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的心情是复杂的,甚至是纷乱的。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心底反反复复的问着同一个问题。
此刻,他甚至没有从方才澈掀开他面巾的震摄中清醒,这暗色中的倩影,让他的神经有些应接不暇。
“睡不着,出去透了透气。”奉的声音很奇怪,神情有些闪烁。
敏感的凝渊立刻看了出来,影仆似乎有些怪异。
今晚的怪事貌似特别多,影仆皱了皱眉,主上毫无征兆的大发雷霆,澈莫名其妙掀了他的面巾,又莫名奇妙放他回来,接着,凝渊第一次半夜时分亲临他的卧房……
他不自然的伸手摸了摸面颊,确定面巾完好的遮盖了他的脸,继而又自嘲的笑了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们根本不知道他这张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他觉得自己真的有些杞人忧天了。
“主子,夜半来此,可有事情需要交代?”他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恢复了往日惯常的语调。
“没……没事,只是想问问我受伤的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反正也是无事可做。”凝渊想到明日就要继续之前的考验任务,心头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在暗中……而已。”他能说出来吗?从她接受主上的任务开始,他就形同影子般的跟着她,不分日夜。他能说出来吗?从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主上在心窝上插刀子,他就傻傻的在竹林的密叶间守了她三日三夜,不眠不休……
他说不出口,一如他十年所做的点点滴滴,只是默默付出,从不求回报。
或许,他自己从来没想过需要她回报什么。只是这样看着她,守护她,能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已然很满足。
暗影的黑暗世界,她是他唯一的一缕光辉。
只有面对着她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尚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有人所拥有的诸多欲求。
若是有一日,她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她会作何抉择?
当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影子,弃之如敝屐……
还是,一个十年相依相伴的人?
为了转移自己的混乱心思,影仆走到石桌旁,为凝渊倒了一杯凉了的茶水,放在桌上,又安静的立在了旁边
。
今日的影仆很怪。这是凝渊最直白的印象。
“奉,这些年你对我很好,可是我只是一味的练功,从来没有在意过你的感受。这十年来,你做了很多,真的很感谢你。澈是那样直来直去的人,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不是有意的。”
虽然她明白,澈那样做带着故意或者刻意的成分,可她还是希望二人能和睦相处。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道:“主上交代的任务时限快到了,主子如何打算?”
她英气的眉皱得更深了,说实话,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
那窝心一刀,是伤口,亦是心结。
虽不曾恨他,却也不似从前那般应对自如呢?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缓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吧!这样的任务,或许我是完不成的。”
她第一次觉得,用非杀人的手段完成一桩事情,可以如此焦心。
如果可以杀掉主上,得到任务完成的结果,她会杀死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吗?
“你定然要完成,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完成之后你才是真正的暗二。”
“暗二?”呵呵,暗二又如何,还不是在拼尽全力的时候被他当胸一刀,如果获得暗二名号的代价是险死一次,那么,那个神秘的暗一称号,那个象征暗影巅峰的暗一称号,付出的,又将是什么?
她来这里的初衷,是让自己变得强悍,强悍到足够达成心中夙愿。
却从来没想过,要将小命交付给一个面具男。
作为暗影,即使有死的觉悟,杀人的觉悟,可被杀的思想准备,她可不想做好。
“暗二又如何?如果不能获得令自己满意的结果,也只是一个空闲的绰号。奉,做了这么多年的影仆,你的理想又是什么?在这暗无天日的暗影山脉,我们的一生,难道注定只能托付给黑暗吗?”
理想?多么遥远的词汇,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有过理想这种东西?他不记得了,多年前血淋淋的一幕一幕,蒙太奇一般闪过他的脑际,每一副画面都夸张的展现着血腥、杀戮和死亡……
“我是向往阳光的吧!记忆中的日出和日落,有着让人哭泣的美。红日
、青山、绿水、璧人,是我向往的山中隐逸岁月……”可能做梦也没想过,一朝求隐逸,却是十载夜色迷途。
暗影,一个多么厚重和残酷的名头,重重的套在他们的身上,如一副打不开、砸不烂的枷锁,禁锢着他们的身心。
他以为自己早就失去了幻想的权利,可当凝渊水润的眸子闪烁着向往时,他的脑际漂浮着恍若前世般优美的画面,若最隽秀的绿水纱衣,轻轻萦绕着一个若水莲花一般的人儿,三千青丝随风翩跹,周遭的生灵都为他的美吟颂着亘古的赞歌,人间绝色水氏双殊,记忆中那个美得不似凡人的身影在风中翻飞的绿色袍袖中,血红一片……
黑色袍服包裹下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那样恍若谪仙般的人儿,活生生的陨落在他的面前,他的心在哭泣,在嘶吼。‘你不要丢下奉儿,你醒醒啊,睁开眼睛看看啊,我是你的奉儿……’
那个孩童哭喊到声嘶力竭,绿水纱衣包裹的人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鲜红的血液,如鸩血浇灌的浓艳蔷薇,张牙舞爪的宣泄着它放肆的美……
“奉,你怎么呢?”凝渊看着出神的影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凝眸看着那双黯淡的眼睛,曾经晶亮的色彩,恍如失去光泽的明珠。
一层薄薄的水雾浮现……
奉,他,他在哭吗?
凝渊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情景,还不确定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不是看到了幻觉。
他,哭了?他,为什么哭呢?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纤细的双臂,将那双泛着水雾的眸子,捧在了怀中……
哭泣的孩子,怀抱是最温暖的归属。
象征生命的心跳搏动,一次一次有力的敲击在奉的耳畔。如此娇小的人儿也有这样温暖到炽热的胸怀吗?
他是男人,是一个在黑暗和血腥中摸爬滚打了半生的男人,长久的独立和孤傲滋养了他铁一般强悍的身心,可为什么每每回忆那个穿着绿水纱衣的人儿倒在血泊中时,他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所谓钢铁与绕指柔,难道,就是此情此景吗?
可是,这个怀抱,他不想离开。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能靠在这个怀中,生生世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