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武士,和你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源胜卿问仲代敏郞。
敏郎答道:“因为我是武士,我虽然遵从自己的良心帮助了那个姑娘,但同时却又背叛了主公,我对得起自己,却对不起主公您,所以我只能切腹以谢罪。”
“这到底是什么鬼逻辑!”
仲代敏郞说道:“主公您到底是外邦人,还是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东西。”
“外邦人……”源胜卿走近几步,怒道:“我有什么不理解的?武士之道,乃是向死而生之道,所为者无非八字:名、忠、勇、义、礼、诚、克、仁。你为了在你们眼中最末的‘仁’字却背弃了忠义,现在还要为此自裁,只为挽回名誉,对吗?”
倭人武士道看重的品质与儒家仁、义、礼、诚、克、名、忠、勇的次序大不相同,在源胜卿看来,仁义无双,名誉倒是其次,为了可有可无的名誉而死,真的是不值得。
仲代敏郞不语,但依旧拿起短刀,准备切腹。
源胜卿想上前阻拦,却觉得身后有一人拉住了他,他回头看去,乃是山中幸盛。
“主公,让他切腹吧。”山中幸盛的眼神中,居然流露出对仲代敏郞的赞许来。
在倭国,如果一个人想死,一般是不会有人拦着的,通常其他人所做的,往往是帮他自杀,阻挠的人却会被当成是不怀好意的。
“真是混账逻辑!”源胜卿身上有伤,使不出力气,被山中幸盛拉住动弹不得。
仲代敏郞撩开衣襟,“噗”地一刀扎进左腹,再拉到右腹,整个过程十分缓慢。拉开一道口子之后,他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拔出短刀,对准膻中穴下两寸半的位置又刺进一刀,往下切到肚脐位置,然后奋力一挑,肚膛豁然张开,肠流满地。仲代敏郞扑倒了木案,伏在地上抽搐了许久,方才断气。这正是标准的十文字切。
目睹这一幕的众武士纷纷肃立,垂首鞠躬。
源胜卿眼神呆滞,被两个旗本扶回了屋。他睁着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一个身在外邦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一个族群的集体意识造成多大改变的,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他唯有先适应下来,多年以后万一地位不凡,倘若他还能记得自己母国的价值观,才有可能逐渐改变这些事物和思想。
许仪后叹着气,盘腿坐在源胜卿旁边收拾着药箱,听见源胜卿
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你说什么?”许仪后问。
源胜卿张着嘴,口齿含混。
许仪后贴近耳朵,才听清楚源胜卿的话。
“死亡挽回不了什么,只有活人才有价值。”
“这道理我又不是不懂,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啊?”许仪后身为医师,自然明白这些。
“死亡挽回不了什么,只有活人才有价值。”源胜卿又重复了几遍,忽然眼神又有了神采。他眦着牙忍者痛爬了起来,又套上了衣服。
“你又上哪去啊?”
源胜卿不答话,拉开门就快步走了出去。
门外旗本劝阻:“主公,你身上有伤应该静养。”
源胜卿并不理会,而是问他长泽结衣的所在。旗本无奈,只能领源胜卿走进甬道,七拐八绕前往一间密室。
密室的门刚刚打开,源胜卿就看见一个赤身**的姑娘被吊在木架上,两边的绳索将她的两条臂膀和双腿拼命拉开,使她呈一个“大”字型,长泽结衣的身体上布满了一条条鞭印和烧烫的痕迹,长长的头发盖住了脸。
尽管看起来很惨,但到底是差点杀死自己的人,源胜卿也没有太可怜她,只是淡淡地说道:“放下她吧。”
牢房看守解开铁锁,将已经奄奄一息的长泽结衣丢在了斜放着的刑架上,泼了一桶凉水,将她浇醒。
几个月前,自己这群人还是帮处在生死边缘的乌合之众,如今居然都开始对别人大刑加身了,世事变幻真是难以预料啊。源胜卿让看守给长泽结衣盖上一张毯子,挡住身体,看守便拿起一张残留着长年血污的破毛毯给她盖上了。
长泽结衣轻蔑地看了眼身上的毛毯,又恨恨地盯着源胜卿。
源胜卿不知该如何开口,仿佛长泽结衣才是占据着主导地位的人。良久,他才说道:“我杀了你父亲,你要杀我报仇,这也是人之常情。”
“呸!”长泽结衣啐了一口。
看守告诉源胜卿道:“她这是故作姿态,先前拿鞭子抽他的时候可没这么硬气。”
源胜卿思量了一下,目前自己的这番言行到底还是汉人的风格,若要对付倭人女性,恐怕要有所改变才行。那要改成什么样子?揭掉长泽结衣身上的毛毯,然后对准她娇弱的部位施暴?让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源胜卿有些不敢想。
凡事
都在一念之间。他握了握拳头,说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心复仇,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是要杀了你!”长泽结衣的脸狰狞了起来,好似鬼怪附身一般凶神恶煞地吼着。
源胜卿继续说道:“那天晚上在我门口值夜的人因为放你进屋,今天不久前切腹自尽了。”
长泽结衣一怔,但很快她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他既然自己切腹的,那就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这又是什么鬼逻辑!虽然源胜卿现在会讲日语,穿着武士服,指挥着倭人部队,做着倭人的大名,但是仍然无法理解这些奇葩的思维。他思考了许久,终于明白,他之前所做的,不过是妥协,一种异乡人的妥协。
他不是很擅长言辞,所以他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源胜卿两步并做一步走过去,宛若一尊巨像矗立在长泽结衣身前,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孱弱的动物。源胜卿伸出右手,对准长泽结衣的脸颊猛地扇了过去。
“啪——”一块红色的掌印就出现在了长泽结衣的左脸上。
长泽结衣害怕了,源胜卿又反手一掌,在她的右脸上又留下了一块掌印。
打脸,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一种挺侮辱人的行为,更何况是打女人的脸。源胜卿自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显得有些不堪和下流,但他一半为了曾并肩浴血奋战过的仲代敏郞,一半为了那不可理喻的思维,顾不上那么多了。
看守也看得怔住了,他们即便动刑,也有一套标准,不会就这么冲人脸招呼的,何况还是源胜卿他本人下令不杀这个姑娘的。
“你父亲我被杀了,所以你要杀我报仇。那么被你父亲杀死的人,他们的家属又找谁报仇?你告诉我!”
长泽结衣被两个耳光扇的有些懵,抽泣着不敢出声。
源胜卿仍旧冲他吼问着:“你说,被你父亲杀死的人,他们的家人找谁报仇?找谁?”
长泽结衣终于哭出了声:“找——找我吗?”
“你的父亲死在战场,这不正是武士追求的狗屁光荣吗?战国已经一百年了,战死者不可胜数,难道他们的家人都要一一报仇吗?”
长泽结衣此刻只能不断哭泣。
源胜卿长舒一口气,说道:“我本来想杀你的,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