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颐眼底隐现几分晶莹, 既有恐吓威胁又有卑微恳求,看样子竟似动了真情。

戋戋冷冷甩开沈舟颐,他前世也算个修行之人, 理应晓得四大皆空因缘和合的道理, 为何对她抱有如此深的执念?他就不怕在佛祖面前罪业累积得太重, 下十八层地狱,红莲业火焚身?

沈舟颐空落落半晌,自嘲而笑。

她愿意也好,厌恶也罢, 未来很长时间都只能与他为伴。若她日日只见到他一个男人,那颗石头做的心定会被焐热,恨与恐惧也会转变为爱。

晚上他没走。

他去脱戋戋衣衫, 戋戋初时反抗得剧烈, 甚至咬伤了嘴角, 后来当她瞥见他肩头那抹火红红莲印记时, 忽然像被摄走魂儿,蓦然停止了抵抗。

戋戋脑海中泛起零星的记忆, 前世他仿佛从野外救过她,还给她疗伤喂药过。

恍惚中,她好像知道他前世是谁了……

沈舟颐遥感兴致低靡,见她如此抵抗便没再逼她。两人在一起又不是只有做这么一件事, 前世他恪守清规戒律, 从未沾过她的身子, 照样爱她爱得死去活来。

沈舟颐把蜷缩的戋戋搂在怀里, 两人就这么和衣而眠, 直至天明。

昏暗屋室, 连空气都充满悲凉的气息。

·

一个月过去, 圣上还是没能寻觅到戋戋的下落。

晋惕以为她飞到广阔天地中重获自由了,贺家人以为她找个穷乡僻壤藏起来,圣上则以为她已经死了。

一个月,可以从花开等到花落,可以从料峭春寒到草长莺飞,她可以从甚嚣尘上到渐渐被遗忘……

因沈舟颐治好了阿骨木王子的族人,王子需依照约定,退掉与戋戋的和亲之事。然两国邦谊仍要延续,圣上重新指派安乐公主去和亲。

婚成之后,柔羌须得对南朝俯首称臣,岁岁纳贡,永远熄灭反叛之心——这当然非是王子所希望的,王子便抵赖推脱着,不肯娶安乐公主。

阿骨木王子和族人住在高丽馆中,等待时机成熟再回柔羌去。

晋惕这头,自打与赵鸣琴和离后,一直寡居。他今年已二十有五,还缺妻室少子女,对于当世南朝男子来说实是件值得恐怖之事。

如今戋戋既已消失在尘世中,晋惕也该开启新生活。

魏王妃急啊,头发都急白,她想赶紧让儿子走出旧日情伤的阴影。宰辅之女,名门千金,甚至和戋戋同样的小家碧玉魏王妃都能为他找到,只要晋惕自己肯点头。

四面八方的压力砸在晋惕头上,他要爱戋戋,但也要孝父母、撑起偌大的魏王府,将来继承魏王之位,为晋家传宗接代。

戋戋走了,她已经走了,飞向天空,飞到只属于她的自由世界中去了。

晋惕祝她幸福,祝她平安,偶尔也思念她……却不能为她一直等候下去。

终于,晋惕点头,尝试接受魏王妃的相亲安排。

如果可以,还是叫冰人给他引荐个小家碧玉吧,他未来妻子身上如果能有点戋戋的影子,后半辈子他也能活得有点滋味吧……

唯一执着惦记戋戋的人是姚珠娘,姚珠娘把戋戋当成摇钱树,盼望跟戋戋要钱,多次来贺府打探戋戋的下落。

被家丁恶狠狠驱逐后,姚珠娘落泪道:“逞什么凶狂,阿甜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见我自己女儿都不行了吗?没天理!贺家全家都是挨千刀的,一家子没好东西!我要把阿甜找回来,找回来……”

姚珠娘也就口头逞逞威风,她市井鄙陋妇人一个,还能有什么大作为。

贺府之内,月姬对故去的贺二爷牌位叩首,名字正式写入贺家族谱,从此以后,她就是堂堂正正的贺府幺小姐。

贺老太君认为“贺若冰”这名字不吉利,多惹晦气,便另给月姬赐了个新名,贺若虹。

五彩祥云,虹霓送福,端端是除晦纳福的好名字。

魏王府的世子爷曾弄了封婚书想娶贺幺小姐去,然许多时日过去,全然未见世子前来迎亲,想来贵人多忘事,迎娶之事不了了之了。

沈舟颐当着月姬面,烧毁当年月姬的卖身契。

月姬曾做过沈舟颐名义上的妾,现在他完璧归赵,还她自由婚配的权利。月姬想改嫁,或想与青梅竹马的旧情郎方生再续前缘,都是可以的。

按照亲族关系,月姬现在该叫沈舟颐一声“哥哥”。

月姬从来都把沈舟颐当成要侍奉的夫主,两人骤然变作平等的兄妹关系,她很是陌生。

月姬私下里问沈舟颐:“……夫人她,她还会回来吗?”

她很怕戋戋哪一日忽然回来,抢走她如今的荣华。

沈舟颐没说话,怕也深深迷茫着。

月姬知晓公子爱夫人,如今夫人与人私奔,她不该再谈起伤心事惹公子伤心。

“夫人定然会回来的。”

月姬鼓足勇气,安慰沈舟颐。

沈舟颐对她淡淡笑笑,眸中有宠爱,却与男女情愫无关,完全是亲哥哥对亲妹妹的——曾几何时,他也应该如此清白地看妹妹戋戋的。

“多谢。”

沈舟颐作为大哥,亲自操办月姬的婚事,将许多年轻公子的画像置于她面前,叫她随意挑选如意郎君。只要非是门第太高的,他都可以亲自去提亲。月姬成婚时,他还会封厚厚的奁产为她送嫁。

外人看来沈舟颐对月姬顶顶好,可月姬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的疏离和界限感。

因为他根本当她可有可无,所以她随便出阁,爱嫁给谁就嫁给谁。戋戋呢?若戋戋嫁旁人,他也能如此慷慨潇洒么?

多年的夫妾之情,一朝化作流水。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月姬黯然神伤。

……

临稽城另一个隐蔽角落,戋戋却还活着。

她双脚被栓在坚硬的床腿上,能活动的最大范围也就是放水和食物的桌边。房间被黑帷严严实实遮挡着,她根本够不到窗户,也望不见外面,只能日日苟延残喘地活着。

某一日忽闻外面传来红红火火的鞭炮声,戋戋贴耳朵在墙壁上,瞪大眼睛仔细去听,还以为哪家办喜事放鞭炮。

其实鞭炮是贺宅放的,贺老太君大方接受了月姬这新孙女,决心拨云见日,告别过往,重新过日子。

可她呢?沈舟颐真就把她的名字和身份都抹去,把她变成掌心菟丝花,连阳光都是种奢望。

戋戋抱住膝盖,把头埋进膝窝,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啜涕。

然再多的泪水,也砸不开脚踝上的铁锁……

良久,嘎吱,轻微推门声。

一双皂文靴缓缓踱至她面前,顿了顿,声音明显不悦。

“怎么坐到地上?”

沈舟颐俯身将戋戋抱起,打横放到温暖的床榻上,一边细细密密吻着她。似这般吻他每日要进行许多次,也津津有味。戋戋哭得泪眼婆娑,一副支离破碎的可怜模样。求饶的话她说过几百遍了,可他心肠那样硬,要将她关到底。

沈舟颐今天又从外面给她带来甚多好吃的好玩的,其中几块栗米糕上刻有火红“贺”字,乃是贺家小厨房的拿手糕点。那样鲜红的颜色,昭示着贺家有喜事发生。

贺府,家?

久违了。戋戋感到一丝陌生。

“我刚才听见有鞭炮声,是贺家放的吗?”

沈舟颐对她直言相告:“刚送完月姬出嫁。夫婿你认识,就是你亲生母亲家那位方表哥。”

戋戋怔忡须臾,嗫嚅道:“哦。”

“哦什么?”

沈舟颐爱恋地轻抚她的雪腮,这些日子她又被他养得嫩了些,润了些。两人虽表面在谈论方表哥,暗地里谁的心思也没放在方表哥上。

沈舟颐喉结滚动,搂戋戋腰的手臂越发紧锢,要把她推倒在榻上……他是那么地爱她,一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脚腕被两人的推搡弄得哗哗作响,戋戋呼吸窒滞,额头沁满细密的汗珠,半推半就将他避开。

为了缓解旖旎的气氛,她硬着头皮继续方才的话头:“方生表哥……是个好人,虽胆小蠢笨些,心眼儿却忠厚。他、他现在还在永仁堂做事吗?”

沈舟颐模糊嗯了声,“他嫌弃送货太累,早就辞去了。”

戋戋续续又道:“也好,月姬嫁给他总算知根知底,只要两人好好过日子,会白头偕老圆圆满满的。”

沈舟颐动作滞了滞,不满她在他面前夸赞别的男人,话说得好像她和他不能圆圆满满似的。

“戋戋。”

他无比认真道:“只要你愿意,我们也可以白头偕老、圆圆满满。”

戋戋委屈颤了颤唇角,泪溢横流,微讥道:“我被你关在这里,就是白头偕老、圆圆满满?”

沈舟颐道:“如果你真心跟我,日后我们的生活不会如此的。”

戋戋抽抽通红鼻子,两只手臂交叉护在胸前。

她不肯妥协。

面对沈舟颐这种人,她又惧有怕,能忍住浑身战栗筛糠已然算好,又怎奢求她能和他圆圆满满过日子呢。

戋戋绷着面孔,明明身形纤薄柔弱得想让人揉死,却还跟一株倔强小草似的,任凭风吹雨打。

沈舟颐知道她从前是做大小姐的,见过世面,金银珠宝还是甜言蜜语都难以撼动她的心。好在他有足够长的时间与她单独相处,不怕晋惕或是什么人来打扰,他可以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把前世那些惨事都说给她听,博她的同情,慢慢感化她……

能用这种方式留下她也好,折断她翅膀。

再不行,就把她关起来,关到她服气为之。

只要他尚有一口气在,只要他没死,他就一定只要她一人。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

时光温柔,岁月生香

祝追文的小伙伴新的一年好运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