打骂米拉克伦,把所有配置毒药的工作都交给她,自己则净研究一些美容养颜的方子。她的容貌一天天恢复,情绪却越来越不稳定,经常上午还在痛哭,下午就满脸堆笑,到了晚上,又愤怒得饭都不吃。年幼的米拉克伦以为师父疯了。

当初她怎么会有勇气弑师,米拉克伦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不堪忍受自己视作母亲一样爱着的师父把自己当出气筒,可能是觉得与其看师父痛苦地活下去,不如让她痛快地死。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米拉克伦十二岁时,就成功地取代师父,成为新的“蝎子”。事隔十几年,经莱因伯爵一提醒,“蝎子”才想起来当时的自己不过是在师父的牛奶里惨了点杜鹃花蜜,在她的茶里放了几片铃兰叶子。师父喜欢喝下午茶,铃兰叶子发作快,不会让她受太多的苦;师父习惯睡前喝牛奶,杜鹃花蜜能让她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死去。米拉克伦下完毒以后,就闭着眼睛,等着师父发现自己动的手脚以后来杀自己,可结果是师父死了——含笑而终。

“你师父的恋人就是我父亲。他还活着的时候,悄悄对我说过,他年轻时伤害过一个很善良的女人。那个女人又优雅又神秘,而且很喜欢小动物,可长得实在吓人。我父亲胆怯了,娶了我的母亲,结婚以后,才发现她虽然长得漂亮,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父亲一直到临终前,都在后悔自己年轻时以貌取人。”莱因伯爵叹了口气,“妈妈以为爸爸是被你师父毒死的,怕她会报复我。为了保护我,她拼命研究毒药,也*着我学。不过我总觉得我父亲的死只是命数,和你的师父无关。”

一切似乎都解释得清了。“那时你多大?”

“大概三岁,记不太清了。”

莱因伯爵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蝎子”算了算日子,他出生前不久确实差不多是师父开始“发疯”的时候:“你父亲去世时,师父已经不在人世了。”师父自尽,恐怕就是因为怕“萨拉丁”加害自己的心上人和他的家人,可惜心上人没保住,万幸他的家人平安无事。

“可怜的女人。”

“蝎子”眼中却只有面前漂亮的“少年”。月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清辉,纤尘不染的衣服和粉雕玉琢一般的肌肤仿佛也在散发出月光般朦胧的光芒。虽然莱因伯爵个子矮了点,宽肩窄腰配上颀长的双腿,身材异常匀称,**的前臂还能隐隐看到健美的肌肉线条。晚风掀动他的衣领,露出两条清晰的锁骨,上衣贴在身上,可以看到方方正正的胸肌。只要看莱因伯爵,“蝎子”不难想象师父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的男人会是什么样。

莱因伯爵突然坐起身:“你能留下吗?”

“什么?”“蝎子”吓了一跳。

“离开‘万福玛丽亚’,留在我家里。”莱因伯爵向她伸出手,“爸爸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你师父,一再叮嘱我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我能替他好好补偿你的师父,可她也已经不在人世了。米利亚姆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如果你能得到善待,她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

“你想让我背叛‘万福玛丽亚’,然后收留我?”

莱因伯爵不容置疑地点头:“我一定会把你藏好,好好照顾你,不会让妈妈发现。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要和我妈妈和平相处。我也很为你的师父米利亚姆难过,可妈妈在爸爸去世后没有改嫁,一个人抚养我,三十几岁就老得像五十多岁的人一样,她也很不容易。而且……她有再多的不是,也终归是我妈妈。”

还要藏起来不被妈妈发现,他把她当什么?宠物吗?

“我答应,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以后别再碰毒药了,你一定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除了师父以外,第一次有人不嫌她丑,第一次有人给她温暖,第一次有人关心她,可这一切都会害死这个唯一关心她、爱她的人。

“如果我一辈子都是这副样子,你还会关心我吗?还会照顾我吗?甚至……会爱我吗?”为什么上天要让自己毁容?为什么毁容以后,还让自己遇见一个倾心的男人?为什么她的爱只会让她爱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蝎子”的心在滴血。

“我……不知道。”莱因伯爵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他的颧骨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或许我以后会和别的女人结婚,但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依然会爱护你、照顾你,绝不会让你和米利亚姆一样……”

“够了!”与其一面接受他的关怀,一面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结婚,“蝎子”宁愿死。莱因伯爵知道的一切足够让“万福玛丽亚”杀他千次万次,但只要“蝎子”死了,没有人会注意到莱因伯爵和“万福玛丽亚”有什么关系,他就安全了。师父死的时候,不是因为被恋人抛弃而绝望,而是怀着可以保护恋人的欣慰,“蝎子”体会到了。

“杀了我。”

莱因伯爵愣住了。

“对生不如死的人,最大的仁慈就是给他一刀。杀了我,你能给我最大的安慰就是杀了我,让我至少能死在你的手上。”能死在他手上,能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上,对于早晚死于非命的刺客而言,这是一生中最甜美的事。“蝎子”激动得浑身发抖。

“如果你坚持的话。”莱因伯爵解下自己的腰带,勒在她的脖子上。

“你其实没对我说过一句实话,对不对?”一看到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杀手,“蝎子”幡然醒悟,却没法恨他,“没有一句实话,可每一句都能说到我心里。”

“这句是实话——我和你一样,都是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谢谢你让我做了一场美梦。”“蝎子”眼中只有在眼前晃动的俊美容貌,那么近,近到能闻到他的每一次呼吸,带着雨后森林一样清新的味道。

“我不会让你痛苦的。”

莱因伯爵拎着勒在“蝎子”脖子上的腰带,一脚踢在她的脚踝处,落下屋顶时,她的体重立刻折断她的颈椎。莱因伯爵用腰带提着“蝎子”的尸体爬下屋顶,把她的尸体连同腰带一起烧掉。

外面也分出胜负了,“罂粟”躺在地上,戈贡佐拉早已不见人影。

“打得真激烈。”莱因伯爵蹲在地上,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她们留下的痕迹,“点,刺,‘影子’靠好身手拉近距离,近身攻击让‘罂粟’的长剑没法灵活应用。招式很漂亮,但是刺中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部位。‘影子’出损招了。这好像是化妆用的香粉,弄进眼睛里也够呛。先糊了‘罂粟’的眼睛,再躲起来,等她靠近了,跳起来背后在脖子上一刀!漂亮!定胜负。”

“罂粟”的尸体上有十几道刀痕,切得像香肠上开花刀一样。毕竟暗杀才是刺客的本分,虽然同为“万福玛丽亚”的顶尖刺客,“罂粟”和“影子”比,还是略逊一筹。不过另一方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地上滴了一连串的血,顺着墙脚消失在夜色中。胜负结果很合莱因伯爵的心意,不过戈贡佐拉杀完人,也不收拾一下,太没职业道德了,最过分的是还把附近的地面、墙面弄得乱七八糟,一点也不为替她收拾的人着想。莱因伯爵抱起“罂粟”的尸体,盘算自己能不能在天亮前收拾完。

拉蒂默夫人起床的时候,莱因伯爵才刚睡下,四仰八叉的睡姿极不雅观。

“里亚德,”拉蒂默夫人用手杖捅醒儿子,“昨天的情况怎么样?”

“我杀了‘蝎子’,‘影子’杀了‘罂粟’,‘影子’跑了。我可以睡觉了吗?”床,可爱的床。莱因伯爵死抱着被子枕头不放。

“跑了?‘影子’怎么会跑了?”拉蒂默夫人抓起枕头,开始和儿子拔河,“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你居然就让她跑了!还把‘罂粟’都赔进去。”

“我杀死‘蝎子’的时候,‘影子’已经跑了。”

“都是你磨磨蹭蹭。”

“‘蝎子’身上都是毒,防不胜防,不先把她说到自愿被杀,如果把我赔进去,你更加得不偿失。”莱因伯爵整个人都赖在枕头上,大有枕头在人在,枕头亡人亡的架势。

“胆小鬼。”

“这是谨慎。”

“谁教你花女人的?”

“跟别的贵族学的,第一次自己尝试。”别人花女人是玩乐,莱因伯爵花女人可是玩命。“让我处理掉‘蝎子’,您不心疼吗?”

“心疼什么?行刺下毒和米利亚姆相比天差地别,处理叛徒居然处理到我们家来,还想连我们一起杀了。如果是普通贵族,被杀死以后,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早晚会暴露‘万福玛丽亚’的存在。”

“我们家门口又没有写‘万福玛丽亚的刺客不得擅入’,而且家里什么机关都没有,和普通人家一样。不能怪她们。”

“她还对你动心了。从她对你动心的那一刻起,她就活该被杀。”比力气比不过儿子,拉蒂默夫人终于放弃了,把枕头扔到儿子头上,“睡睡睡,睡死你。”

“真的睡得死就好了。”“拔河”胜利,莱因伯爵心满意足地享受他的战利品——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