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些时日戋戋肚子越来越大, 距离预定临盆日期只剩寥寥几天。
姚珠娘辞去外面活计,专门在贺府中照顾戋戋起居。当然她也只能跑跑腿,细致的活儿都由沈舟颐一力负责, 事必躬亲, 姚珠娘无法靠近。
戋戋怨恨这亲娘, 当初是姚珠娘重男轻女将她贱卖,才催生出后面一连串的糟心事,对姚珠娘爱答不理。
姚珠娘难以从戋戋那里讨得好处,只得去求姑爷。谁都知道沈舟颐脾气好, 待人和蔼可亲又没架子,姚珠娘试图从沈舟颐那里讨些好处。
然而现在沈舟颐俨然就是妻管严,对戋戋的话唯命是从。戋戋叫他远离姚珠娘, 他便真不理。那副冷淡模样, 拒人于千里之外。
姚珠娘求遍了女儿和女婿都徒然无果, 无可奈何, 唯有沮丧地在贺府当个老妈子。
亲生女儿戋戋虽在富贵之中,却跟姚珠娘没半分关系, 那泼天富贵姚珠娘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也算她当年卖儿鬻女、重男轻女的报应。
贺老太君自从与戋戋冰释前嫌后,也盼着戋戋平安生产,贺家好歹混个四世同堂。
天气清朗又闲暇时,贺老太君拄着拐杖, 来桃夭院陪卧床的戋戋说话解闷。
贺敏残废已久, 侍女把贺敏推过来让戋戋看看这亲哥哥。贺敏和沈舟颐的伤势很类似, 却没沈舟颐幸运, 那副嘴歪眼斜的样子, 端端这辈子都没法当个正常人了。
都是沈舟颐造的孽。
戋戋心里暗暗叹。
想当初他们的第一次, 便是沈舟颐巧利用贺敏, 逼她就范……
若雪为邱家妇,虽住在邱家,回娘家也很勤。她生过虎儿,对女子临盆之事颇有经验,几日来常常掩起房门传授戋戋一些秘诀。
戋戋夫婿本身就是大夫,还是临稽首屈一指的名医,哪似邱济楚那般浑浑噩噩,娘子生产就知道干着急,想来沈舟颐不会让戋戋有事。
无论贺老太君和若雪来得多勤,最经常伴在戋戋身边的还是沈舟颐。
戋戋即将分娩,沈舟颐几乎整夜整夜守在她身边,不眠不休,她想要什么他总是第一时间递给她。
另外沈舟颐也对戋戋的安胎药进行了调整,帮她在生产前最后这段日子里过得舒服些。
戋戋与沈舟颐十指相扣,他的手每每冰凉。
生个孩子,他比她紧张一百倍,几乎快到走火入魔的程度。
“你定然会没事,”
沈舟颐伏在她床边,一遍遍重复,
“戋戋,你和孩子定然会平安。”
戋戋奇怪,她也没问,他莫名其妙说这些干嘛,是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
“哥哥怕了?”
沈舟颐沉吟未决,“戋戋怕吗?”
戋戋摇头,“我不怕,当初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时,就知道会有这一关的。事到临头,我期待,怎会害怕。”
沈舟颐倒抽口凉气,毫白指尖微有颤抖。他墨黑眸子对向她,似蕴藏有深深的担忧,深深挚挚说,
“戋戋,我怕。我怕失去你,我怕让你生孩子是害了你。戋戋,我后悔了,如果重来一次咱们宁可不要孩子,也不要让你承受这般苦楚。”
戋戋眨眨眼,故作轻松,“舟颐哥哥前两天还兴致勃勃给爱舟取名,今日就不想要了吗?”
沈舟颐语塞,垂垂眸子,终是长长一声叹。
他当然也爱爱舟,但得是在戋戋平安的前提下。
虽然他有八.九成把握叫戋戋和孩子平安,可毕竟还有两成失误的风险。
万一戋戋出什么事……
他把自己这条命赔给她都不足以悔恨。
“要爱舟,更要戋戋。”
沈舟颐轻轻伏在她高隆的腹部,
“戋戋,生辰那日你一定都要听我的,我叫你用劲儿你便用劲儿,我叫你呼气你便呼气。必要时,我可能还会在你头上扎几针,减缓你痛苦,或者让你咀嚼些清神志的草药。你只消记得,天塌下来都不用怕,我会一直在旁边替你扛着。”
大宅院中主母想害死小妾,或小妾想陷害主母,常常会在对方临盆时发难,买通大夫或接生的稳婆,蓄意将孕妇闹得血崩,活活憋死,丈夫还蒙在鼓里,白白损耗人命。
可沈舟颐不一样,他是戋戋丈夫,也是大夫、接生,生孩子时他必然全程守卫她,外人只是辅助,都得听他安排。
没有人可以暗害到戋戋。
他会尽力保住她和孩子的安危。
……
终于熬到临盆那日,大雨如注。
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池塘里,激起一片片汹涌碎沫。铅云低垂,黑燕低旋,隔会儿响起闷雷,将紧张的气氛加重。
贺家上下所有人精神紧绷,守在桃夭院避雨的鹅颈长廊里。
贺老太君拄着拐杖,不断擦拭额前冷汗。若雪和若雨也从娘家回来了,陪在贺老太君身边。邱济楚忙里忙外地烧水、煎药,以备不时之需。
丫鬟们进进出出卧房,端出带血的手帕和血水。
戋戋的闷哼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混杂着沈舟颐低低呼唤。
过程远比沈舟颐想象的要顺利得多,戋戋身体本健康,有孕期间又不曾受过惊胎,唯有一次误食雪葬花,还被沈舟颐用自己的血完全解了毒,因而有力气生孩子。
加之沈舟颐施针如神,分娩过程中给戋戋用了少量麻沸,让她在保持清醒情况下感受不到疼痛。整个过程虽小有挫折,但十分平安。
爱舟诞生了,是个浑身皱巴巴的女婴。沈舟颐将女儿妥善处理好,才告知外面等候的众人,母女平安。
贺老太君等人对小爱舟疼惜得不像话,邱济楚和若雪他们也在,若雨和夫婿凑上前去,闹哄哄的,谁都想看小小姐一眼。
戋戋则累得晕了过去。
她好辛苦,秀丽脸颊沁着细汗,略带憔悴,发丝也蜿蜒贴在脸颊两侧,被汗水浸湿,沉沉睡着,似乎刚才已经耗尽全力,连喝口水的精神头儿都没有。
沈舟颐怜惜无比,又自责无比,留下来为戋戋换掉血衣、擦拭身子,又将枕头垫得松软些,使她颈椎少承受些压力。
可惜她现在吃不下去东西,他只能小口小口喂她些水,润润她干涩的双唇。
只生这一个,只生这一个。
便生这一个他也后悔了。
沈舟颐握着戋戋的手,眼角濡湿。
戋戋迷糊睡梦中,感到周身虚脱无力,黏腻腻很是难受。
过去少顷,黏腻感消失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清风涌进来,令她舒服许多。
她躺在那人怀中,感到很安心。
她隐隐约约听见婴儿哭声,是她的爱舟吗?可惜她实在太精疲力尽了,想睁眼看看爱舟,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人给她喂些温水,戋戋神志稍稍清醒。又磋磨半晌,太阳穴疼痛如裂的感觉消失,她一阵酣畅淋漓。
再后来,力气慢慢被凝聚起来,戋戋的呼吸逐渐均匀,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由朦胧变得清晰,第一眼看到的是沈舟颐。
他满怀担忧。
见她终于醒转,沈舟颐喜色,轻轻道:“戋戋!”
俯身亲下她额头,如风之轻。
“你没有真是太好了,咱们的爱舟是女孩,长得和你一样好看。”
戋戋扯出个苍白微笑,手臂作势要扬起来,沈舟颐立即会意,将裹了好几层的小爱舟抱在她身畔,
“你看看,咱们女儿。”
爱舟小眼眯成一条线,还不太会睁眼但可可爱爱的,惹人喜欢。戋戋打叠精神,爱溺地贴了贴女儿。
这是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吗?
她有些恍惚,一时还无法相信自己也是当娘亲的人。
沈舟颐早为爱舟备好婴儿床,精精巧巧一个木质摇篮,所有棱角都被削去,看上去温馨又可爱。
“她有了她自己的床,以后我俩又可以单独睡在我们**了。”
此时屋外大雨正好停休,房檐滴答滴答地坠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乌云排开,天朗气清,躲在乌云后的太阳遥遥露出来,薄薄日光隔窗射进屋中,洒下一道彩虹。
房檐下,鸟语啁啾。
暖融融,安安静静,和和谐谐。
戋戋逗着小爱舟,疲累的脸上略略现出悦色。她痴痴望着沈舟颐,嗔怪道,“我拒绝女儿将来给你带,否则你肯定也把她教成医痴。”
沈舟颐笑笑,“医痴不好吗?”
戋戋摇头,“一点不好,”
他无辜抿了抿嘴,“你和你若雪姐姐一样,都喜欢书香门第。但……”
轻轻揉揉她脑袋,“怎么都好,都听你的。”
只要她不把他扫地出门,只要她不带着他的女儿去投奔晋惕,什么都好说。
沈舟颐将爱舟妥善放在婴儿摇篮里,拿来糕饼和水,扶着戋戋起来,略略吃一点东西。
她身体仍然很虚弱,须得极其缓慢地进食才行。粥是方才邱济楚熬的,五谷熬得稀烂,戋戋嚼两下就可以直接咽下去,跟喝黏糊糊的水同样。
沈舟颐从背后圈着她,当成她的着力点。戋戋懒懒困困,口中粥微甜。一个喂,一个吃。
最大的关卡都被他们闯过去了,沈舟颐难免有点恍惚,以后,他和戋戋就是幸福好日子了吧?
·
小爱舟可爱,她爹她娘是肤白又高挑之人,小爱舟自然也生得好看。虽尚在襁褓之中,亦能看出来将来是个美人胚子。
贺老太君荣升为太.祖母,对小爱舟爱难释手,恨不能一天到晚抱着。
虽戋戋与贺家并无实在血缘关系,贺老太君仍把小爱舟当成亲曾孙看待。
这些年来贺家惨事多而喜事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添丁进口了。
若雪的孩儿虎儿姓邱,到底非是贺家人。唯有爱舟姓贺,曾辈里第一个孩子。
大皇子闻沈舟颐喜得贵女,命人送来大批大批贺礼,趁机问沈舟颐伤势好全了没有,何时来太子府述职?
沈舟颐和大皇子约定,在戋戋出月子那天。
他无心仕途,更无心参与到复杂的皇位争夺中,此节早晚得和大皇子说清楚。
沈舟颐毕竟是新手父亲,许多照料孩子之事尚不分明,拟请个奶妈妈来。
邱济楚在旁打趣道,“何须请奶妈妈,照顾孩子我门清。”
当初若雪坐月子时,虎儿的吃喝拉撒都由邱济楚一力完成。
沈舟颐半信半疑,“好,那可劳烦济楚兄。”
沈舟颐医术上的造诣比邱济楚多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他平日爱读书,学问也比邱济楚深厚,还从没向邱济楚讨教过。
邱济楚洋洋自喜,拍胸脯保证道,“包在我身上。”
于是兄弟俩一天到晚围着孩子转。
托沈舟颐的照顾,戋戋恢复得很快。有那些男人伺候孩子,戋戋和若雪乐得清闲。
有时戋戋在房中练练字,研墨之时沈舟颐过来抱她,细腻吻着她脖颈,喷洒热气。
瞧他那低垂的眼皮,颓废之神色,像被孩子折磨得惨了。
戋戋忍俊不禁,被沈舟颐弄得浑身痒痒,躲避连连。
沈舟颐偏要粘着她,求她啵啵嘴,亲亲他,好让他得些精气神儿再去伺候爱舟小祖宗。
戋戋甜净笑,对着沈舟颐唇瓣轻轻沾一下,敷衍得紧。
沈舟颐不满,绷着嘴角,“你便是这么敷衍你夫君的吗?”
戋戋无辜道,“你还要怎么样啊?”
沈舟颐对准她红彤彤双唇,啵了一下又一下,逐渐加深,吻的时间也逐渐延长,气氛变得旖旎。
他手臂缠在她腰上,喃喃道,“戋戋,我好想你。”
那语气像只落败的小猫,甚是讨怜。
戋戋,“我不是日日都在你身边?”
沈舟颐把下巴往她脖颈深处埋了埋,吮吸她身上温热的气息。
好想你……缺个要字。
从戋戋怀着身孕逃往北地开始,他们就没亲近过。
他已经快忘记她身子的美妙滋味了。
只可惜现在戋戋身体还很虚弱,无法经受那事,这些个浅尝辄止的吻权当隔靴搔痒。
戋戋被沈舟颐摆弄得手中毛笔晃晃,砚台险些打翻。
她只好弃了练字,与他和衣卧在床帐中。
“哥哥。”
“爱舟呢?”
“刚哄睡了。”
“那,”
“那戋戋现在是否可以哄我入睡了?”
戋戋没停休地亲着他。
这样哄还不足够吗?
沈舟颐略略露出满意的神情,但她力道还太轻太小。
“让我教你……”
戋戋与他肌肤相亲,蓦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沈舟颐答应过她,待爱舟降世,就把无辜沉睡的晋惕救醒。
现在,他是不是该履行诺言了?
戋戋手臂蓦然僵了僵,正正经经扳住沈舟颐的肩膀,制止他下一步动作。
沈舟颐见她忽然如此严肃,也是一愣。
“女儿给你生了,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