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初三,陆舜和陆禹兄弟俩来了一趟,初四,陆家的长辈终于打电话来问我们怎么样,也不提让我们回去。陆尧也不提去陆家给长辈拜年,我们就孤单单的在自己家过着冷清的新年。

我的肚子已经很明显,胎动十分频繁。陆尧会经常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感受的胎儿身体的活跃。我让他给孩子取个名字,他说不急。我也不再催他,弄得像是遗言一样。

这个新年,我们哪里也没去,也几乎没有回**,屋里装了地暖,暖气开得很足,我们就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过了几天。大多时候,陆尧就坐拥着我,我也静静依靠在他怀里。我们不说话,时间似乎静止了。

初七,各个单位都开始上班,舒竞却忽然登门拜访,我很意外。陆尧说他有事情要跟舒竞谈,他俩进了书房,让我自己呆一会,我就在客厅烧好了茶等他们。

他们谈的时间很长,书房门关着,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好像吵架了,因为后来舒竞的声音很响,我在外面都听见了,他俩都不是冲动的人,怎么会吵架?

舒竞出来后脸色很不好,甚至有些激动,眉毛扭成一团,紧紧抿着嘴唇,显然他在生气。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舒竞出来就往外走,居然不跟我打招呼,我让他喝点茶,他却径直往门外走去。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我不知道陆尧说了什么会让他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舒竞打电话给我?应该不是,因为陆尧知道舒竞对我的情意,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舒竞自从我跟陆尧在一起后,也没有在再提起过什么。

陆尧送舒竞出去时还低声恳求:“拜托了!”

舒竞没有回答,转身就走。舒竞一向不会拒绝朋友的帮忙,但是他铁青着脸没有应答,这不像是我认识的舒竞。陆尧拜托他什么?

陆尧不会这样低三下四的的恳求别人,我看向他,他却避开我的目光。我心里很疑惑,忍不住打电话问舒竞,舒竞说没有什么。陆尧平静的看着我打电话给舒竞,似乎舒竞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说他明天要去医院检查,让我在家不要担心,我说不出哪里不对,按说陆尧主动去医院检查应该积极配合治疗是好事才对,但是我就是感觉很不好。

那天晚上,陆尧一直在看我,他的眼睛里的情意绵绵,我以为他想那个,打开抽屉,他却按住我的手,摇头,说:“老婆,你真好看,我就是想看看你!”我有些心酸,却微笑着面对他。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陆尧已经离开。我在家里忐忑不安,过一会儿就打电话给他,他总是在第一时间接听,傍晚他自己开着车回家,我才放心,以为自己的神经过敏。接连几天,陆尧都是早出晚归。我只当他是去医院,也没有多问。

大概过了一星期,陆尧开始在家里布置婴儿房,因为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陆尧就布置了两间,一间是男孩的,以蓝色为主,一间是女孩的,以粉紫色为主,需要什么东西时,他都是打电话让别人送,也不要我帮忙。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苍白的面容,只觉得心痛,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我在网上看到国外有一个明星治愈了艾滋的病例,我十分兴奋的告诉陆尧,陆尧淡淡的说他早就看过,他也在积极的治疗。我以为他真的想开了,只能盼望早日有特效药出来,解除陆尧的痛苦。

布置好两个婴儿房,陆尧问我满不满意,我说很满意,他考虑问题一向比我周到,我反而不及他细心。婴儿床的大小高度都是可以调节的,婴儿的小被子从大到小都很整齐的放在房间里,甚至他还准备了很多婴儿的书籍和玩具。

我说:“老公,你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陆尧却摇头,说:“我不是!”

三月,烟花三月,草长莺飞,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那天早晨,陆尧穿着我以前给他做的那套衣服,因为消瘦,衣服显得大了。他带着笑容对我说:“老婆,我去医院了,你要好好的!”说完,他还拥抱了我,在我的头发上深深地吻了一下。我也没有多想,安静的在家等待他回来。

大概要到中午的时候,舒竞打电话给我,问我陆尧在哪,我说他去医院了。舒竞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我忽然感到不安,十分不安,我去车库看了一下,陆尧的车子还在。我打陆尧的电话,却没有人接。我开始慌乱,打电话给王梓。王梓的电话却打不进去,打电话给卓珏,卓珏接到电话却在哭泣。

我的心瞬间就凉了,陆尧一定出什么事了。

我跌坐在家里的地板上,开始不停地拨陆尧的手机,终于,有人接了,我一阵狂喜,但是,却是舒竞的声音,“于容,你在家等我,我去接你。”

我的心突突跳着,舒竞很快来了,我上了车,什么也不敢问。舒竞也不说话,到了医院,我们去的不是病房,而是医院的太平间。我机械地跟在他们身后,我看到陆尧平静的躺着,他脸上甚至还有一丝微笑。我茫然的问舒竞:“他是睡着了吗?”

舒竞不说话,王梓也不说,卓珏一直在哭。我抚摸着陆尧的脸,他的脸冰凉,他怎么这么冷?我把自己的脸贴上去,说:“老公,你冷吗?我来给你暖暖身体。要不,我们回家吧,家里有暖气,很暖和。”

陆尧没有反应,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做一个长长的醒不来的梦。我抓住他冰冷的手,按在我的肚子上,说:“老公,你看,我们的孩子在等你抱他,你快醒来吧!”

舒竞把陆尧的手机给我,说上面有陆尧留给我的话。我说我不看,我要陆尧自己说给我听。王梓红着眼睛抱着我:“姐姐,姐夫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想有尊严的离开。我们让他安息吧!”

我不能接受,陆尧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答应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他不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吗?

我记不清我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那个地方好冷。我似乎不停地做噩梦,我梦到陆尧一直在喊我:“老婆,老婆!”我想去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我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在家里。卓珏在陪着我,我问她陆尧去哪了。卓珏又开始哭泣,我从**爬起来,口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我捡起来,是陆尧的。

我颤抖着打开,陆尧留了一段录音:老婆,我知道你一定很失望,我答应陪你到白头,可是我却半路上逃跑了。

老婆,我以为也许我们还可以过很多年,这个病虽然可怕,但是很多人潜伏期都很长,只要不发病,我还是可以一直照顾你,可是,我的好运气似乎都用光了。

我可以不在乎身体的病痛,如果能根治,再痛苦我也能忍受。可是,全世界才一例成功的例子。即使这样,我也愿意去尝试,但是,治疗的过程很漫长,我忍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目光,更受不了你也会被别人歧视,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被别人歧视。

我本来想,我们躲到某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去隐居,可是,我们的孩子他要过正常的生活。他不能在上学的时候没有朋友。你还记得有个小孩因为父亲有肝炎而被同学要求换位置吗?

老婆,对不起,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孩子快出生了,我很想他,想看看他,想摸摸他,可是,我必须要快点离开了。

老婆,我爱你,我想亲吻你,我想对你做很多,每天看着你,我想把你搂在怀里好好的疼爱,你是那么美好,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很痛苦。将来孩子出生,同样如此,即使我再爱他,我还是什么都不能做。我连抱他都要小心。

老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等不到我可以治愈的那一天,你还年轻,会有人好好爱你,甚至比我更爱你,原谅我自私的先离开,如果有来生,让我们早些相遇,我会好好爱你!

老婆,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跟你在一起的时光也是我一生最美的时光,谢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让我这一生如此完美,没有遗憾。老婆,你不要担心以后的生活,很多事情我已经都弄好了,舒竞应该会告诉你。如果有困难,不要拒绝王梓的帮忙,不要一个人死撑。

老婆,你要好好的,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我爱你们!

录音中途,陆尧似乎很难受,有几次停顿,语音之中也有哽咽之意。我泪如雨下,我知道陆尧很痛苦,但是,他的痛苦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我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我以为我会活不下去,可是我没有,我要去参加陆尧的葬礼,我还要把他的孩子抚养大,我不能倒下,虽然我很想躺在**再也不要起来,虽然我很想开着陆尧的车子一路狂奔,再也不要回来,可是,我不能,孩子快出生了,我一定要把孩子抱到陆尧的墓前,让他看看他的孩子。

我坚持要去看陆尧的骨灰,我的眼泪滴在他的骨灰上,我难以想象,一个这么优秀的医生,忽然就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把灰,难怪会有“灰飞烟灭”这个成语,我现在才真切的感受到这个词语的悲伤。我把陆尧的骨灰抱在怀里,放在肚子上,让他最后一次感受孩子的跃动。

来吊唁陆尧的人很多,陆家人接到消息来的时候,我正在抱着陆尧的骨灰喃喃低语,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可以接触他了。我没有注意到陆家人,所以,陆妈妈拿着什么向我掷过来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躲避,我只记得陆妈妈骂了一句什么,我的头很疼,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在病房,舒竞和王梓都在,卓珏也在,但是我却不认识她,我奇怪的问王梓,“这个漂亮的姑娘是谁?还有,我怎么了,怎么会在医院?”

王梓很惊讶:“她是卓珏呀,姐姐,我是谁?”

“你是王梓呀?”

“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