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坏玉笛的事叫戋戋郁郁难平, 说起来,只是月姬在饭桌上多一句嘴而已。自打这妾室入门以来,非但没帮到戋戋, 反而处处添堵, 戋戋对月姬的不喜俨然与日俱增。

接下来的几日戋戋都摆出主母的款儿, 每日清晨行礼问安时逮住月姬狠命折腾。她以妾室不能穿正红为由没事找茬儿,罚月姬到屋檐下跪,不足两个时辰不可起身,期间还不允许喝水、吃饭。

可怜美人儿被烈日晒得花容失色, 捂着娇弱的胸膛,细汗连连,戋戋却丝毫不容情。——其实月姬身上穿的并非正红, 只是一件枫红的褙子罢了。

受到这等莫名其妙的委屈, 月姬自然要向沈舟颐告状, 更想反咬戋戋, 那日戋戋再次罚她时她直接晕倒在沈舟颐面前。

这么一坨美人脸色苍白地晕倒在脚边,沈舟颐墨眉下意识蹙蹙。他挥手命杨钢把月姬抱回房休息, 自己径而来到戋戋面前:“适可而止算了,别太得理不饶人。”

戋戋呵道:“我就在我自己家,仍是小姐,想罚谁就罚谁, 除非沈公子您想宠妾灭妻。”

沈舟颐都被气笑:“宠妾灭妻?亏你想得出来。”

“若我偏偏要欺负她呢, 你休了我?”

“想得美。”

他俯身弹她一个脑瓜蹦儿作为惩罚, “欺负就欺负吧, 只要别弄出人命就好。她身子娇柔, 你且悠着点。”

轻飘飘道出这句话, 语气温柔又宠溺。

戋戋却在这温柔背后感到几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他就对自己的女人这般无情?换位思考下若自己是月姬, 为大妇所平白欺辱,他是不是也“欺负就欺负吧,别闹出人命就行”?

其实沈舟颐这话本是向着她说的,只因她厌憎他到达极点,正所谓人有亡斧者,视邻颜色言语皆窃斧——连他的好话到她耳中也变成坏话,恨屋及乌罢了。

戋戋现在有点搞不清沈舟颐对月姬的态度,说是宠吧,他把月姬介绍给贺老太君,赏赐月姬无数宝货,当然是宠的。可某些时候他对月姬的态度又不明不白,好生令人琢磨不透,例如今日的见死不救,例如他一连十几天都宿在自己这儿,对月姬的身子似毫无兴趣。

最离谱的是,据说月姬到现在都还是完璧之身。

沈舟颐非那等清心寡欲之人,从戋戋身上伤痕累累的吻痕就知道,他不但不清心寡欲,还很重欲。然他养着月姬、宠着月姬又不碰,究竟图什么呢?

戋戋忽然念起姚珠娘和月姬的关系来,涌起不安。

收下沉舟颐那几锭金条后,戋戋暂时和他和解。左右惕戋笛已毁,他想用这些钱来弥补赔偿,她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

其实非独惕戋笛,其他笛子的乐声沈舟颐也是不怎么喜欢的,他甚至对一切乐曲都避而远之。自古音乐是文人墨客雅人深致的不二法门,沈舟颐却连附庸风雅都懒得,只愿做个纯粹的俗人。

大圣遗音好好的古琴落在戋戋手中,戋戋技痒,不忍将古琴束之高阁,几日来持续练习古曲《有所思》。这首曲子虽非乐谱中最出彩的一章,却是戋戋最得心应手,甚至在梦中都常常回旋的低柔旋律。

月姬没有大圣遗音,又不甘用劣质琴代替,只得弃琴练舞。她想在沈舟颐的生辰宴上出些风头,伺候沈舟颐一夜,也好叫戋戋不敢那么过分地欺负她。

七月十七,贺府分外热闹。请帖散播出去,邀来不少至交好友。

沈舟颐以往对过生辰这种事兴致不高,活二十几年,生辰也没好好过过。今年只因戋戋主动记得,送他贺礼,他才顺水推舟地大办一场。

贺府的宅院崭新布置,琉璃挂灯,彩结为饰,处处洋溢喜庆的氛围。病中的吴暖笙也受喜气晕染,精神气强健许多。

沈舟颐作为主人翁,茶白的明光锦盘领窄袖,袍带上绣有芝形如意和海外博山,颀长的身姿,风度翩翩,光论外貌来说端属谪仙第一流。

戋戋亦换上粉白的雾绡罗绮,来搭配沈舟颐的穿着,以沈夫人的名义见人迎客。

中途沈舟颐将宾客暂时推给邱济楚夫妇,窃窃呼唤戋戋,把她往屏风后面带。两人旖旎的身影若隐若现,他吻过她红唇上胭脂后,颇为期待地说:“那日.你死活不叫我看礼物是什么东西,今日总可一睹真颜了吧?”

戋戋早有准备,从衣袖中把锦盒掏出来。沈舟颐缓缓移开,只见里面是一顶白玉发冠,左右各衔两颗小珍珠,时下流兴的样式。

“原来是发冠。”

他放在手心掂量掂量,笑道:“好看是好看,不过有些重,戴在脑袋上脖子可要断了。”

戋戋佯怒,要把锦盒从他手中抢回来,“不要的话还给我。”

沈舟颐阻拦:“岂有此理,送出去的东西还想收回?这顶发冠我已期盼好几日,怎能不要。”

戋戋松口气,应该是瞒天过海瞒过去了。

这时月姬也殷勤过来送贺礼,她也当真是个学人精,送的竟也是发冠,只不过是紫玉的。

沈舟颐又去践踏小姑娘的心意:“已有新得的一顶,暂时用不到第二顶。”

便叫人堆到库房堆积如山的贺礼中了。

月姬面色遗恨,敢怨不敢言,戋戋见她嫉妒得掐腿的样子,略略无奈。

当下宾主各自就位,其乐融融,眼看就要开席。

却猛然听一雄浑的男声:“且慢!”

众人俱是惊疑,只见从贺府四敞大开的正门内,踱入一身着甲胄的少年将军来。他身长八尺多,双目浑如刷漆,乍看还以为是天兵天将下凡,好生英武有杀气。随着他的走近,两侧枝叶颤颤纷纷落下,草木也被这强大的气场所震撼。

竟是晋惕。

戋戋心脏咯噔。

算起来,今日正是晋惕班师回朝之日。瞧他这打扮,竟好似连家都没回,直接从战场上奔波过来的。

众宾都被慑住,呆滞如鸡。

沈舟颐的笑容渐渐落下,侧头剜向戋戋……戋戋艰难摇头,她也没料到晋惕竟闯到贺府来。

“诸位,好热闹啊。”

“本帅也来蹭蹭热闹,沈公子不会不欢迎吧?”

晋惕朗声说着,信手驱逐酒桌前排一书生,抬腿便坐下来。与此同时,他那些披坚执锐的坚兵也黑压压地涌进,将本来喜庆的生辰宴弄得像凝重的刑场。

邱济楚登时要急,沈舟颐按而不发:“自然不会。不想世子爷降临,蓬荜生辉,待会儿在下和贱内还要敬世子爷三杯水酒。”

沈舟颐的手还自然而然地放在戋戋肩膀上。戋戋梳的也是妇人髻。

晋惕神色微变,哐啷,将手中长剑丢在地上,震得在坐宾客都颠了颠。

哪来的阎罗王,太吓人了。

在军中历练数月,晋惕立下累累战功,手中有实际的兵权,自认早已不是那个当初受赵阁老控制的无能世子。他此番回来就是要和赵鸣琴和离,夺回戋戋,亲手宰杀沈舟颐报仇雪恨的。

沈舟颐下巴无声地抬了抬。

贺老太君等人哪见过这等场面,惊得喘不过来气。戋戋亦心悸,他们二虎相争,千万别殃及池鱼才好。但见晋惕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恐吓又充满爱慕,含悲含怨,似在责怪她糊涂,为何将终生如此草率地托付给沈舟颐这等人?

感到晋惕逡巡的目光,沈舟颐捏在戋戋肩头的力道,亦重了重。

戋戋浑身发麻,难受地垂眸下去。

“戋戋。”

晋惕那样放肆地,含情地,当众唤她小名,“我前几日托人给你捎回‘惕戋笛’,按你的意愿把当年定情信物还给你,你可还开心吗?”

瞟见沈舟颐手边的锦盒洒金缎面,正是他用来盛装惕戋笛的那一个。

他欣喜之下,直接将锦盒抢过来,道:“你随身带着,是不是?”

打开却愣住,哪是什么惕戋笛,分明是一顶男子用的玉冠。

沈舟颐的脸色固然难看到了极点,晋惕亦十分不悦。

戋戋见此情状扭头就逃,却被沈舟颐扣住手腕,牢牢困囿死。她头晕目眩,似被两股势力同时剧烈撕扯,身子往下坠有千钧之重。

“戋戋,”

沈舟薄无尽的爱意和失望一同涌现在眼尾,“那不是你送给我的玉冠贺礼么,怎么是魏世子的东西?”

戋戋脊背如被浇下冷水,骨骼格格而颤。完了,得罪晋惕倒无所谓,她现在不受晋惕牵制……可得罪沈舟颐的坏处是实打实的,待关上门之后,他定然把她往死里折磨。

戋戋扭动两下,挣不脱。解释,却又无从谈起。她发烧般一阵冷一阵热,被这似曾相识的为难局面煎熬得濒临疯掉。她卑微叹气,极小声极小声求恳沈舟颐,“哥哥……”沈舟颐无动于衷,你可真太令人失望了。

原来那支惕戋笛不在贺宅之内,是晋惕不远千里从边疆托人给她捎回的。原来她背着他和晋惕互有联络,还把定情信物藏得那样深。

一桩桩一件件如断线的珍珠穿在一起,瞬间分明。这锦盒不是给他的什么贺礼,而是她和晋惕私相授受的证据。她从始至终都在骗他,她答应与他成婚后跟晋惕断,却藕断丝连,从没断干净过。

晋惕见不得戋戋眼角噙满泪痕的委屈模样,倏然拔剑出鞘,径直指向沈舟颐,威胁道:“放开她。”

长剑凛冽的寒光惊得在场众宾纷纷退散,贺老太君亦承受不住变故昏倒过去。然晋惕的亲兵把整个贺府围得严实,无论宾客还是谁,一只苍蝇都莫想飞出去。

场面俨然控制不住。

沈舟颐有恃无恐,搂着戋戋,竟还挨晋惕的剑尖更近些。

晋惕明白直说:“戋戋,我已有把握跟赵鸣琴和离,你现在就跟我走,我娶你为正妻。”

戋戋愕然张大嘴巴。

沈舟颐偏要和晋惕作对,打断道:“戋戋,你要和你的杀父仇人在一起吗?你忘记二爷是怎么全身溃烂,不治而亡了吗?”

晋惕压低警告道:“沈舟颐!”

沈舟颐亦雪色:“晋世子,请您自重。”

在那些凶神恶煞的卫兵环绕下,还没吓瘫的全场也就只剩沈舟颐一个。

戋戋毕竟现在是沈舟颐的新妇,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当着正头夫君和外男私奔之事……况且晋惕,还与贺二爷的死大大相干。

戋戋笑得比哭还难看。

“世子说笑。”

晋惕有没有想过,她现在是一个手无寸铁被困囿于深宅大院的妇人,不像他有权有兵,能纵横沙场,有力量能反抗。她的反抗只能像老鼠偷偷摸摸,见不得光,且每一次反抗都会带来更加沉重的伤害。

晋惕略略失望。数月的军中历练让他的脾气沉淀许多,不似当初鲁莽冲动。隔半晌,他竟妥协地收起长剑,重新坐下来,啜饮手边的一杯清酒,举重若轻。

“确实是说笑呢,贺小姐别当真。”

沈舟颐呵呵。

宾客重新被晋惕的大兵按回来,被迫继续吃这场生辰宴。

躲在角落弱小无助的月姬不知晋惕是哪冒出来的男人,长剑出鞘的那刹,她还以为公子会死,吓得差点和贺老太君一块晕厥过去。

有晋惕这么个瘟神在此,宾客都如鲠在喉,半片菜叶也不敢夹,更后悔来吃这顿要命饭。

月姬被沈舟颐点过去献舞,她惊吓过度,腰肢十分僵硬,本来练习娴熟的舞跳得结结巴巴。

晋惕一边大咧咧享用贺府供应的新鲜瓜果,一边讽刺而笑。原来沈舟颐那孙子娶得戋戋后还纳妾,戋戋委身这种负心郎,真乃瞎眼。

卫兵被晋惕发令退到贺府外,准许府内宾客自由走动。许多宾客为避祸都不愿在席面上呆着,借故醒酒或尿遁,三五成群地在贺府后花园窃窃私语。

过小半个时辰,饭桌上俨然没剩几个人。再看座位上的沈舟颐与戋戋,早已不见踪影。

月姬咬牙舞完,也不愿再留在前堂面对晋惕这阎罗王,一曲终了,急急往后堂逃去。

后花园零零散散聚集不少宾客,沈舟颐与戋戋正在幽篁深处的青石溪水旁,一个坐一个站,气氛极为凝重。

月姬胆怯本不敢过去,但今日生辰宴是她的翻身仗。为着以后的荣华富贵,也为了不再受戋戋欺负,她尽量克服心中的懦弱,走过去:“夫君,妾……妾辛苦排场舞,还没给您看,您怎么就离席了?”

沈舟颐双目阖着,轻缓的气息,也不晓得他是喜是怒。

在此暗无天日的竹林中,戋戋已被沈舟颐像审囚犯般审了多时,正自叫苦不迭。她巴不得月姬赶紧过来打岔救场,本对月姬满腹敌意,此刻蓦然生出几分好感。

沈舟颐不理月姬,戋戋却斗着胆子开口:“姨娘现在跳也不晚。”

月姬怔,主母今日好生反常。

沈舟颐掀开一只眼皮,淡淡瞥戋戋,怪她自作主张。

月姬当下站得离小溪远些,翩翩起舞。她又不是晋惕的女人,刚才当着晋惕的面跳自然僵硬如尸。此时舞给沈舟颐看,使尽浑身柔媚,下腰下到底,唯恐细微动作做不好失去美感。

后者沉默如雕像。

场面异常尴尬。

戋戋欲尽早摆脱这窘困的氛围,叫涵秋取自己的大圣遗音来,主动提出为月姬伴奏。她仓皇之下也想不到什么妙曲搭配月姬的舞姿,冒冒失失就弹起那首《有所思》,琴音若雨滴落树叶,在竹林间回**。

因她此刻心慌意乱,指法不稳,音色也跟着忽高忽低。啵啵啵的琴弦颤动像一记棍子,搅动着周遭浮躁而恐慌的空气,也在狠狠揉捏着每个人的心脏,叫人听来不由自主地悲伤。

这琴声半点也不美妙,甚至惹厌,就连月姬也被唬得停下舞步。

三三两两的宾客都朝幽篁望过来,沈舟颐的俊颜骤然惨白若纸,似乎《有所思》的琴声化作千万道利剑,搅碎他的五脏六腑,七零八落……他方才还沉静的神色骤现冷汗,涣散的目光化作两道冰冷的光芒,直直朝戋戋射来,宿世怨敌般仇恨,“你竟然弹这首曲子?”

戋戋发怵,手指僵硬,茫然停住琴声。

怎么。

沈舟颐阴郁地过去,强忍怦怦剧跳的太阳穴,径直掀翻古琴。大圣遗音哐啷啷摔在地上,琴弦琴柄摔碎作乱团。

戋戋隐藏不住绝望,她究竟又做错什么?琴声而已,他也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不及深想,沈舟颐的五爪已分别锢住她的左右肩膀。他饱含哀伤,像沉湎在他自己的心魔中,不停地质问她:“你为什么要弹这首曲子,为什么?”

戋戋沁满泪花,熬着肩头的剧痛:“哥哥,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我练这首曲子许多日,是用心想弹给你听的,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他冷冷打断道:“住口,谁是你哥哥。贺若冰,你没事用这首曲子羞辱我,是想找死吗?”

眼尾泛红,昔日温柔似水的瞳仁尽是淡漠。在他耳中,这首《有所思》和炫耀胜利无异。

新仇旧账夹在一块,他看向半跪在地上求饶的戋戋,如同看蛆虫:“我险些忘记,咱们哪里是夫妻,本来就是宿仇。我真该一开始就掐死了你,省得你再和你奸.夫日日无休止地私相授受。你说说你和晋惕还有完吗,都第几次了?”

月姬被这场面吓疯,周围宾客也是。

本以为晋惕已够疯,不料这位看似温润的贺家家主比晋惕还疯。

戋戋痛苦求饶着,沈舟颐说的应该是前世的事,可她沦丧前世记忆,到现在为止脑海中都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他说这首曲子是在冒犯他,她完全不知道啊。

她不停求饶:“哥哥!我不和晋惕了,我不,你饶恕我,别杀我……”泪水顺着她的面颊蜿蜒流下,沈舟颐的手却一根根攀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真要送她上西天。那群倒霉的宾客只会胡吃海塞,遇到这种夫妻倾轧的场面避之不及,除去唏嘘就只会叹息。

戋戋泛凉的泪珠坠落在沈舟颐滚烫的手背上,叫他稍稍冷静下来。她闭目等待自己骨折颈断,痛苦却并没有降临,回过神来,对上的却是一双朦胧泪眼。

沈舟颐的眼睛呈颀长的桃花形,很漂亮很好看,这双眼睛流露过恼怒,微笑,恨意……却从没像此刻这般糅着若有若无的悲伤……落泪过。

仿佛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她,他颓然叹息:“戋戋!戋戋!你不可以弹这首曲子,知道么。是我求你。”

她说忘了就忘了,干干净净乐得潇洒,却哪里知道,这首曲子给他带来过多大的伤害。

他前世孤零零地死时,耳边响起的就是这首曲子。她设计杀他时,也是用的这首曲子。

可他前世并没犯过错呀,他努力修行,日行一善,未酿下半点孽事。只因遇上她,落得个焦尸弃野的下场。

戋戋其实并没冒犯沈舟颐的心,刚才她也是真心想讨好他来着。面对他这莫名其妙的怒火,她满身的鸡皮疙瘩,单薄的身子如风吹败叶雨打残花:“沈舟颐,你到底又发什么疯?”

他道:“我没疯。”

戋戋咬牙切齿道:“你有病!”

这时晋惕带人巡到后花园来,乍然瞥见戋戋被沈舟颐逼到溪水边,那副如哀咩瘦羊的可怜样子,立刻吼道:“沈舟颐!你在对她做什么!放开她!”

不等口中怒喝落地,已朝这边三步并作两步奔来。沈舟颐与晋惕相逢,杀意更盛,随手松开戋戋。戋戋本已被逼得离小溪极近极近,脚下由湿润的鹅卵石一绊,竟尔跌到溪水中去,引起噗通的水花,伴随她的惨叫。

戋戋不怎么识水性,小溪虽不深,只能淹没胸脯,她还是被凉水浸得肌肉抽筋。扑腾挣扎间,又喝下好几口脏水,鼻腔口舌酸胀欲破。

沈舟颐眉尾顿时沉下来,匆匆赶来的晋惕一头扎进水中。

“戋戋!”

晋惕下水溅起更大的水花,他身量远比戋戋为高,贺府的景致小溪水只能草草没过他腰带上的宝石。晋惕托起戋戋手臂,哭腔喊道:“戋戋!”将她往岸边拖。戋戋委屈瘫坐在溪边,擦着脸上的泪水和脏水,口中不停干呕,冷得浑身筛糠。

那么瞬间,久违的甜蜜将晋惕包围,他贪婪地珍惜着与她肢体接触的每一须臾,溪水没把他吞没,将心爱女子拥入怀中的幸福滋味却将他吞没。

自从他被陷害与赵鸣琴有染后,戋戋就变成了那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水中虚幻的倒影……明明是活生生的姑娘,他却触不可及,眼睁睁看她被别人玷污,成为别人的妻子。

啊,这一刻永远停滞也行,让他们永远在这肮脏狭小的小水坑中也行。把她扶在手心的滋味实令他潸然泪下,晋惕再也、再也不想放开她了。

戋戋啊,跟他吧!

晋惕在内心疯狂为自己呐喊。

他用这条命保证,对天发誓,他会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落半滴泪,且永不纳妾。只要得到她,让他放弃现有的世子之位和荣华富贵,做个贫贱的布衣,甚至被沈舟颐踩在脚下都行,只要能长久将她拥入怀中。

晋惕也哭了。

然而这份感动并没持续多久,就听那男人说:“还在地上装死多久?过来。”

戋戋擦擦脸上的溪水,抽噎两声,起身摇摇晃晃。晋惕登时把她拦住,雄鹰护住白兔,“沈舟颐,你别太过分。你也不爱她,为何非要从我们的感情中作梗?”

沈舟颐死死锁紧倒在晋惕怀中的戋戋,漫长、漫长地倒吸口气。

说不嫉妒不生气是不可能的,而且嫉妒生气得快死了。

“戋戋。”

“我再告诉你一次。”

“到哥哥这里来。”

这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呢,是病倒的吴暖笙,伸手要钱的姚珠娘,假贺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有她身为一个女子,一个已嫁妇人的名节。

晋惕双眸猩红,连发号施令都忘记,死活拉着戋戋,只渴望她能选择他。

可是他给她的筹码是什么呢,是对她好,给她幸福,都是些太虚无缥缈的东西。

戋戋没得选。

她挣开晋惕,起身默默走回沈舟颐身边。

晋惕以为她爱沈舟颐,失魂落魄。

沈舟颐指节拭了拭她脸蛋上晶莹的水珠,视线缓缓下移,见戋戋胸口一片红,是刚才晋惕救她时太过激动弄出来的,充满旖旎的意味。

他怜惜的心情烟消云散,瞬间烦躁不堪。

“滚回你房里去。”

戋戋像木头人,涵秋扶着她就要走。

晋惕忍无可忍,决定今日就屠沈家满门,主要是沈舟颐,他真要大开杀戒。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