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的假山之后,一道白色的身影牵着一个小女孩,久久凝望着凝渊与昆炎沁相拥的方向,宛如从来不曾动过的雕塑。

为什么,即使如今自己已经拥有了三重火瞳这等逆天的能力,为何还是这般无奈,三重火瞳可以征战杀伐,可以至尊天下,却不能逆转生死,不能起死回生……

权倾天下能怎样?报仇雪恨了又能怎样?而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个离去,到头来又有什么意义。

凝渊无言的看着莲池摇曳的荷叶,已经忘记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只知道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大山,压得她生不如死。

郦湮流的身形不停的颤抖,哆嗦的嘴唇欲言又止,眼眶中泪光盈盈,那种无奈,那种躲闪,那种疑惑,那种痛苦……万千神情交织,他一步一步靠近凝渊所在的地方,郁结的心绪愈来愈浓烈。

他仍然不相信昆炎沁就这么去了,用那双盈水的眸子,看着凝渊,寻求答案。

凝渊对着他摇摇头,那一刻,她分明看到有什么东西瞬间支离破碎……

“娘亲,爹爹睡着了吗?”焰儿摇着凝渊,瞪着圆圆的大眼睛询问着。

凝渊点点头,焰儿疑惑了一下,笑着道:“爹爹应该睡**。”

凝渊又点点头,跟着带路的焰儿,走进昆炎沁的寝宫。

郦湮流就那样失魂落魄一般的站立着,眼底一点一点开始空洞,盈盈如水的美目,渐渐灰暗。

寝宫华帐红衿依旧,只是常住此地的主人已然没了生命……

细致的抚摸着昆炎沁冰冷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凝渊的手心也失去了温度。

焰儿或许是累了,或许是看到凝渊和昆炎沁回到屋子,总算安了心,轻轻的趴在床边,睡着了。

凝渊抱起焰儿,放在昆炎沁的旁边,轻轻的在二人的额头上亲了亲。安心睡吧,焰儿还会醒来,只是昆炎沁,也许永远也醒不来……

突然,心间不知为何,一阵慌乱的悸动,凝渊猛然站起来,迈开步子,径直冲向奉所在的客房。

为什么心中如此的慌乱,她压着胸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入了昆炎奉岚所在的房间。

一脚踹开房门,房中,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立在床边,身形颤抖却又坚决,一动不动的钉在床边,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凝渊快步上去,眼前的一幕彻底的震惊了她。

黑色身影那人手握着一把短刀,刀尖上是殷红的血迹,一滴一滴,仍在滴落……

**,奉岚半趴着,浑身血迹……

不需要思考,已经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呢?

凝渊一把推开那黑色身影,将奉岚抱在怀里,大吼道:“烟罗,你对他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尖利的笑声异常的刺耳,“对他做了什么?我能对他做什么。为何你从来不曾问我,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是他。是他。是他夺走了主上的性命,如果不是他,主上亦不会死去。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烟罗歇斯底里的叫着,双目赤红,面部斑驳的血痕已然干涸,显得愈发狰狞。

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不但没死,还有力气来杀人。

“你为什么要杀他。”凝渊同样的吼过去。

“一切的祸端都是从他开始。若不是因为昆炎奉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水绿痕不会死,水红挹也不会死,我也不会被皇长女从郦家挑选出来,丢进彘室,成为制服昆炎烬的一道暗手。如果不进入暗影,就不会遇到你们,不会遇到主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恩恩怨怨,这么多痛苦和死亡。如果没有这一切,我仍然是郦家的小公子郦湮罗,怎会如猪狗一般,从彘室那种地方爬出来,忍辱负重到今日的地步?”

“昆炎沁的死,是因为我,而不是奉岚……”凝渊低声说道,心忍不住被愧疚攻击得支离破碎。

“如果没有昆炎奉岚,主上是能被潋颜君上救活的,他却在那么关键的时候破坏大阵……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他。”

“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昆炎烬父女和水潋颜的阴谋,我们都是受害者,你怪奉岚亦于事无补。”凝渊捂着奉岚汩汩冒血的伤口,眼底满是担忧。

人心难测,造化弄人。

这一切的结果,怨人,也怨天。

“事已至此,你杀了他,心里就会好过吗?”凝渊淡淡的看着神情异常激动的郦湮罗。

“要杀了才知道好不好过。至少会比现在好过。”

“他死了,你也不一定会好过,沁儿和奉从小一起长大,经历诸多生死,奉一直是沁儿最在意的人之一,如今,沁儿尸骨未寒,你却要取了奉的性命,将来,你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沁儿?”

郦湮罗踉跄的退了两步,手中的短刀已经停止了滴血,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刀子,指节开始发白,声音如哭“不公,这不公平,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公平?不甘心?

上天从不遂人愿,不公平,不甘心的事情何其多。

昆炎沁的死,她也曾怨天尤人,可再怎么怨,他也回不来。

她何尝不觉得伤心难过,心绪难宁。

可是,这些都不能用奉岚的命来偿。不该他偿。“奉他也是受害者。”

逝者已矣,生者为大。

凝渊紧紧的抱着奉岚,他羸弱的呼吸,在血光中细若游丝。

“渊儿,我是该……该死的。”他眼看着郦湮罗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心底也是翻江倒海一般。

“没有谁该死。也没有谁该活。要走的怎么也留不住,要留的撵也撵不走。奉,你不要乱想,好好养伤。”

他凝眸看着凝渊,凝渊点点头,“难为你呢?”

“难为?何谓难为?人生本就难为,诸事让我为难,渊儿,何时,才能不这般难为?”奉岚轻柔的声音,即使血腥,依然掩盖不住他身上淡淡的蜂蜜清香。

凝渊紧紧抱着奉岚的身体,他留下来,她感谢上苍,夺走了她的沁儿,至少给她留下了奉,真不敢想象,如果她同时失去他们两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柔情缱绻,恍如隔世。

到底是多久以前,她与奉岚有过这般的亲近密切?

而到底又过了多久,她与他才能柔情如昨?

如果可以这般紧紧相拥,天荒地老,该有多好……

她从来就是一个向往淡然生活的人,能与心爱的人执手相伴,共度白头,少时吟风弄月,老来弄孙为乐,仅此而已。可现世,总是这般的身不由己,她的性格深处,确实是一个软弱、逃避的人,她顾及的太多,害怕失去的太多,可往往越是如此,失去的越多……

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能过一个普通小老百姓的生活,安于平淡,安于平凡。

轻轻摩挲着奉苍白而干枯的面颊,曾经姣好绝世的容颜,此刻已然逝去,而手掌中那略有些干涉的皮肤,反而异常的真实。

“别摸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奉岚了……”奉轻轻侧过面颊,眼底尽是无奈和神伤。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奉。”

他的眼睛突然睁大,松弛的皮肤有一瞬间的紧绷,原本闭着的薄唇,也微微张开,他的眼底,倒影着凝渊惊恐的面颊。

一柄刀尖从奉岚的腹部穿了出来,汩汩的鲜血,狰狞着自己浓烈的血腥味,张牙舞爪的冲出奉岚的身体……

凝渊看着那带着血红的刀尖,看着紧握着刀柄的郦湮罗,她几乎不敢相信,他的主人是一直呆在旁边发呆痴傻的郦湮罗。

“哈哈哈哈,他也要死了,他要下去给主上陪葬了。哈哈哈哈,沁儿,我的沁儿,你再也不会孤独了,你最讨厌的男人下来陪你,湮罗也来陪你……你不会是一个人。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郦湮罗拔出刺入奉身体的白刃,狠狠的插入自己的胸膛,殷红瞬间侵染了他的衣衫,大片大片,疯狂的怒放。

“沁儿,湮罗来了,有湮罗在,你就不会是一个人了,你从来不知,我却是那个对你最好最好的人……”

鲜红的血液,决堤般涌出他的口腔,将地面也染成诡异的红色……

片刻的呆愣,凝渊慌乱的捂住奉岚汩汩外冒的血液,“奉,奉,不会有事的。有我在……”

她一口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液灌入奉的嘴里。

曾经,你用自己的半生阳寿救我的命,今日,也让我用同样的方式,表达我心中对你的情愫。

“奉,你的心中有我,如今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黯淡的眸子闪过一丝满足的笑意,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奉岚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就那样磅礴的布满他干枯的面颊,一股清晰的信息,表明着生命的流逝……

奉,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闭上眼睛。

苍白的手从凝渊的手臂间滑落,温热的身体紧紧消失着应有的体温。

奉岚的面色在凝渊猛灌的血液中,泛起了异样的潮红,而这潮红却无法挽回他的生命,难道这唾手可得的幸福,仅仅只能延续这么一点时刻吗?

手腕的血液慢慢凝固,凝渊无力的趴在奉岚的身体上,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奉,我的奉。

为何我们才如此短暂的相聚片刻,你就撒手人寰呢?

郦湮罗怨天不公,此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到,这不公二字,是多么的犀利。

难道她能力变强的代价就是身边的爱人一个个逝去吗?

与其这样,她宁愿是一个废人,一个瞎子,哪怕再瞎,再没用,两年、二十年、二百年……只要他们平安就好。

奉。奉。奉。

你可记得,你可还记得我们曾经共度的时光?

如今,一切不再是昨,叫我如何面对未来万千岁月无情的孤寂?

望天长叹,潸然泪下。

她清晰的感觉到,面颊殷红的血泪,三千青丝瞬间花白……

老天,何其残酷。

老天,何苦来哉。

三千青丝燃尽芳华,万般红尘一朝堪破。

“哈哈哈哈……”凝渊大笑着,抛下昆炎奉岚的身体,偏偏倒到的走向屋外,在清风中嘲笑苍天。

既然如此,已然如此,这个天下还有什么可以眷念,可以在意?

凝渊面色从未有过的安然走到昆炎沁的寝宫,抱起已然熟睡的焰儿,慢慢走出房间。

玉卿王府的大门高傲的立在地面,看着熟悉的几个大字,她的嘴角弯起了一丝诡异的幅度,轻轻挥手,黑色的火焰蹿出眼眸,将这庞大的院落,化为灰烬。

他们既然离去,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只在她的心中便好,其他的东西,都应该跟随他们陪葬。

从此,缁衣白发,红唇素颜,绝然天下。

既然你们选择离去,她何惜皮囊化作行尸走肉?

既然这世间留不得你们,她何惜苍生无辜受殃?

既然苍天不公,她何惜顾忌芸芸众生?

与其受孽,不如归去。

沁儿、奉,你们等着我。

尾声:天鸾承帝寻汝三年,昔日的瑾藻宫而今已更名为承寻殿,承帝出神的凝视着手中捧着一套女子的旧衣,黯然神伤。

郦湮流侧过脸去,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已经三年了,您还是放不开吗?”

承帝默然,良久才喟然长叹道:“怎能放得下。既然连空山都没有她的消息,她到底去了何处?”

“自三年前大战之后,她一把火烧了玉卿王府,带了焰儿一去不返,已然三载,陛下您也登基为帝,如今已是国泰民安,您却从未停过寻找,依然杳无音讯,想来是有心避而不见吧!”

“昆炎沁和昆炎奉岚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那样绝然而去,定是心灰意懒,不愿再回俗世。”

她就那么在意那两个男人吗?而昔日的雷澈,如今的天鸾国君承帝陛下,她就丝毫不放在心间么?即使她不在意他的身份,昔日相处患难与共,她就如此舍得么?

承帝摆摆手,“丞相你先下去吧!不必再找了,哪日她想起了孤,或许会回来看望一眼。”

“陛下您保重龙体。臣告退。”郦湮流退出承寻殿,默默的摇头。

内医院最高医官御药殿里,水冽清正专心致志的研制着一味新药,他的背后,房梁上倒吊着一个小身影,一双小手悄悄的伸出来,用小钩子勾起锦盒里一颗极品的人参,一点点上拉,大得出奇的眸子闪烁着灿烂的神采。

啪,一颗小石子割断了小身影的钩子,人参又落回了锦盒内,小身影暗红的眸子不禁失去了光彩,嘟囔道:“娘亲你太狠了,一颗人参而已,焰儿饿得正慌呢?”

水冽清听到声响,抬头望着房梁上的小家伙,淡淡一笑,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随意道:“焰儿,你这招都使了三年了,也该换个方式才好。”

“哼。要不是娘亲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坏了本姑娘的好事,你的那些个宝贝药材啊,早进了本姑娘的五脏庙。”

水冽清看着轻动的浅纱帐,“谁也想不到,陛下翻遍整个天鸾寻找你们母女二人,而你们倒好,就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凝渊浅笑“还是得归功于清儿你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

这时,郦湮流掀开门帘,“陛下已经撤下了寻找你的旨意,王妃,你打算一直呆在内医院吗?”

凝渊浅浅的摇摇头,“皇宫不是我久留之地,既然撤了旨意,也是我们真正离开的时候呢?”

水冽清眉头一皱,将手中的草药紧了紧,“你们打算去哪里?”

“走遍千山万水,带焰儿多长长见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研制药物为焰儿控制三重火瞳的爆发,你如今带她离开,万一三重火瞳爆发,该如何是好?”水冽清是不想她们离开的,可却也无能为力。

凝渊走过去,将手放在水冽清和郦湮流的肩膀上“这三年来,谢谢你们的帮助。如果有缘,自会再见。”

她抬头,对着房梁上的焰儿“走了,焰儿。”

“好咧。”小丫头对着二人做了个鬼脸,几个跳跃,跟在了凝渊身后,翩然而去。

承寻殿外,凝渊躲在假山之后,看着殿内依然捧着一套旧衣出神的澈,她微微叹了口气,都已经三年了,他时常如此,而凝渊却不愿再让他见到自己,今日一别,想来再无见面之日,各自珍重吧!

凝渊摆摆手,身后的焰儿鬼灵精一般呵呵一笑,一跳一跳的跟着她,消失在承寻殿外,从此万水千山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