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所适从地抿了下唇, 俯身将那些画捡起来。

端详半晌,沉沉问:“你想起什么了?”

戋戋怔怔摇头。

没有,没有。

她生怕他再动怒, 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报复她。

沈舟颐信手将画作折叠, 放到柜匣最顶端。戋戋身形矮小, 那种高度除非垫椅子,否则是远远够不着的。

他认认真真道:“戋戋呀,我们既然决定重新开始,前尘往事就让它过去罢。我们不销毁它, 也不再回顾它,只把它当作回忆尘封起来,你觉得如何?”

戋戋脊背靠在坚硬的檀木柜子上, 被沈舟颐圈在狭窄角落, 四目相对。

他话虽说得释然, 眸底泛起的悲凉却一层溢过一层。前世到底给他带来过多大的伤害?

……戋戋不敢问。

她敷衍道:“嗯。”

沈舟颐贴贴她额头, 夸她真乖。大白天的,他手竟探入她衣裙, 凹凸的骨节摩挲她脊背开开合合的蝴蝶骨,激起戋戋阵阵寒栗。

“哥哥~”

她嘤唔一声。

戋戋从书架偷来的药方还临时藏在袖子中,此刻做贼心虚,精神紧绷到极点。只消沈舟颐往她衣袖中摸摸, 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沈舟颐在她耳畔倾洒热气:“乱叫什么, 酥得人发麻。”

说罢动作已经加快几分。

戋戋一急, 为引开他注意, 从桌上**本医书:“方才戋戋独自读书, 有数处疑窦, 还没来得及请教哥哥。”

沈舟颐皱皱眉,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往日一谈医书你便堵住双耳,今日是哪门子兴致。”

戋戋知道他是医痴,唯有医书才能打消他此刻对她的绮念。

“哥哥把我带到永仁堂,恍然让我觉得我好像是这里老板娘。”

翻开几页医书,指出一株花草询问他药性——其实她自己都没看过。

这种小问题自然难不倒沈舟颐,他饶有兴致夸奖她:“你本来就是这儿的老板娘,多学些常识极好的。”

随即口若悬河。

戋戋倍感煎熬,晕晕欲睡,还得装出兴致盎然。暗地里,将方才偷来的药方往衣袖深处塞了塞。

沈舟颐可谓倾囊相授,戋戋仅仅一个小问题,引得他足足阐述半个时辰。

讲到最后他把自己讲得都有点兴.奋,亲吻她花瓣似的柔嫩嘴唇:“戋戋,你能对我的事业感兴趣,可知我有多高兴?”

本朝行医并非什么光彩职业,许多郎中地位甚至还弗如浑身铜臭味的商人。贺老太君从前回绝沈舟颐求亲,很大一部分原因他是大夫。

当世女子最理想的佳婿,首选勋爵豪贵,二则书香门第。

而此刻戋戋既能爱他足下坚守的土地,想必也是爱他的。

沈舟颐感觉他们感情融洽了许多,戋戋对他坚冰般的态度,正春风吹冻土般一点点融化。

以往皆是他一厢情愿,直到此刻他方尝到闺房恩爱的滋味。

他想他要弃做太医,还和前世似的在山中开间医馆,和戋戋两人长相厮守,共挽鹿车,那样日子简直过得堪比神仙。

他不自觉露出微笑。

当下拍拍戋戋蓬松小脑袋:“好好看,难懂地方再问我。”

戋戋正苦恼地面对医书。

仰起头来,挤出一个灿烂笑脸。

“夫君不在这儿陪我看书么?”

沈舟颐脖颈骤僵,怦然道:“你唤我什么?”

戋戋涩然垂眸,乱翻着医书,却守口如瓶不再重复。沈舟颐本欲往前堂算账,乍然被她如此甜美的呢喃搅得意乱情迷,哪还有闲心算什么账。食指轻轻托起她下巴,杂糅某种强烈的情愫:“怎么感觉,今日.你蓄意勾引我?”

戋戋狡黠道:“我没有。我唤的是夫君,又没唤你。”

沈舟颐:“除了我,谁还是你夫君?”

她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气人,自得好好挨他惩罚。方才被她打岔过去的绮念重新潮涌心头,沈舟颐倏然打横抱起戋戋。

戋戋大惊:“我还没看完书……”

他淡淡笑道:“你趴着就行,也不妨碍你看书。”

“那你还没灌药。”

他笑意更浓:“大白天的就吃药,成何体统。”

戋戋迷惑,沈舟颐明明答应她暂时避子的。好在她方才已将偷来的药方藏掖到衣袖深处,任沈舟颐如何折腾,她也不至于露馅。

片刻间,他将她裙衫褪个七七.八八,却纹丝未解自己衣衫。戋戋这才明白,白日里时间紧他没打算大动干戈,用用手罢了。

戋戋顿时五味杂陈,桃花似的面色涌起潮红。沈舟颐缺德……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啊?

虽说要忍辱负重,但她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沈舟颐的手确实生得极漂亮,那几近骨白的冷色骨节,淡淡凹凸的阴影,像刚从雪水里捞出来的。他食指比中指要长,长得过分,以至于戋戋一听他用手就瑟瑟发抖。

她深深后悔方才招惹于他,明明他都准备要走了。这下可倒好,她自己把瘟神引过来……戋戋颤颤抱着锦被后退:“哥哥欺负我!你别过来。”

沈舟颐怃然:“夫君怎地又变成哥哥了?”

“现在知道害怕,为时已晚。”

俯身下去,终是一番放浪。

……

柔羌阿骨木王子听说晋惕找到了戋戋的下落,也很想见戋戋面,因而这两天一直尾随晋惕。

他暗中和晋惕在勾栏外蹲守,徒费四五日,全无所获。王子暗骂晋惕只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靠她找到戋戋简直痴人说梦。

柔羌既无法名正言顺与南朝开战,只好思忖些鬼蜮伎俩,试图损毁南朝根基。

阿玛从北地柔羌回来,带来国中长老的图谋:“献给南朝皇帝一宝匣,皇帝定然亲自察看;在宝匣中暗藏修罗业火,皇帝定然被烧得面目全非。到时候南朝群龙无首,柔羌大举攻城,直捣黄龙。”

王子认为此计过于草率,且遑论递给皇帝的御用之物需经过层层筛选考察,刺杀皇帝哪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退一步讲,就算刺杀成功,南朝皇帝被宝匣里的业火烧死了,他们又岂能全身而退?莫忘记他们现在可是身处旁人屋檐下。

阿玛道:“王子莫急,长老们只是初步这样打算,也没想真动手。”

王子道:“南朝皇帝多疑,若要实行此计,也须趁其不备。乍然奉上个宝匣,恐怕都到不了皇帝手中。”

北地地处苦寒,盛产奇石贵玉。王子和阿玛计划先在南朝民间投入些正常的玩具玉匣,开开合合,内嵌叮咚作响音乐,和西洋人的八音盒类似,入乡随俗取名为“聚宝盆”。

待这种小玩意在帝都成为一种风尚后,再将真正装有修罗业火机关的玉匣献与皇帝,到时皇帝卸下戒心,成功几率必定翻倍。

·

邱济楚在家中养了五日病,第六日才堪堪来上工。

“万恶的晋惕。”

他谩骂晋惕,嘴巴叭叭,从早晨骂到晌午,就没停过。此番砸店幸好他刚出世的孩儿安然无恙,否则说什么他都要找晋惕拼命。

沈舟颐劝他:“生气伤的是自己身子,何必如此想不开。”

引戋戋前来相见,邱济楚眼前一亮,大惊失色:“戋戋!原来你还在临稽!这些时日.你跑哪去了?老太君气得与你断绝关系,你可知道?”

戋戋隐晦未答,沈舟颐替她解释道:“她也才刚回来。”

邱济楚急道:“你等一等,我叫若雪过来。她时常念叨你,想你想得都快魔怔了。”

贺若雪与戋戋从前是名义上的亲姊妹,后来戋戋身份败露,若雪亦不怪戋戋,反倒时常惦记她安危。

戋戋心头微微温暖,原来这个世界上她仍有亲人。

邱济楚提议叫戋戋留在永仁堂打杂,若雪独身根本忙不过来。沈舟颐多有犹豫,戋戋身份敏感,叫她抛头露面……安全吗?

戋戋亲亲近近挽着沈舟颐的手臂,玉颜笑道:“无妨,我是田螺姑娘,专门藏在屋里伺候哥哥一人的。”

邱济楚哈哈大笑。

沈舟颐亦嗔怪道:“你每日不把屋里弄得乱糟糟就烧高香了,如何能是田螺姑娘,又几时伺候过我?”

邱济楚道:“我在樊楼订雅间了,今晚吃个团圆饭,谁也别早走。”

未多时贺若雪闻讯赶到,见到戋戋久违的身影,感伤差点落下泪。戋戋亦眼底湿润,回忆在贺家的那段时日,到现在犹无比怀念。

若雪把孩子也抱来了,因戋戋送孩子一双虎头鞋,若雪便叫儿子乳名为虎儿。虎儿虎儿,虎虎生威。虽邱济楚觉得有些草率,却不妨若雪日日这般喊。

戋戋爱怜地接过孩子抱了抱,可爱,真可爱啊。她对虎儿笑,虎儿缝隙小眼也会朝她笑。

戋戋从前没有抱过这样小的孩子,只觉得怀中孩子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娇软,宝贵,神奇极了。

沈舟颐静静凝睇戋戋抱孩子的模样,亦感平安喜乐。心里,比吃了十斤糖霜还要甜,那种满足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

幸福触手可及。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叫他和戋戋也拥有自己的孩儿呢?

女孩男孩都好,他必定放到心肝上疼爱。

邱济楚这时走过来,对沈舟颐:“你不抱抱孩子吗?”

沈舟颐生涩摇了摇头。

“羡慕啦?”

邱济楚也难以索解沈舟颐和戋戋之间的关系,这两人分分合合,成婚这么久也不见要个孩子。

沈舟颐淡淡羡慕:“说实话,有点。”

戋戋哪里有若雪那样善解人意呀,她才刚刚接受他一点,再叫她生孩子,她怕又会想办法逃开他。

但是不急,她和他的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