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亚瑟王治理这片土地的时候

他是一位优秀的国王

他偷了三佩克大麦

为了做一个大布丁

国王做的大布丁塞满了李子干

还放进了一块大奶油

像我的两个拇指那么大

国王和王后吃了该吃的那份

吃了身边贵族们的那份

还吃了那天晚上不该吃的那份

第二天早上王后被油煎了

——《鹅妈妈童谣•当好国王亚瑟统治这片土地的时候》

中世纪的欧洲并没有专门的妓院,都是酒吧或者小旅店兼营,有几个固定的*在同一个地方接客。这些地方即使是最好的房间,都好不到哪里去,身份再高贵的客人要想寻欢作乐,也只能在又脏又破的房间里同时体会一下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实在不失为一种体察民情的方式。可是还有一个大问题——在这种地方能找到的*大多又老又丑,而且低俗不堪,显然让第一次来尝鲜的贵族老爷很不满意。

老爷子背着夫人出来找乐子,为了掩饰身份,特意学平民打扮,把随身带的侍从也打扮成好友的样子,在眼拙者看来,确实像是好友聚会。可他的衣服料子太考究、举手投足的姿势太文雅、“好友”的表情太紧张严肃、对他的态度太恭敬,甚至走近了,还能闻到几个大男人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已经有明眼人躲在暗处偷笑。

自以为装扮得天衣无缝的大老爷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他的目光被一个美女吸引住了。她大约二十来岁,深色的头发和眉眼衬得白皙的皮肤像上好的奶油一样细腻光滑,左手抱在胸前,右手一圈一圈地把自己的头发缠在手指上,发梢时不时扫过衣领处露出的修长脖子和高耸的胸脯。显然她也是一个*,身上的风尘味很浓,却难得地毫不庸俗,甚至还有些高贵,慵懒的步伐和迷离的眼神让人觉得她不是来卖身的*,而是来找情夫的贵妇人,自己才是供她挑选的商品。她就象一只因为好奇混进鸡窝的孔雀,在一堆又丑又俗的*中,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女人注意到凝在自己身上热辣辣的目光,回头嫣然一笑,径直走向目光的来源。*就像老母鸡一样欺生,发现有不认识的人抢了她们的生意,一个个都朝她比中指、骂得很难听,可她充耳不闻,优雅的笑容始终如一,一直到她相中的客人面前,才优雅地弯下腰来,任由过低的领口春光大泻。

“你不是这里的?”男人丝毫不掩饰*中烧的目光。

“我听说这里的客人都特别大方,想来碰碰运气。”女人抚上男人的脸颊,媚眼如丝,“能让我见识见识吗?”

只有年轻没经验的*才会对嫖客说“我爱你”,会直入主题的往往是个中老手。没人在意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沦入风尘——年轻姑娘被贫苦的生活*得靠卖身过日子,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况对靠出卖色相维生的人而言,二十岁已经算不上年轻了。

“你要多少钱?”

“看你有多满意了。”女人凑到男人耳朵边,“要是你满意,我的要价可是很贵的。”

“好!就你了。”

侍卫看着主人一脸兴奋地抱起女人抗到肩上,一路尾随直到被关在门外,一整个晚上都守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声音干咽唾沫。

夜深了,整个城市都陷入睡梦中,只有窗外的月亮看见一把雪亮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一个人的胸膛。被杀的人口鼻被枕头堵住,发出一点含糊的声音之后便咽了气。握匕首的手用手指沾上血,捻了捻,仿佛是在品鉴上好的颜料,黑暗中的嘴唇显出满意的笑容,手指蘸着依然不断从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在旁边的墙上做了个什么记号,末了再退后几步,欣赏一下自己的作品,然后才离开床边,打开窗子,在白银泻地般的月光中,似乎要随风而去……

夜的宁静被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撕裂。

门外的侍卫被惊醒,不论他们怎么敲门,里面的人都没反应,于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去把门撞开。

破旧的木门本就不厚,撞了没两下,就轰然倒塌,展示给众人房间中骇人的情景——他们的主人仰躺在**,大张着嘴,眼睛突出,一把匕首插在他胸前,扔在一旁的枕头上开着一朵血染的花,大片的鲜血在床单上绽成诡异的妖艳。陪他的*光着身子,身上也沾到了血,鲜血映衬雪白的肌肤,就像插在白瓷花瓶里的红玫瑰。*缩在墙角哆嗦,双手掩面轻轻啜泣。窗开着,窗帘在夜风中飞舞,犹如死者留恋人世的灵魂。

尸体依然温热,血还没有凝结,凶手应该没走远。侍卫有的叫嚷着赶紧去附近搜,把附近的人全都惊醒,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一个侍卫抓住*的肩膀:“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什么?是谁杀了他?”

*早吓呆了,什么话都回答不出,只会哭。

带头的侍卫却对着床头的墙上画的标记若有所思:“别问了,她不可能看到。从来没有人见过‘影子’的真面目。”发黄的壁纸上用鲜血写的大写“S”分外醒目,血还没干,顺着笔画的端点淌下来,像毒蛇长长的獠牙。

“什么‘影子’?”

“一个很厉害的刺客,像影子一样来去无踪。姓名、长相、身材高矮胖瘦……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每次杀完人,都会用死者的血在旁边写一个‘S’——‘影子’的缩写。”

“我们怎么办?”众侍卫面面相觑。

*依然缩在墙角颤成一团,什么话都不会说。

带头的侍卫看看已经被吓傻了的*,叹了口气:“先带下去,等她冷静,再试试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别的*来带她走,趁着给她清洗血迹、换衣服的时候扯她的头发、拧她的胳膊,还有人嘲笑她是“抢别人的生意遭报应”。可怜的小姑娘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任由她们欺负,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仿佛她也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们一边聊一边骂,不知谁说的哪句话刺激到了她,她突然跳起来,尖叫着跑出去。

“吓疯了,活该!”*们没拦住她,也不担心,反而一个个幸灾乐祸。

*****逃出去的*跑出几条街以后才停下,扶着墙喘了一会儿气,同时警觉地打量周围,以确保没有人跟着自己,等呼吸稍稍平静下来以后,才走进一座不起眼的小教堂。

教堂里穷苦的神职人员是代替神倾听民众疾苦的使者,教堂虽小,来此祷告的人却不少,虽然是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虔诚的老太太们彻夜的祈祷声连绵不绝。即使小、即使破、即使只有穷苦的平民来祈祷,小教堂洗涤人心的能力不亚于世界闻名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走进来时,已经收起*的样子,月光透过彩绘玻璃投射在她身上,纯洁如同处女。她走向忏悔室,打开门,想不到里面有人。

“对不起。”她连忙关上门,到一旁拿了本《约翰福音》坐下默默阅读,直到有人轻拍她的肩膀。

“轮到你了。”说话的是先前在忏悔室里的姑娘。

“刚才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羞愧难当,脸上还泛起了一点红晕,“对于打扰到你们,我感到非常抱歉。”

“没关系。”教堂神圣的气氛使教堂里的人都变得宽容善良,姑娘也回以平和的笑容,“你也住在附近吗?我好像以前看到过你来。你怎么也在凌晨时来忏悔?”

*摇头:“我住得离这里挺远,难得才来一次,不过能来还是尽量来。我认识这里的神父,他总能解开我心中的困惑,所以我每次都带了一堆问题来,说上很长时间。因为怕耽误太长时间,影响别人忏悔,只能尽量挑没什么人的时候。”

“你也是吗?”

“你也是?”

两个姑娘相对吃吃地笑起来。

“我得回家了。愿上帝保佑你。”

“再见。上帝也保佑你。”

先前在忏悔室的年轻姑娘离开教堂,*走进忏悔室。

*仄的空间、昏暗的光线会给人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坐下后才怯生生地问:“是拉菲德吗?”

“索菲?”隔板另一头传来笑声,“我去帮你叫布朗神父来。”

“谢谢。”

过了一会儿,隔板另一头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圣母保佑你,我的孩子。”因为声音太年轻,说“我的孩子”时显得有些可笑。

“我来寻求神的庇佑。”

“你为什么来?”

“教堂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最暗的地方可是烛台底下。”

“我来找最接近地狱的人。”

“哗啦”一声,隔板打开了,露出后面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神父:“愿设计暗号的人下地狱。”

“阿门。”*收起装出来的虔诚,嘲讽地跟了一句,“拉菲德,告诉我这暗号是谁发明的,上帝要是不让他下地狱,我亲手去送他。”

“要是我知道的话,早就告诉你了。”神父接过她递来的一张肖像,上面画的正是她先前陪的嫖客,“索菲,你动作够快的,昨天才给你布置的任务,今天就来交差了。”

*拢了拢头发:“难得老东西自寻死路逃出来,我当然得抓紧机会。”

“索菲”是昵称,她的全名是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没什么人知道戈贡佐拉是谁,但在贵族身边做侍卫的无人不知大名鼎鼎的刺客“影子”——像影子一样紧紧跟着暗杀目标,却绝对不会被注意的刺客。不过只有她自己和面前的年轻神父知道,“影子”写在墙上的“S”其实是戈贡佐拉第一次得手后得意忘形,留下自己的名字“索姆斯菲尔德”的缩写,为此还被师父狠狠骂过,却被别人误读为“影子”的缩写,于是鲜血写的大写“S”在师父的一脸无语中被保留了下来。如今师父早已不在人世,戈贡佐拉成了“万福玛利亚”最好的刺客之一,年轻的拉菲德•布朗神父是她的线人。

“万福玛利亚”是一个佣兵性质的刺客联盟,专门收集美貌的小孤女,把她们集中起来,教她们各种杀人技巧以及勾引男人的手段。用戈贡佐拉的话来说,“万福玛利亚”所做的就是“培养高价婊子”——专挑达官贵人下手,谁付得起她们开的价,就和谁上床,不过她们不收钱,只收人头。“万福玛利亚”的名字对教会大不敬,可线人都敢安插进教堂做神父,“万福玛利亚”的人都不怕遭天谴。刺客可能相信世上有神、有命运,但绝对不会有宗教信仰。他们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得太清楚了——帝王就像聪明的车夫,宗教是悬在前面引马快跑的胡萝卜,总在嘴边晃悠,却永远吃不到;军队是后面挥舞的皮鞭,马不听话了,或者仅仅是跑得慢了,就得挨鞭子;刺客就是戴王冠的“车夫”藏在怀里的匕首,遇到老得跑不动还仗着劳苦功高硬要拉车、拖累整支队伍的老马,或者死活不肯听话的犟马,就杀了卖皮卖肉,至少还能换点钱。

“唉……你就不能偷点懒吗?做得多报酬,又不会多,只会让上面越催越紧,连带我也得跟着你遭罪。”神父拿出另外几张肖像,“瞧,新任务来了。”

“别又是老头子!”戈贡佐拉赶紧往后缩,“我讨厌老男人身上的臭味,昨天一个晚上够我恶心一个星期了。”

“感谢上帝,我还年轻。”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放心,这次我特意给你挑了个帅哥。”

戈贡佐拉接过肖像看了看。画上是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紧抿的薄唇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虽然年幼,如古希腊石像般俊美却凛冽的线条已经透出男子气概,很吸引女人的眼球。戈贡佐拉饶有兴味地多看了会儿:“毛都没长齐的小雏鸟。再过个四五年,或许还有点看头。”

“你确实有眼光,没有枉费我的一片心血。这是五年前的画像,现在应该已经长大了。”

“哦……五年前……”戈贡佐拉的表情迅速晴转狂风暴雨,“你拿五年前的画像叫我去找人?!”

神父很有先见之明地说完话就关上隔板,原本戳向他的两根纤纤玉指插到隔板上的小孔里,神父与忏悔者之间可以用来互相交流的小孔顿时大了不少。

“万福玛利亚”从来不缺脾气冲动的女刺客,为了线人的安全着想,隔板的搭扣是在神父的座位一边。神父不肯开,戈贡佐拉只能隔着隔板继续抱怨:“你不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长成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会有多大变化吗?!”

“十四岁,肖像上的人是十四岁。”

“有什么区别?!”

忏悔室外面,附近的几位虔诚的信徒都被里面吵闹的声音吊起好奇心,徒劳地向忏悔室的缝隙张望,想知道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另一个神父忍不住向院长抱怨:“布朗太过分了,经常和女人约会也罢,还每次都闹出那么大的声音。总有一天,他会毁了我们的清誉。”

院长摇着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亲自去给信徒祝福,引开他们对忏悔室的注意。

那个神父还不依不饶,偷偷对着忏悔室挥拳头:“布朗,有本事你一辈子躲在里面别出来,不然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忏悔室里,布朗神父正可怜巴巴地挡着隔板,生怕最后的一点保护都会被女刺客的怒火摧毁:“没点难度的事怎么敢劳烦‘影子’大驾?”

戈贡佐拉悻悻然拔下插在隔板上的手指:“这孩子是什么人?”

她好像只比画像上的人年长一岁,布朗苦笑:“他叫范•康拉德,是多塞特侯爵府上的侍卫。”

“区区一个侍卫?”要“万福玛利亚”出手的怎么也该是有点身份的人吧?

“他无足轻重,关键是当年他带走了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九日女王’全家被处死的时候,她的儿子因此逃过了一劫。”

“简•格雷不算笨,知道自己的王位坐不长,至少保住了儿子。”戈贡佐拉坐回去,继续看画像,“可她为什么不把孩子托付给一个年纪大些、可靠些的女仆,偏偏选中一个才十四岁的侍卫?”

“有传言说范•康拉德其实是多塞特侯爵的私生子,侯爵不肯认他,才让他在侯爵府当侍卫。”

“康拉德是他母亲的姓?”

“应该是。”

“有荣华富贵的时候想不到他,出事了才想得起来还有个血亲可以依靠。可怜的孩子。”戈贡佐拉的手指抚过肖像上的男孩紧抿的嘴唇,抬起妩媚的眼睛,“我的任务是什么?”

“找回爱德华•达德利,要毫发无损地带来。范•康拉德就随你处置了。”

“‘随我处置’?听起来是份美差。”戈贡佐拉抚摸着肖像,“冷冷的小帅哥,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呃……戈贡佐拉,其实这是‘万福玛利亚’的肖像师根据见过范•康拉德的人的描述画的,不是非常可靠。”布朗神父顿了一下,感觉到隔板的另一边隐隐传来杀气,连忙补充,“能弄到这么一张画像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当初玛丽一世找他们的时候,唯一的线索只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带着一个婴儿’,所以找了五年都没找到。我还帮你打听到一件事——范•康拉德有一双很罕见的钢蓝色眼睛。这对你找人应该会有帮助。”

戈贡佐拉只是发出一声嗤笑:“爱德华•达德利呢?你该不会是找了张婴儿的画像,让我去找一个五岁的男孩吧?”

“当然不是。”布朗神父拿出另外两张画像,朝隔板缝比了比,纸太厚,塞不过去。又卷起来朝先前戈贡佐拉戳出来的洞试了试,还是不行,犹豫再三后,只能冒险把隔板打开一条小缝,飞快地把卷成卷的两张画像扔过去,然后迅速关上隔板,“我要来了他的父母基尔福德•达德利和简•格雷的画像,你可以参考一下。”

戈贡佐拉没好气地翻着三张肖像:“一个只有凭回忆性的描述画出来的肖像,一个只有父母的肖像作参考,就要我去找人?上头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考虑到任务的难度,时限是五年。”布朗神父听见隔板的另一端传来撕纸的声音,看来那三张肖像已经成了出气筒,“一样的肖像‘万福玛利亚’要多少有多少,就算你全撕光了,任务也还是得做。”

“我知道!”

“索……索菲,今天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加冕礼,听说会有游行,要不要先去看看热闹,散散心再说?血腥玛丽死了,女王换成了仁慈的伊丽莎白,大家都在庆祝。”

“那是他们蠢!能在宫廷斗争中活下来的没一个好东西,就像‘万福玛利亚’的那群该下地狱的头领。”戈贡佐拉站起来,一把扯开忏悔室的门,再重重关上,一路还在嘀咕,“世上要是真的有上帝,他们早就被雷劈死了。”

一个老太婆跪在旁边的跪凳上祈祷,听见戈贡佐拉嘀咕的话,连忙抬头,只看见满眼都是比指甲还小的纸片,在被彩绘玻璃染得五颜六色的阳光下漫天飞舞,等纸片纷纷落下以后,却没有看见人。“鬼!鬼呀!”

于是在民间传出了伦敦的某座教堂闹鬼的事,经过以讹传讹和添油加醋,谣言越传越离谱,伦敦的教堂被传成伦敦塔里的教堂,然后成了伦敦塔;看不见的女人被传成白衣女鬼,然后又成了无头女鬼。最终版本是安妮•博林王后被处死后阴魂不散,诅咒每一个阻碍她的女儿登上王位的人都得死,所以爱德华六世少年早夭,处死简•格雷的罪算在玛丽一世头上,而玛丽一世只做了五年女王就病死,伊丽莎白一世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地得到了英国的王位。相传伦敦塔里不时会出现一个披戴黑纱、穿着黑色的带有十六世纪特点服装的女人在画廊附近飘**,如果从正面看,会发现女人脖子以上竟然空无一物,却还会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久久不曾消散,也就是著名的“伦敦塔无头王后”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