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不对了,”施恩似笑非笑,“我担不起这青云之志,而且……卑辞厚币,你们能不能换点别的?”范文程连忙起身,“施公子恕罪。

本不该拿些见不得人东西出来,没的辱没公子这镇国宗师。

但这些是老朽微薄心意,不同一般,请千万笑纳才好。

帆只扬五分,船便安。

水只注五分,器便稳。

如果施公子不计前嫌,应该会接下这份意思吧……”眼见着施恩惊愕失色,范文程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述说:“小儿年幼无知,顽劣不堪,言语不敬,多有得罪,多亏了施公子教训,令其洗心革面。

说起来施公子有恩舍下,本当早日设席洗尘,奈何盐运晋京在即,诸事匆忙,预备不及,却也幸好如此,来人!”击掌三下,房门开处,数名丫鬟转入厅中,每人手里捧只覆着红绸乌木漆盘,盘上以黄缎盖住,看不见内里是什么东西。

接着躬身行礼。

举动之间一阵风儿把黄缎掀起,却见有的木盘内,竟齐齐整整排列着金条银铤之属,更有的绢绸下暗霭浮动,隐隐透出光华,恐怕已非金银俗物,而是贵重百倍珠翠奇珍。

李府拨来别院的家人都是见过大场面,此时也不禁被红绸下珠光宝气所慑,不由自主咽口唾沫,瞪大眼睛,引颈企盼,这实非一个小数目,当时李府下人每人月钱,才只是几贯五铢铜钱,若要剩得万两银子,便是几代不吃不喝,也绝不能办到。

原本严整静肃场面隐隐**起来。

施恩却微微一笑:“这倒是让我想起些典故啊。

如韩信以勇备震主被擒,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霍光败于权势逼君,石崇死于财富敌国,皆以何取败者也。

范世叔可有教我?”范文程心中有数,眼前的少年并非想象中的有勇无谋莽夫,韩信为汉初三杰,死于妇人之仁;陆机为江东才俊,死于木秀于林,霍光权倾天下,肇祸子孙后代,都是施恩的自警自励,也是对他的警告,特别是那前朝石崇生活奢侈,与帝姓外戚王凯竞相争豪。

王凯家中洗锅子用饴糖水,和诸王宴饮时,酒器有水精锋、马脑碗、赤玉杯,制作奇丽,华夏所无。

有一次,他大张女乐名马以及各种奇珍异宝,又带着诸王遍观自己府库金钱绫罗绸缎,耀人眼目,不可胜计。

他对身旁章武王元融说,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

石崇就命令自家厨房用蜡烛当柴火烧。

王凯为炫耀,又在他家门前大路两旁,夹道四十里,用紫丝编成屏障。

石崇用更贵重彩缎铺设五十里屏障。

养骏马马槽都以纯银打制,窗户之上,王凤衔铃,金龙吐珠。

晋武帝把宫里收藏一棵两尺多高珊瑚树赐给王凯,传说中的那红晶珊瑚浑身血红色,通身没有一粒癖疵,晶莹通透,石崇看了便用铁如意把珊瑚树

打碎,王凯气极,石崇说,不足多恨,今还卿。

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棵,每棵都大于王凯珊瑚树,看得王凯心乱如麻。

后来石崇败死金谷园,可谓自作自受!许多人在石家快要没落前就已经看上那些宝物。

这点范文程非常清楚。

只听施恩长吟道:“常言无功不受禄,又说饮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离披。

势者如寄生依木,木伐而寄生亦枯,窃利者如虫营虫丁盗人,人死而虫营虫丁亦灭。

始以势利害人,终以势利自毙”。

范文程一咬牙,做个手势,一名白发皓皓的老年家人领先而出,恭声道:“主人还是直言吧,表小姐年少无知,目击山中蛮夷城邑与城中行会换粮食交易,闯下大祸,虽然脱险,贼人必不罢休,这金山城内,唯有公子神功无敌,还请大发慈悲,施以援手。

让表小姐托庇施公子门下,时刻聆听教诲!献上束脩五万两及几件珍品,是前朝皇宫之物。

还望笑纳。

”老家人满脸堆笑地解释道,“不知施公子还满意吗?另斗胆禀贵人,表小姐也执意案前进见!”施恩看见,不由脸现疑惑之色,眉头一颦,往范文程望去。

范文程微笑着叹气道,“老朽便是为这丫头而来,”回头对那排丫鬟中一人道,“快请过来!”身后一名荆钗布裙的少女忙排众而出躬身行礼道,“小女红衣晋见施恩大人!承蒙不弃赐予厚爱,弱女子感激不尽,艺于笑纳,谨表寸心,代姑父向施公子俯首白承猛浪,请施公子息雷霆之怒,并代为美言!弱女子幸甚。

顶礼跪献,望施公子莫拒,弱女子再拜!”这算啥?庶女攻略?美人计?施恩细细地上下打量着这份礼物,有些令他惊讶是眼前女子是蓬头赤脚,不掩丽色。

小麦色肌肤,娇小身材,不过肩蓬松短发。

红衣扬起目光望着施恩,鲜红嘴唇向上一扬。

言语里便整衣单膝已点地,行大礼!施恩向纤纤素手中瞄眼,不知何时她放手中一枚如同火焰升腾的红宝石,是形神具备重宝!当此大手笔贿赂,价值当在万金之值!手捧巨宝,外封红绫。

真很难把这可爱女孩跟祸祟联系在一起。

施恩最受不这一手,至于是满意什么礼物,已毋须解释,无论什么样金珠宝贝、神兵秘笈,施恩都有自信不多看一眼,但范文程为他备下礼物,却需极大定力,才能抑下一尝那份青春雪润冲动,想道,“原来早准备好!”细看范文程,突然心下明白,这面容清瘦,三缕黑须达官,实在乃代表着万千与他地位相似世家出身的人,幻化为一道高墙,或是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只不过在配色上有巧妙不同。

挡在自己和快意恩仇之间!施恩端坐垂眸,紧握藤椅扶手,捏得格格轻响仍不自知,就算施恩告诉自己,自己并没有被金钱美色冲昏头,然而如果不收就

意味着自己心存芥蒂。

红衣闭目轻道,小女子仍是处子之身,兼虽有世家正统血脉却无拳无勇,天生任意鼠窃狗盗之徒享用,求公子怜惜收留红衣,公子若不能尽兴驱策,将命红衣逐出家门,绝不宽贷,施恩不欲与她缠夹,这才真正动容。

他顿时斗志**,暗自冷笑一声,高座起身上来含笑亲切将弱质纤纤的少女扶起来,道,“何必多礼,本人可担受不起!范世叔太客气,赐予如此珍品,本公子怎过意得去?好说好说!”范文程松了口气,轻摇双手,微微笑道,“些须微意,实是不成礼数,倘若施公子尚嫌礼薄,老朽再使人送来”。

施恩道,“世叔这是什么说话。

好!既然世叔诚意拳拳,施恩领受便是!只是我此刻用不着许多物事,倒是想起来,听闻在数月之前,西湖忽然大雨,湖水泛滥成灾,毁坏沿岸民宅数千间,近万人被淹死,请问世叔知否这件事情?”范文程点点头。

苦笑一声,施恩续道,“施恩目前还不欠缺银子,武道修行也不具有这种东西,但那些灾民可不同!难得世叔慷慨,施恩便借花献佛,把这金珠宝贝转送与灾民。

当然,施恩也不会甘居中游,也愿出些月例银子,一发儿送去,不知世叔意下如何?”浓眉一轩,范文程心中一凛,面颊滚烫,咬牙暗地想道,“本以为财宝动人,美人恩重,他又怎能免俗!岂料施恩这小子,不但视这珠光宝气如无物,还全然不以为意,自掏腰囊加付一些许月例账灾,叫时人心中对施恩甚至李县尊府上立生好感,消失敌意!这等心计,沽名钓誉也好,深谋远虑也罢,决非一般武道宗师能为之”。

他也是老谋深算,原本难看脸色瞬间柔和下来。

玩味一笑,徐徐说道,“施公子智慧如海,兼且勇武绝伦,老朽自作聪明,却是沾了贵府上的光,即使如此,原本那件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不成敬意,打扰至深,老朽我在此预祝阁下突破武道极限,能在这乱世中铸就不败威名!天色已晚,施公子明天还要修炼,不如早些休息。

为答谢施公子对范姓恩情,容后有机会时,再行补报!”世态炎凉真义,就是在于随着利害态势地变动不定而相应变动,施恩现在是得势时候,即便是强势地范姓门阀世家也不得不予以必要关注。

两个人只是简单几句的对话,便杀机四伏,但出乎施恩意料,范文程步步退让,已经完成金山城权力易手,唉,胡广也真是可怜,如果没有施恩横空出世一般骤然崛起,他大概还有信心利用自己油滑手腕,周旋于两强之间。

可是范文程势力日益扩张,跟李县尊更是视同水火,不可避免要将金山城卷入地下战火。

胡广选择黯然离开才是明智之举,否则等到暗战开启之时,只怕他性命家产都将被这两位枭雄攫取!但如此轻易,结合范文程的退让,想必有什么足以改变金山城甚至吴越国实力对比的大事件发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