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想像这样一个人,他认为开棋的时候先走马,而不是先走卒,对他来说是英勇的壮举,而在象棋指南的某个犄角里占上一席可怜的位置,就意味着声名不朽,我不能想像,一个聪明人竟然能够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全部的思维能力都献给一种荒诞的事情——想尽一切办法把木头棋子王赶到木板棋盘的角落里,而自己却没有发狂成为疯子。

——斯蒂芬•茨威格《象棋的故事》

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小盒子,沃尔辛厄姆再次打量诚惶诚恐地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呃……托马斯•罗斯蒙德先生?”

坐在沃尔辛厄姆面前的年轻人带着商人特有的狡黠眼神,不过此时紧张地拽着帽子,听到沃尔辛厄姆问起,连忙点头,*着一口带明显法国口音的英语:“是的,先生。我是个布商,刚从加莱回到伦敦,下一步正打算去苏格兰进口一些羊毛。社交季节快到了,如果尊夫人需要做几件新衣服,我手头有最好的塔夫绸,还有……”

“罗斯蒙德先生,我想你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推销你的商品。”沃尔辛厄姆出言打断他。

“哦,是的。”被称为“罗斯蒙德先生”的布商连忙打住,“是这样的,先生。前几天有一位先生来找我,买了很多东西,闲聊的时候听说我要去苏格兰,就托我送一件东西给……”年轻的布商用手掌敲着自己的头,好像只要这样做,就能把他忘记的东西敲出来,“让我想想那位先生叫什么来着。我这人最不擅长记人名了……”

先不管是什么人要送什么东西,在所有的秘密警察都为伦敦潜伏的玛丽女王派间谍焦头烂额的时候,“去苏格兰”和“送一件东西”这两个词就足够引起沃尔辛厄姆的警觉了。

“先别管那个人的名字了。你受委托去送的就是这个?”沃尔辛厄姆指着桌子上的盒子,这是布商刚才给他的。

“是的,先生。”布商放下手,“委托我的那位先生说这是他的主人送给一位夫人的礼物。而且他买了很多东西,目的地又正好顺路,所以我也就很乐意帮他这个忙。您也知道,先生,我妈妈是个很虔诚的新教徒,她一直教育我说要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别人,而且顺道送个东西,也不会给我添太多的麻烦,于是我决定帮他这个忙。一开始我以为里面是小首饰之类的东西,可是这玩意儿沉得像灌满了铅,这时候我才开始觉得奇怪。既然是送东西,为什么不另外派个人去?苏格兰和英格兰的关系应该还没有那么紧张,以至于找不到其他人愿意帮忙跑腿,——甚至只是送个东西到英格兰北面,——以至于不得不把一个看起来挺贵重的东西交给我这么一个和他们素不相识的人,还在上面加了封条——他们就不怕我拿了东西逃走吗?我父亲说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但是做人也要讲信用。既然我受到了委托,就不能打开这张封条,只能把它交给您。”

“你的父母告诉你的都是至理明言,罗斯蒙德先生。”沃尔辛厄姆再次打量布商送来的盒子,“那么现在就请你和我们一起来见证一下里面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我们会负责向托付你送东西的人解释的。”

眼看着沃尔辛厄姆就要用小刀挑开盒子上的封条,布商突然阻止他:“先生,你确定知道这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不会让我惹上任何麻烦吗?”

沃尔辛厄姆只能放下小刀:“罗斯蒙德先生,我们很能理解你的这种想法。如果你怕惹上麻烦的话,可以留下那位委托人的姓名和住址,剩下的交由我们处理。”

“好的。”布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委托我送东西的先生好像说他的主人是一个什么公爵来着,是住在……”

“公爵!”原本只是官派十足地坐在那里的沃尔辛厄姆一下子站起身。

全英格兰只有两位公爵,米迦勒才两岁,那么委托人只可能是……

诺福克公爵!

沃尔辛厄姆不顾布商的阻止,当着他的面一把撕开盒子上的封条,满满一盒子新铸的一英镑金币晃花了众人的眼。

“这……”沃尔辛厄姆在里面抓了一把,看着这些金灿灿的小东西顺着他的指缝流走,重新落入盒子中,发出悦耳的声音。

好好体会了一下抚摸这么一大笔钱的感觉,沃尔辛厄姆都等不及叫人,就自己坐下来数。

完了!原本还想凭侥幸逃脱,这下没法溜了。听到沃尔辛厄姆数钱的声音,布商却像是听到了自己葬礼的丧钟。

六百枚一英镑的金币,盒子里是整整六百英镑的现款。数完以后,沃尔辛厄姆几乎是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罗斯蒙德先生,你的委托人的名字是不是诺福克公爵?”

“他不叫这个名字,但是他的主人是诺福克公爵。”

“那就对了!”沃尔辛厄姆把桌子上的金币全都粗暴地扫回盒子里,“向女王陛下申请一张搜查状,我们有活儿干了。”

年轻的布商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下意气风发的沃尔辛厄姆和秘密警察们:“先生们,我可以走了吗?”

“不,先生,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沃尔辛厄姆抓起年轻的布商,“相信我,罗斯蒙德先生,你揭发的或许是一场政变,这份小心谨慎足以让你在英格兰光荣的历史书上留下一个名字——在我的名字旁边。”

能名垂青史自然是好事,但问题是布商的名字根本不叫托马斯•罗斯蒙德,而是叫艾伦•班斯代尔。事到如今,“阿伦阿代尔”只能祈祷诺福克公爵够粗心了,不然他恐怕不是作为揭发一场政治阴谋的小人物而出名,而是作为第一个敢肆意诬陷公爵的平民,以自己的愚行和死亡在历史书上为都铎王朝统治时期的社会风貌提供点花边小新闻。

*****“阿伦阿代尔”被带去与诺福克公爵对质的时候,菲泽塔也接到了她一直以来等待的邀请,去见见“其他反对伊丽莎白女王的同志们”。

夜幕像是一块深色的天鹅绒覆盖整个天空,看不到碎钻一般的星星,只有一弯锋利的月牙挂在天上。撒在铺石路面上的银色月光像是铺了一地的利刃,一辆马车静静地等在路中间。

驾车的是个神职人员打扮的年轻人,一身肥肉几乎撑破他的修士袍,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到底有多么受上帝偏爱,严守出家人的清规戒律,依然能得到这样一身肥肉。摩西说他叫休斯神父,也是同志。

临上车前,休斯神父拿出两块黑布,要他们把眼睛蒙上。摩西说这是为了不暴露会议地点的惯例,自己先乖乖地蒙上了眼睛。菲泽塔见状,也蒙上眼睛,然后由休斯神父扶着上马车。

上车坐定以后,摩西就拿掉了自己的蒙眼布,而菲泽塔乖乖地坐在丝绒垫子上,一点也没有把蒙在眼睛上的布拿下来的意思。

可以了,她比摩西预料的好骗。摩西向等在车外的休斯神父使了个眼色。

休斯神父点了点头,爬上车夫的座位。马车微微震了震,便向黑夜中驶去,而菲泽塔的表情始终都十分平静,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而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