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手上的伤和肩头上的伤愈合后,我们就回家了。在医院,天天有人来看陆尧,但是,他们眼里的同情连我都受不了,何况陆尧呢!这些同情的目光反而让我们在悲伤里无法自拔。
回到我们自己的家,一下子就安静了。我搂着陆尧的腰,听着他的心跳。陆尧依旧很温柔的揉揉我的头发,可是,他却不再亲吻我。无论我如何主动,他都不肯,我说我查过资料,亲吻是没有事的。他却摇头,说:“那仅仅是理论,万一嘴巴里有溃疡呢?万一亲吻时不小心牙齿蹭到磕破皮了呢!我的体液是有微量病毒的,我绝不能冒险把你和孩子拖下水。”
我们只能拥抱,紧紧的拥抱,我呼吸着他怀里的味道,不想离开他的胸膛。
我们不能再共用一个碗筷,虽然还是可以互相喂着,但是却再也找不动那种亲昵的感觉。夜里,我躺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我低声请他用套套,他却顽强的忍着,始终不肯。我用手去抚摸,他却拨开我的手,宁可去卫生间,也不肯有一点点伤害我。我哭着告诉他我也想他,他背过身去,不肯面对我。我看到他肩膀的耸动,看到他眼里的泪痕,但是我只能给他递去纸巾。
我原先天真的以为,只要我们小心一点,生活是可以继续的。因为从我们了解到的知识里,接触是不会感染的。但是,生活里有许多万一,陆尧是医生,他很谨慎,他不能让其中任何一个万一发生在我和孩子身上。
每天晚上,他会抚摸我的腹部,感受着胎儿的律动,他会捧着一本本故事书,不厌其烦的读着各种故事。他舍不得我做家务,套着手套做饭很不方便,但是他却一直坚持套着手套给我做各种吃的,每天换着花样,仿佛要把他这辈子的菜全做完。
我们回家后,来看的人也就少了,只有王梓和卓珏经常来。我们每次都故作欢颜面对他们,王梓每次吃着陆尧做的饭菜都装作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
陆尧不再去医院上班,辞掉了医院的工作,医院极力挽留他,说他还可以去门诊部,或者专门指导年轻刚上岗的医生,但是陆尧坚持辞职。也没有去王梓那里,而是每天在电脑上弄着什么,我知道他有一些股票和基金,也不去管他,他在电脑上忙碌的时候,我就开始翻译舒竞给我的文稿。
我知道陆尧不再适合去医院工作,他这个人绝不会冒着危险让病人感染,他一直是个好医生,尤其是他还是个胸外科医生。他大概再也不会拿手术刀了,虽然手术过程中他不会和病人有血液接触,他还可以指挥实习生去做,但是,他不能容许万一的事情发生,而且,病人家属也会有意见。我们亲眼看到肝炎患者被歧视,何况还是艾滋病毒携带者。陆尧怎么能忍受被病人家属投诉或歧视!
我看着陆尧修长的手指,很惋惜,这是一双多么灵巧的手,他曾经为多少患者解除痛苦。他办公室有一个箱子,里面全是病人家属送的锦旗和感谢信,他这人十分低调,办公室里不肯挂一张锦旗,说是其他同事也很辛苦,功劳不是他一个人的。他辞职后我坚持要把箱子搬回家,这都是他的成就。将来,我是要告诉我们的孩子的,他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爸爸。
陆尧对这些并不在意,看我在翻译文稿,他说:“老婆,你不要紧张,不做医生,我还是可以养活你。”我撒娇说:“我只是无聊,纯属兴趣。”
陆尧见我这么说,也不再说什么。有一天,王梓和卓珏来,他忽然问王梓有什么工作他是可是在家做的。王梓大喜过望,说可多了。然后他就和陆尧到书房去,俩人谈了很久。
李教授打过几次电话,说他认识那边的专家,让我带着陆尧过去,陆尧在网上跟其中一个专家聊了聊,却不肯去,我问他为什么,他摇头,说:“老婆,你别忘了我也是医生,我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很认真好学的人,我知道一些,也知道怎么做更合适自己!”
我曾经是多么为陆尧的工作骄傲,每次看到他满脸喜悦的从医院回家,我就知道一定是手术很成功,或者是有病人康复了。他对于他的工作十分热爱,几乎是一有空我就发现他在查阅各种资料,经常在网络上跟各种全世界的医生交流,我们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出差参加各种研讨交流,他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他能这么年轻就成为专家,绝不是因为侥幸,而是他付出得很多。
可是,现在,我反而希望他不是医生,最好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因为他懂得多,对于治病反而不是好事,因为知道所有的治疗方案,他反而难以接受。他们医院就曾经有一个医生,因为看多了肿瘤病人治疗过程中的痛苦,在得知自己患癌后选择安乐死。医生能救人,但是很难救自己。我原先不相信,但是,陆尧拒绝了李教授的好意,我就知道,他的职业成为他积极治疗的障碍!
陆尧原先就不是很爱出门,现在就更不喜欢出门了,除了去买菜,购买生活必需品,他几乎不出门。我想,之所以买东西还愿意出门,大概是因为我是个孕妇,舍不得我拎着东西吧!
以前我们很难得在一起看电视或者看电影,因为陆尧平时工作忙,好容易休息既要去看房子装修的进度,搬家后又忙着筹备婚礼,婚礼结束后医院的假期又用完了,还要去陪我四处走走,更多的时间我们用来耳鬓厮磨,把很多时间用来彼此陪伴。
现在,我们还是喜欢一起躺在**互相依偎,不过仅仅就是拥抱在一起看看电视或电影。以前我们难得去一次电影院,现在陆尧却愿意陪我去,只是挑人少的剧场,他说人多的地方空气不好。他会每晚陪我出去散步,说是对生孩子有好处。我什么都听他的,只是希望他能振作起来,我每天看他温柔地对我笑,却总是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悲伤。
我们相处的时间更多了,但是话却说得少了。很快就到了冬天,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晚上出去散步时,他会体贴的给我围上围巾,我把手伸进他的手臂间取暖。
因为无聊,也是想排解他的郁闷,我有时会赤脚踩在他脚上,抱着他的腰,自己不动,由他挪动脚步。或者,我会假装风大,躲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沿着他的脚印走。对于我的举动,他总是很配合,我踩在他脚上的时候,问他疼不疼,他笑:“你这么小,怎么会疼?”
上楼的时候,我会用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谁先上一个台阶,如果我赢多了,我就会往下走几级台阶,靠近他,从来猜拳,如果我输得多了,我就会故意耍赖,等他把手伸出来才肯决定出什么。其实,也不是我要耍赖,只是看着陆尧高高的站在台阶上,我会觉得他好像离我很远,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离开一样,忍不住就想靠近他。
圣诞节快要到了,我兴致勃勃地拉着陆尧去采购过节的东西,并悄悄发信息请王梓过来跟我们一起过节。去年的圣诞我和陆尧过着甜蜜的二人世界,今年,我还是想要和陆尧好好过一个快乐的圣诞。
陆尧从医院回家后,陆家很少有人来看我们,陆爷爷打过几次电话,陆妈妈来过一次,她似乎对我一直很有意见,只和陆尧说话,完全不理睬我。我也不跟她计较,也没有问陆尧为什么他妈妈似乎很讨厌我,我以为就是因为我妈妈的缘故,女人的小心眼本来就是很难让人理解的。
陆禹和陆舜也只来过一次,他俩是一起来的,但是来了后却没有话说,只是坐一会儿就离开了。电话也不怎么打,我也能理解,因为,劝解确实也没用,他俩自小就崇拜陆尧,现在陆尧忽然出事,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
陆爸爸一次都没有来,电话也很少,不至于这么忙吧!王梓和卓珏就不必说了,肯定是经常来,舒竞,白建华还有张文驰也是有空就会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对于陆家我是有些埋怨的,虽然我们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是,快过圣诞节了,居然也没有人来看一下。王梓告诉我,我在国外生活时间长了,把圣诞当回事,圣诞节在国内年轻人才喜欢玩,年长的人更重视春节。王梓这么一说,我也就释然了。
我和陆尧买了许多东西,陆尧把买来的东西一一装进车子的后备箱,正准备上车离开,却有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是的,自己得了艾滋,还不自觉,这下好,家里人也遭殃了。”
我慌忙拉着陆尧上车,陆尧怔怔的坐在驾驶座上,我故作轻松的说:“怎么不开车呀?”
陆尧恍然惊醒,发动车子,却似乎心神不宁的样子。我干脆告诉他:“他们说的是这几天的新闻,我也看了,就是有一个男人感染了艾滋,但是还是瞒着妻子多次发生了关系,所以她妻子现在也被查出感染了。”
我看了看陆尧的脸色,继续说:“我们这么小心,一定没事的,你不要老想着这件事。”
陆尧却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话,目视前方只顾开车。到家后,他似乎又恢复了正常,我们开始装饰圣诞树,陆尧忽然问:“老婆,你一直都没有对我提过什么要求,你有什么心愿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我要你好好活着。”
陆尧再问:“除了这个呢?”
“还是好好活着!”
“物质上有什么愿望吗?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我想要你天天开心!”
“老婆,跟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很开心。”
圣诞节的晚上,王梓和卓珏带着礼物来了,舒竞和张文驰也来了,白建华因为要陪方雨菲没来,但还是打了电话,并让王梓捎来了礼物。我们六个人围在一起,吃着陆尧做的菜,王梓照样夸陆尧做得好,然后嘲笑我从一个勤劳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大懒猪。
陆尧微笑:“小容是孕妇,理应受到照顾。”
我得意地朝王梓做了个鬼脸。
张文驰对于吃一向评价很公正,他实事求是的说:“姐,你现在真是退步了,陆医生做的菜比你做得好吃!”他还是叫陆尧医生,我们也都不在意,陆尧也不提自己已经不是医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