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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心回到大哥家中,看到母亲和采芸、嘉玲、阿秀她们几个在谈笑风生,母亲脸上的笑容是她这些日子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和气。前几天她还以为母亲老了,嘴角再也不会往上扬了,看来只是对她如此。看着眼前岁月静好的画面,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显得格外的滑稽。
看见梁心从外面回来了,四人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稍稍寒暄了几句忙着低头制作嫁女饼。梁心如今里外不是人,娘家看不惯,村里看不惯,已经成了村里的刺头人物,谁都不想和她掺和半点关系。村里人都挺纳闷的,陈素芬和梁光耀母子二人的人品是村里公认的大好人,老太太的儿媳妇王珊琴虽然有些喜欢背后议论家长里短,可是人品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们家的几个小辈都挺不错的,虽说晓丹嘴上说话不饶人,但她很少与村民有接触,大家相安无事。晓阳的品行更是不用说,考上了公务员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工作,素质是经过组织认可的。嘉怡虽然性格有些说不上来,看似和村里人都客客气气,可是谁都无法走入她的内心,但品行端正,没有半点毛病。背地里面村里人都说,梁心就是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好汤。
陈素芬知道没人愿意搭理梁心,冷着脸看了她几眼,瞧着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丢人现眼。在家里当搅屎棍不够,昨天出去和刘青霞打架。一大早脑袋上面缠着纱布还往外面跑,也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难看。
老太太想起昔日梁心是个白净漂亮的小姑娘,再看看她现在一副市侩贪婪的模样,心里和脸上都写满了不快。半晌之后淡淡问了一句:“怎么说,你惦记的赔偿款有着落了吗?村委会公示结果怎么说的?是不是家家户户都要一夜暴富了?个个都是百万富翁了?”
梁心知道母亲在故意阴阳自己,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被母亲大哥侄女村民.......各种冷嘲热讽,娘家和村里面子里子都没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将村民在村委会门前闹事,挑挑拣拣告知了她们。当然,她避开了当众甩锅给嘉怡的那段。母亲对嘉怡的偏爱程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回来第一天就发现嘉怡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
梁心一脸假笑:“妈,真是天大的笑话,村里人搞了这么多的动作,原来都是一场空。什么七位数的赔偿款,根本就是他们自己瞎编造谣出来的。村委会不承认有这个说法,刚才问了半天也没人知道谁是第一个散播谣言的人。要我说啊,这个人以后揪出来了,你们可要撕烂他的嘴。”
陈素芬一愣,问:“什么?老屋改造不会压根儿就没有赔偿款吧?”
六婶一向没什么大的欲望,剪纸也是维持日常生活开支,一直就没将老屋改造赔偿款的事情放在心上算计。周嘉玲和阿秀两人急了,嘉玲急得站了起来,“梁心,你没听错吧,赔偿款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点?村里人都传遍了,说是赔偿款能有七位数的呀!梁心,你是不是搞错了?”
“是啊,是啊,梁心,你没搞错吧,这消息可靠吗?”
两人都觉得梁心的脑袋被刘青霞昨天给打残了,一定是听错了。
梁心不想再跟她解释太多,冷声冷气地说:“不信你现在可以回去问问你们家男人,我是头皮被刘青霞揪坏了,我不是脑子坏了,眼不瞎耳不聋。”说完,气得准备回屋收拾行李,突然转身看向周嘉玲,嘴角带着一抹挑衅的笑容。
“嘉玲,你们家李鸿泰刚才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你们两口子是真复婚,以后铁定能够白头偕老。哈哈,这下子村里的闲言碎语堵住了,之前村里人还说你俩是为了多得一个人的钱呢!”
前阵子周嘉玲和李鸿泰商量假结婚的录音还在她手机里面。虽然现在没什么大用处了,但梁心没打算删了,万一将来能够派上用场那也说不定。
周嘉玲听说赔偿款变成了泡影,气得恨不得立刻将李鸿泰大切八块。又听梁心说李鸿泰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他们不是假复婚,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回到李鸿泰的住所找他兴师问罪。
推开门,周嘉玲看见李鸿泰躺在**宛若一条死狗一般。七位数的赔偿款变成了谣言,变成了泡影,变成了一个笑话。眼看着当百万富翁的梦想破碎了,李鸿泰感觉灵魂都出窍了。原本他打算得到这笔钱就出去游山玩水,一下子生活没了指望和奔头。
看到周嘉玲回来了,一张母老虎的脸,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吓得赶紧起身往外跑。刘嘉玲早有准备,已经将院子里的门锁上了。
李鸿泰眼看着院子门上了锁,钥匙在嘉玲兜里,翻墙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装孙子张口求饶。
周嘉玲根本不想听他解释,手里举着一把铁锹步步逼近,李鸿泰吓得四处乱窜。“嘉玲,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也是多年的两口子。你看在咱们两个孩子的份儿上,有话好好说,别这么激动。”
“李鸿泰,说好的七位数赔偿款呢?我不问你多要,我就要我配合你演戏的那部分。你把钱给我,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人。我不能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还白白摊上了一个二婚妇女的名声。你今天不把钱给我,别想活着出去。”
李鸿泰脸色讪讪一笑:“嘉玲,夫妻一场,你就原谅我吧!不知道当初是哪个挨千刀的人先传出赔偿款能有七位数的谣言,结果村里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开了。前阵子村委会也不出来辟谣,我们还以为是默认了呢!村里人现在都没辙啊,钱在投资方的口袋里面,投资方说不多给,我们也不能去硬抢吧!
村里其他人要和他们合作随他们去,咱们家的老屋不会让他们动一下,我是不相信他们的鬼话。嘉玲,我现在身上没什么钱,村里这几年喜事用品生意一塌糊涂,我能管自己糊口度日就不错了。两个孩子还算有出息,我帮不上他们,也不指望他们给我养老,我就这么凑活过日子算了。
对了,梁茶成立了电商公司,这会儿村里人闻嗅到钱味都去他公司谈合作了,晚点儿我也去找找梁茶,看看接下来怎么合作能够赚到钱。你先把铁锹放下来,万一打中了可是要出人命的。你年底都要结婚了,犯不着因为我进去。”
周嘉玲越听越气,举着铁锹冲了进去,好在李鸿泰眼疾手快从她手里抢过了铁锹。
周嘉玲一个重心不稳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想起这些日子配合李鸿泰演戏,受尽了村里人的白眼,小男友因为吃醋还在和她闹别扭,顿时就委屈到不行,觉得李鸿泰这个渣男骗了她。看见手边有什么东西,就抓起来往李鸿泰的身上砸。
周嘉玲的小男友小她七岁,母亲的朋友介绍的,两人感情一直不错,定在年底一起去民政局领证。原本想着拿到钱,回去安抚一下小男友,给他换一部华为最新款手机。眼下赔偿款变成了泡影,她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坐在院子里面痛哭起来。
李鸿泰刚在村主任面前大放其词,说他们两口子一定能够白头偕老,不想这么快打脸。见周嘉玲一直大哭大闹,宛若一个泼妇在地上撒泼,连哄带骗才将她安抚到了屋内。他承诺一定会给她一笔钱,只是以他目前的实力只能分期付款。
周嘉玲心想,分期付款总归好过于一分钱都得不到,才勉强答应了下来。打算帮素芬婶子制作完成一千盒嫁女饼,拿到她应得的工钱就离开朗村。李鸿泰见她情绪稍稍冷静下来,自告奋勇说是要做一顿大餐犒劳她。家里泡了药酒,还是当初他俩没离婚时候泡制的养身药酒,今天打算奢侈一回,拿出来与周嘉玲小酌几杯。
他俩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便离婚了几年,李鸿泰还是知道周嘉玲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毕竟曾经是那么多年的两口子。喝酒,是周嘉玲的一大爱好,尽管她的酒量难登大雅之堂。
2
此时此刻,梁水根坐在会议室回想刚刚自己说干了嘴皮子,村民们压根听不进去半个字,一个个对他唇枪舌战。没想到最后是自己的儿子替他解了围,一时间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一边觉得儿子出息了,今后说不定在村里创业之余,还能担任村主任一职,毕竟这小子已经有了如此高的群众认可度。
另外一边又觉得脸上实在挂不住,村民们说他这些年不作为,没能带领朗村发家致富。在他连续三届带领之下,村里婚嫁喜事用品生意前几年不温不火,这几年呈现断崖式下降。话里话外都在讽刺他不作为,霸着茅坑不拉屎,就像不会下蛋的母鸡,不会结果子的枯木。
眼看着还有一年退休,梁水根心里的胜负欲一下子被村民们点燃了,想要利用这次文旅改造做出一番成绩出来。不然即便以后退休了,在村里也会被人指指点点,骂他连续担任三届村主任,一直都不作为。
半晌之后,唯品会投资方沈总召集三方一起开会,针对村民激烈的反应讨论下一步工作该如何进展。
投资方负责人沈总沉着脸,长吁了一口气:“上午大家都见识到了,村民的反应很激烈,都以为老屋改造可以一夜暴富。这个消息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村民也找不到第一个传话的人,肯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这个先暂且不谈,有空我们会进行调查。到底谣言是村民自己杜撰的,还是有人恶意挑起村民与我们的对立关系。”
沈总的话很有道理,梁水根、张嘉怡他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谣言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己传遍朗村。沈总只是点了点这个话题,但在座所有人都听进去了。
沈总继续针对朗村文旅建设的下一步工作提出了一些想法和建议,最后又说到了老屋改造赔偿方式上。“我们一早就进行了市场分析,全国各大古村文旅改造赔偿模式,几乎都是采取村民分红模式,这样一来可以激发村民们一起努力参与建设家乡。二来不至于让我们和村民处于一种供养关系。
发展乡村文旅建设,把衰落的古村变成一座可以实现经济收入的活村,不是靠我们投钱就能盘活的,而是需要村民齐心协力一起努力才行。我们有资金可以投入,项目组有创意和想法,村民们坐享其成是不行的,也是行不通的。
村委会需要调动村民的积极性和自主性,让村民们都参与进来,大家力气往一处使,这样朗村才能被盘活。
两种赔偿模式不变,一旦我们出现让步的举动,村民只会心存幻想,期待更大的让步。我们投资朗村发展是行使一家企业的社会责任,为这个社会创造出一份贡献,这应该是一场双向奔赴的合作。
都说给予一个人金钱的馈赠,远不如培养一个人赚钱的能力,这样才是真正的帮助村民。等到将来村民看到朗村发展起来了,他们自己心里也会感到很有成就感,因为这是他们亲手建造出来的全新朗村......”
接着,沈总目光看向一直不吭声的张嘉怡,“嘉怡,项目组下一步的工作是开始挨家挨户走访,听一听村民对老屋改造的真实想法。统计一下目前愿意配合支持老屋改造的村民有多少,先要征询他们的想法,告诉村民分红是最佳的合作方式。旧屋旧改的周期大概也要用到半年时间之久,确定好了以后施工队就可以进入朗村开始竣工了。时间还是比较紧张的,一直拖延下去会拖垮了整个工程的原定周期。”
嘉怡考虑许久,才道:“沈总,村里一部分年长的村民思想比较保守,他们担心施工队入场以后会破坏了村里的原址风貌。咱们必须严格按照旧屋旧改、最小干预的模式进行老屋修建改造工作。
反对老屋改造的村民需要继续做思想工作,如今赔偿标准公示结果出来,又多出了一批新的‘硬骨头’。前期对接工作时间一定会拉长,执行方案里面的时间大概是要进行调整了。”
沈总明白嘉怡的顾虑,刚才他亲眼见识了村民们的刁难,明白接下来项目组的对接工作未必容易做。涉及村民自身利益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十分慎重。加上赔偿款不是他们所想,其中必定有许多村民会把这股气撒在项目组成员身上。
“你放心,计划是人制定出来的,可以根据适当情况做出调整。接下来你们与村民对接工作可能会面临困难和刁难,希望你们尽快把这项工作做好。”
一旁的梁水根听后,说:“沈总放心,嘉怡、小刘、小王他们几个小年轻和村民对接工作,我们村委会一定鼎力支持,积极配合。如果遇到村里的‘硬骨头’,我们会帮助他们一起进行调解。相信经过我们不断普及古村建设的重要性,村民们的思想和格局一定会打开,到时候就能明白政府和唯品会投资方的良苦用心,明白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朗村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明天。”.......
会议开完已经天黑了,紧张的工作节奏让嘉怡胃部出现不适。回去路上突然想起梁茶那天带她去三婶店里吃粥,脚步不知不觉来到了三婶家的粥店。
站在门口思考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原路返回。
她担心三婶会问她怎么没和梁茶一起来,村里一些婶婶姑姑们都喜欢八卦甚至乱点鸳鸯谱,不少村中妇女已经开始撮合她和梁茶。转身准备回去时,身后传来了三婶的声音,“嘉怡,怎么来了也不进来坐坐呀?”
三婶热情地拉住她的手,邀请她去店里坐坐,“还没吃晚饭吧,这么晚下班肚子一定饿了吧,三婶给你做一碗皮蛋瘦肉粥养养胃。你坐着,马上好。”
盛情难却,嘉怡只好坐在三婶的粥店,闻着粥的清香,肚子开始咕噜咕噜乱叫。
等待的过程中,脑袋里面一直浮现早上母亲甩锅的画面,她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恶毒的女人。她一万个不想回去面对母亲的那副嘴脸,母亲能在村民们面前把她卖了,自然也会在她面前上演不得已的苦衷,似乎这个世界都亏欠了自己。
她苦笑了一声,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自私自利的母亲?
从小到大学习和接受的文化,一向只有自私自利、残暴不堪的继母形象,母亲的形象在许多文艺作品里面都是伟大的、神圣的、无私的。看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伟大的母亲确实是大多数,但自私自利、表演型人格的母亲,也真实存在。命运似乎故意,将这样一个坏母亲的角色,随机分配给了她。
此刻,嘉怡想起母亲的种种嘴脸,只觉得胃里面翻江倒海的恶心。
不一会儿,三婶就端上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上桌,热情招呼嘉怡慢慢吃,别烫了。店里就她一个客人,三婶干脆坐在她对面和她拉起家长里短。
“嘉怡,早上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你别怪村里人说话难听,大家都是穷怕了。婚嫁用品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别说他们了,你看看这条路上,过去村里生意好的时候,我这个店里都坐不下,还要在外面摆上几桌,你是今天晚上第一个来吃粥的客人。
隔壁店的烧烤店最近生意还行,梁茶回来了,他们几个小年轻都喜欢吃烧烤,一直都照顾烧烤店的生意。烧烤总有吃腻的时候,梁茶就会来我店里打包粥去公司。来来回回就我们这两家店,迟早都要吃腻了。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了,三婶不好,你都下班了,怎么还跟你谈工作上的事情。嘉怡啊,你妈这人从小就自私,一切都以自我为中心。她今天那么说你也是为了自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最近她在村里威风凛凛,大家都拍她马屁,因为项目组负责人是她的女儿。人都是现实的,赔偿款没指望了,你妈是害怕被村里人唾沫星子轮番攻击。
眼下,老屋改造赔偿款没了指望,大家的日子都要重新打回原形,你妈估计也快要回去和她男人汇合了。听说你妈为了赔偿款,还花钱雇人照顾你继父。哎,昨天她和青霞打架闹得那么难看,哪还有脸面继续在朗村待下去。”
嘉怡手里的勺子捣鼓着碗里的粥,一脸闷闷不乐,三婶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嘉怡,你慢慢吃,婶子去后厨忙了。刚才梁茶发微信过来,说是晚上他们四个小年轻都吃粥。下次你和梁茶一起来,一个人吃饭多孤单呀,两个人吃饭才香呢!趁热吃吧,婶子忙了。”
吃完粥,嘉怡买了单离开了三婶的粥店。独自一人行走在路上,很难不想起母亲自私自利、刻薄无情的嘴脸,感觉粥在胃里都有些难以消化。路过村广场的时候,四周还有些亮光,靠近舅舅家的一段路是没有路灯的。
乡村的夜晚除了满天繁星照明,有些地方黑暗的程度可以称之为伸手不见五指。嘉怡从小就怕黑,这个秘密只有外婆和梁茶知道。小时候,她觉得无尽的黑夜就像一口黑洞,黑洞会将她吞噬进去,然后她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再也见不到她亲爱的外婆了。
黑夜浓稠,像是砚台里面的浓墨,她没想到如今还是害怕黑夜,手心里面都紧张地冒出了汗。
突然,黑暗之中亮起了光,像是内心阴霾被驱逐开,走近才发现原来是一峰拿着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路。吴一峰看见嘉怡出现,脸上的笑容像朵花儿似的绽放了,蹦蹦跳跳上前,毫无边界感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姐姐,姐姐,我们回家,一峰来接姐姐回家喽!”
嘉怡原地怔住了几秒,心中不免有些感动,然而感动不过三秒,她就意识到一峰不可能这么贴心,一定是母亲担心被她怪罪,故意利用一峰上演姐弟之情,希望可以感化她心中的愤怒。这么一想,刚才那么一瞬间的感动,变成了更大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