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兹百姓觉得王城又即将回到自己人手里, 民心安定了许多,童宪又治军有方,尤其大胤皇后在此, 最近严抓王城治安,城中秩序井然。
能安心做买卖,王城的市集也就随之恢复起来了, 还颇为繁华。
南兹的四季并不分明, 一年之中多数是潮热难耐, 所以南兹人的衣饰都比较轻薄,尤其年轻女子的衣裙,竟是贪凉无袖的样式。
云舟在屋里试了试当地的衣裳, 那雪白的藕臂露在外头, 就算挂了披帛, 也还是觉得怪怪的。
她本欲换回来,但小钗反对, 她说:“娘娘,咱们是微服出门, 你若穿得和南兹女孩子都不一样, 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外乡人?”
云舟看向母亲。
赵念微笑着说道:“入乡随俗, 没关系的, 旎旎穿什么都好看, 穿着吧。”
云舟摸一摸胳膊, 勉为其难地穿了。
但出了门才知道, 南兹女子这样穿是有其道理的, 果然是非常凉快, 且街上人来人往, 全是或露在外面粗或细的膀子, 看习惯了,竟然觉得,捂着才是奇怪。
她和小钗撒了欢,从马车上下去,什么都看,什么都买,好在玄羽跟着她们,无论如何不会跟丢。
云舟逛进了个玉器坊,南兹的玉颇有盛名,且习俗不同,纹样造型就比中原更新奇。
掌柜看这几位客人气度不俗,殷勤招呼,将他们带至后堂,将品相最好的货色供上来。
云舟来回看看,握了握小钗的手,在她手上套了个玉镯子:“赏你的。”
那镯子翠□□滴,是上等翡翠。
小钗喜欢的不得了:“谢谢娘……小姐。”
“戴玉要小心着点,你不要莽莽撞撞磕碎了。”
说着,又打开一个檀木雕花的盒子,光这盒子已经是很贵重,里头的东西就更加价值不菲。
云舟指腹摸了摸里头那枚玉佩,上头雕刻的是一只雪山鹰,她笑了笑,回头道:“这个配玄羽。”
玄羽低头:“臣无功,不该得娘娘如此重赏。”
云舟眉头一皱:“别瞎叫,今日不是娘娘。”
玄羽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是,小姐。”
云舟将那玉配拿起来,虚空比了比:“就这个吧,我知道萧铮不会短了你的东西,但这是我赏你的,不许推辞。”
云舟如此说了,玄羽就没有再推辞,将玉佩收了下来。
掌柜在云舟要给婢女买翡翠镯子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大主顾,此刻连忙搬了镇店之宝出来。
他特意拿布罩了手,才打开那匣子。
匣中是一块通透无瑕的白玉璧。
那温润的质地,看起来竟似软的一般,总觉得会从中渗出清水来,不管多仔细的近看,也匀净的没有一点瑕疵。
“果然是稀罕物。”连云舟都这样说。
掌柜的见她喜欢,忙道:“贵人,这块玉这成色,至今没放心找人去雕啊,总怕出一点差错,就毁了。”
云舟看着那光洁的玉璧,点头:“这样也好,天然去雕饰。”
于是这枚玉璧她也收了。
送给萧铮好了,他应该会喜欢的,到时候摆在昊天宫的寝殿里。
云舟逛着,想给母亲挑点东西,小钗在一旁道:“赵娘娘向来朴素,总不能买的还不如我这镯子?”
云舟促狭一笑,指了指窗外,小钗一探头,发现童宪在楼下挑簪子。
“咱们不好超过了童将军呢,我只好做个不孝女,给母亲买个小戒指罢了。”
童宪听见头顶上清脆的笑声,抬头一看,见是云舟,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走到另一头去了,但手中的簪子没放下。
如此玩闹了几日。
云舟逐渐安静下来。
童宪来赵府,对她说了一些南兹的形势。
童家替皇帝打下南兹王城,云舟来坐享其成,其实童家内部颇有些不服的。
区区一介弱质女流,因为嫁了皇帝就可以坐上王位??0?2?0?4?0?5у
童宪的两个叔伯,不觉得云舟能有这样的手腕和魄力,是有些替童宪不服气的。
“但此事有臣在,臣会劝服他们的,娘娘也不必以此为虑。”童宪说。
云舟听童宪将自己家内的矛盾也和盘托出,不禁觉得感动。
他对萧铮,当真十分忠诚。
童宪看云舟的眼神,说道:“君臣之间,需要互相了解,我这样说,自然也是因为知道娘娘不会苛责这些有异议的人。”
他说完顿了顿,准备说接下来更重要的事。
云舟沉默地听着。
“暮棣毕竟是娘娘的兄长,我们擒获了他,但不好把他关押入狱,现还囚在王宫偏殿里。”童宪说道。
云舟点点头,问:“当时是怎么个状况?他反抗可激烈吗?”
童宪摇头:“是我率先攻入的王宫,当时他没逃跑也没抵抗,就坐在王位上,衣冠整齐,好像就等着我们杀进去。”
童宪还记得那日攻城是在夜里,他带人来到王宫主殿,以为会遭到激烈的反抗,但意外的是,殿门是大开着的,殿内根本无人守卫,空空****,只有暮棣端坐在王座上。
他看到童宪进来,微微笑了一下:“来了,终于来了。”
暮棣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很冷静清明,一点也不似传说中的疯癫。
云舟听了童宪的描述,垂眸,淡淡说了一句:“那他比我父亲强得多。”
童宪不好接话,默然无语。
云舟试图想象一下当时的场面,但她发现,她的二哥在她的记忆中是如此模糊,竟然不能支持她去细致地想象。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明日,我去看看他……该如何处置。”
童宪有些吃惊:“不等陛下来吗?”
云舟摇头:“我二哥的事,我自己决定。”
……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王宫的殿宇之间,让一切似真似幻。
那水气凝结在身上,仿佛湿漉漉的水茧地将人泡在里面。
云舟第一次踏入南兹王宫,驻足四顾。
这是即将属于她的王宫。
但她没有心思细看。
“他在哪?”云舟问。
童宪带路:“娘娘随臣来。”
王宫角落的一处偏殿里,暗沉沉的,云舟踏进去,嗅到一股淡淡的霉气。
童宪带人守在外头,嘱咐道:“我们守在外头,娘娘小心些。”
云舟没出声,她默默地走了进去,虚掩上了门。
门一关,房内重新暗下来。
一个人影,靠着墙,坐在地上。
“二哥?”
云舟朝他走过去。
暮棣听见声音,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他知道那是他的妹妹,闺名叫做云舟。
他大约也是见过她几面的,在她小的时候。
暮棣对云舟的印象太模糊了,只隐隐记得,她通常是站在姐妹身后的一个影子,美丽,虚淡,似一朵没有重量的云。
而现在,在他人生快到尽头之际,这模糊的一朵云向他飘过来,落在他的身前。
他总算看清了她。
他有许多妹妹,而云舟并不怎么得到父皇的重视。
但是自从来到南兹,他唯一听到的亲人的消息,都是关于这个妹妹的。
他知道她嫁给了萧铮,做了皇后。
他想,她可真是个幸运的人。
但没想到后来再得到她的消息,她是要做南兹的王。
做他的替代者。
这时他才想,他这个妹妹,可真不简单。
现在,他总算是亲眼看见她了。
她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而是眼前无比清晰的人,她看起来长大了很多。
暮棣动了动,手脚上的镣铐哗哗作响。
云舟也看清了他。
暮棣身上没有什么伤,还不算太狼狈,只是极度的苍白和消瘦,脸颊和眼窝都凹陷下去。
这不是短时间能造成的,他似乎坐在王位上的时候就很不好,云舟想起那些他疯癫的传言。
“二哥,你记得我吗?”云舟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暮棣薄薄的唇角有一丝笑意:“我是不是给你摘过风筝?”
云舟点点头:“是的,是我。”
她语气柔婉,轻轻的:“那是个燕子风筝,蓝色的羽毛,红色的眼睛,是我画的,画得不好看,你当时摘下来还说,这么丑的风筝不如扔了吧,还说改日送个大鹏鸟的给我。”
云舟想起,少年时的暮棣,为了显得老成些,总是负手而立。
她的声音轻飘飘:“但你后来忘记了,并没有送给我。”
暮棣有些恍惚,他摇头:“我完全不记得这些细节。”
云舟看看他散乱的头发,说道:“二哥,你想活吗?”
暮棣不看她,只望着紧闭的窗子,喃喃道:“我不死,你怎么安心做女王呢?我留在这只是想见见你,你是我最出息的妹妹。”
“二哥……”云舟感到一丝很不祥的气息,她有话在嘴边,被暮棣打断了。
暮棣的表情难以捉摸,似乎有一种阴森森的杀气,但不是冲着她的。
他问道:“你知道大哥和三哥逃到哪里去了吗?”
云舟摇头,但心凭着直觉,一阵一阵的发寒。
暮棣向前倾身,离蹲在他面前的云舟很近。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透着一种诡异的兴奋和厌烦的情绪。
“等你出去,挖一挖王宫花园里最大的那颗柳树。”
云舟突然觉得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仿佛失去了力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喃喃道:
“他们根本没有逃跑,你把他们……把他们……”
暮棣似乎也觉得云舟要说的真相太残忍,于是把话接了过来:
“我把他们杀了,绑起来,亲手灌下有毒的汤水,然后再亲眼看着他俩痛苦挣扎着死去,也是我亲手填的土。”
他把苍白的瘦到只剩骨头和青筋的手伸到云舟眼前:“就是用这双手。”
镣铐随着动作,再次碰响。
云舟心胆俱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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