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棒

一干二净三饱满,因为谷子还要脱壳,也就不存在“净”这一点,关键是干燥与否和饱满程度。如果没晒太干燥,存放起来就容易变质;如果饱满程度不够,有空壳混在里面,出的米粒就少。

但是晒得太干燥后,谷子就会缩水,如果是个人家庭,谷子自然会晒得超级干燥才会储存进仓,但是对于生产队来说,不可能晒得超级干燥,但晒出来的谷子储存起来也绝对不会出问题,至少一年内毫无压力。

饱满与否问题也不大,空壳在过“风车”的时候就会被吹得过滤出来。

可是干燥和饱满的程度并非村民、或是生产队自己能决定的,全靠验粮员的经验判断,矛盾主要是出在“差不多”这一点上,比如大家的谷子都差不多,你过了,但我怎么都交不过。这过与不过,全在验粮员一念之间。这就跟“好声音”一样,四个导师有各自的喜好,最后转不转身,谁也搞不清楚,转身的不一定就好,不转身的也不能说唱得差。

没有硬性的检测标准,全靠手眼来判断,灵活性太大了,又好比生产队给村民分粮食的时候,如果不过秤,全靠手感和眼力判断,还谈什么公平与否,不公平自然就有人不服气。

另外还有一点,这些征购粮是生产队无偿上交给国家的,村民自己还饿着肚子的呢,都已经把最好的粮食扛来上交了,你TMD的还挑三拣四,说老子的谷子没晒干,说老子的谷子有空壳,老子又不是卖粮食,没一分钱的回报,种得劳累,交得还上火!

验粮员其实也不敢乱来,你这粮食要是真的质量不过关,你塞再多的好处也没用,刘春山往年即便塞了礼品,同样也有一部分粮食过不了,但那些可过可不过的粮食就能上交通过了,免了反复折腾的麻烦。

验粮员这是把生产队给吃死了啊,因为生产队必须交粮食任务,这是硬性规定,就是吃定了你必须得交,验粮员不从中捞取好处那才是怪事。

说穿了,这只是验粮员的个人行为,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送礼,运气又不好,卡着你没过,最差的结果就是被折腾得够戗,寻常村民忍一忍就过去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忍。

验粮员事后被收拾的情况之前并非没有先例,所以验粮员遇到蛮横的,只要粮食质量不是太差就可以过,这是担心真搞得太过份,事后要遭殃,毕竟验粮员也都是本地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群蛮横的小群体,几乎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当地称呼为“天棒”,解释出来就是脾气大,惹不起,敢动手打架,法律意识极度淡薄,二愣子。

“那灿灿豁嘛哟!”“喝呀嘛呜儿哇哟~!”

石匠的歌谣回**在运粮队伍中,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调子,没有具体的歌词,只有发音,石匠在协作开工的时候最喜欢唱这样的调子,仿佛一唱出来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不是合唱,而是那种二重唱的方式,一群人先吼,另一群跟着来,等这群人还没吼完,前面那群又接上了,此起彼伏,一代代传唱在这山沟里……

“都有了,把戏点,不要把谷子洒了。”干部们穿插在队伍中,不时吆喝出声。

空手走路到仓库四十分钟就到了,但拖着粮食,会花上一个多小时,甚至两个小时都有可能。

雾气很大,二十米外就看不见人了,可所有人都欢喜这样的雾,因为今儿会是个大太阳,如果粮食没过,就可以在仓库附近晒一晒,免了又运回来的麻烦。

角山公社还好,那些更远的公社,比如另外一个分岔的公社就在山顶上,粮食挑下来容易,背回去可就坑爹啊。

“刘队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大不了就是进派出所,教育一顿也就出来了。”方大军风轻云淡的说道。

刘春山脑门上的汗水更多了,以前不是不知道方大军是个硬骨头,但实在没想到会有这股狠劲,什么叫进派出所教育下就完了,这眼里还有国法吗。

打头的是一辆牛车,看护都是刘家人,方大军说话也没有顾忌,因为他自己不会动手,但会做出姿态来。

大部队缓慢的行进,他放慢了脚步,来到牛车旁,伸手在箩筐里抓了把谷子出来,研究了一会,没看出什么名堂,索性叫喊道:“哑巴,你去把我七叔方东建找来。”

“好嘞!”哑巴应了一声,就往后面大队伍跑去。

“大军,你找你七叔干啥?”刘春山疑惑的问道,他是打定主意,今天就跟在方大军旁边了,换了以前运粮时吆喝得最凶就是他,现在却顶到了最前面。

方大军笑道:“判断粮食好坏啊!”然后就不在多解释。

方东建和他父亲是同一辈,但年龄要小很多,只有三十岁出头,上次他从公社端肉回来,就送了一斤多让这亲戚拿去,虽然爱八卦,但却是干活能手。

“牛哥,你赶路快,现在就去供销社买一包中华烟,记得要开发票,编号也要写上,然后在仓库外面等着汇合。”方大军说着就摸出两块钱,牛大满拿着钱就往前面跑了,消失在迷雾中。

这时方东建也来了,他又交代道:“七叔,你去给我找两箩筐能卡着过的差等谷子,还要几个瓜瓢,给调换到最前面来,放心,刘队长会叫人帮你。”

这还没完,他又说道:“哑巴,你到后面去把六十岁以上老人找七八个上来,不能同姓。”

“成!”哑巴一溜跑了。

刘春山睁大着眼睛,震惊了,他大概猜到方大军想怎么搞,这整人的手段也太厉害了点吧,不给人活路啊。

―――――――

早晨八点过,北斗仓库的大门刚一开,就见一辆牛车从迷雾中缓缓驶来,近了,没想是一群老人在看护着牛车。

“你们是哪个公社的!”开门的汉子吆喝了一声。

“角山公社的,老头们走得慢,就赶了个早。”为首的老人已经快七十岁了,满头的白发,是方东建的老爹,方大军的四老爷。

“进来吧,来得早也好,粮食不过也好找地方晒晒!”开门的这话虽然不中听,但也算好意,等到半上午的时候,你就是想晒粮食,这附近都找不到地方晒。

白发老人冲其他几个老头使了个眼色,跟着就把牛车赶了进去,仓库和粮食相连,占了好大一片地面,光家属区就修了好几栋楼房出来,在旁边还有一个酒厂,也是属于粮站的产业。

等几个老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方大军和牛大满几人的身影就露了出来……

“扑哧!”一根四尺来长的验粮杆插进了谷子中,跟着用手拧动了几下,这是通过声音,以及验粮杆在谷子里扭动的劲道大小,来判断谷子是否干燥,当地称为“燥不燥”。如果插进去费力,或是拧动起来费力,就证明下面的谷子有问题。

接着那验粮员又把手插进箩筐里,抓了一小撮下面的谷粒出来,用手摩擦了一下,然后用牙“格蹦蹦”的咬起谷子来,直到把里面的米粒咬出,这是判断颗粒是否饱满。

跟着就到了做判断的时候了,通常的答案就是“过称”或者“去晒晒”,如果是“去晒晒”那就悲剧了。至于饱满的问题一般都不会有,因为生产队在晒好谷子后都会用风车过一下,把谷子里的灰尘和空壳吹掉,并且送的谷子都是选择好田产出,村民吃的才是最差的粮食。

但见那三十多岁的白面验粮员吐掉谷屑,冒出一句:“这几筐过秤,这两箩去晒晒。”

“小师傅,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这些老人还要赶着回家喂猪,也受不住太阳晒。”白发老人说着就塞了一包烟过去,现在没有其他人交粮,也就不用偷偷摸摸,当面大家面就把烟拿了出来。

白面验粮员顿时眼前一亮,这居然是中华烟,有没有搞错啊。而那两箩筐谷子虽然不是那么干燥,谷粒也稍微小了那么一点,但也勉勉强强可以过了,关键还是这中华烟一开路,过不过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几十万斤粮食,混这么两箩筐次等品,上面也不可能发现问题。

“那成吧,都拿去过秤。”虽然觉得一群老头送中华烟很奇怪,但也没多问,谁会嫌烟太好了呢。

“慢着!”一道少年人的呼喊声突然传来。

方大军恰好在这时候杀到了,其实刚才就在外面等着呢,等到其中一个老人出来报信,这进来的时间刚刚好。

“我是角山新桥大队的送粮负责人,提前来看看你们收粮的标准!”方大军说着就冲上前去,牛大满几人速度更快,手里提着瓜瓢,直接舀了些有点问题的谷子。

白面验粮员脸色大变,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连忙往后面招呼一声,叫其他工作人员出来。

方大军乐呵呵的笑道:“原来这样的谷子就能过啊,很好,我们大队就按这个标准来交征购。”

“小子,你没事找事对吧,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能过了。”白面验粮员打算不认帐了。

但老人们不干了啊,都嚷嚷道:“小师傅,你刚才可是亲口说能过了。”

“胡闹,你们自己看看,这都没晒干,这种谷子我能收吗。”白面男子不敢认帐了,他虽然还没看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明显是在给他下套。

方大军依旧笑呵呵的,“四老爷,你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我进门的时候可是听见他说都可以过秤呢。”

白发老人一脸怒容,“大军,你来得正好,刚才老爷把你送给我的烟给他了,他就说这谷子都可以过。”

“什么?四老爷你怎么把中华烟给送出去了,一包要一块八啊!”方大军吃惊了,呃!假装的。

白面顿时脸色难看,真的是被下套了,TMD这毛头小子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敢这样搞,换谁来收粮食都会收烟,懂不懂规矩啊。

“东子,这是咋回事啊,咋刚开门就起闹了。”其余的验粮员跑了出来,不解的嚷嚷着。

方大军迎了上去,一脸严肃的说道:“我是角山新桥大队的送粮负责人,刚才他收了车上那两箩筐谷子,今天咱们就按这个标准来。”

“什么谷子!”等这几个验粮员一看那两个箩筐就知道有问题,这谷子绝对是次等品,偶尔放一点没关系,要是都按这个标准来,不出问题才是怪事。

“谁收这谷子了,你们过秤了吗,我给你们打条子了吗。”白面男子这是死活都不认帐了。

方大军依旧笑呵呵,自顾把刚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包括收了中华烟的事情也说了,然后问道:“几位师傅,你们怎么看?”

“看个毛啊,赶紧的,把这两箩筐谷子挑回去,这种烂谷子也敢拿来充数。”

“就是,小子,你还太嫩了,要是过了秤打了条子我们也就认了,但现在嘛,呵呵。”

验粮员嚷嚷着起来,没有一个人承认,或许当初这些验粮员里面有心地比较好的,但淘汰之后,剩下的都是一丘之貉。

“砰!”牛大满突然就动手了,抽出麻袋里的铁棒刀就挥了上去,他这一动,哑巴和幸大娃子,还有方东建都提着棒子打了上去。

方大军冷静的招呼一群老人往边上退去,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刘春山也跟来了,一听见里面的动静就知道坏了,连忙带着族人冲了进来,当即就吓傻了,居然真的动手了。

“狗日的,还敢不认帐!”牛大满冲上去就干翻了白面男子,又和另外一人打在一起,没几下也收拾了。

哑巴更猛,打着一人满脸是血,至于幸大娃子才是最恐怖的人,虽然没干翻一个,可却吓住了所有人,这TMD的铁棒子都敢往脑门上招呼啊,要杀人了是不是。至于方东建不是会打架的主,上前抱着个人就不松手,反到自己中了两拳头。

“停,快停啊,不能打啊!”刘春成一脸苍白的带着人冲了上去,与其说是拉架,不如说是把验粮员们给救下来。

“大军,差不多了吧!”老人们也被吓住了,没想到会真打。

白发老人也劝说道:“是啊,大军,不能再打了,要出事的。”

方大军点了点头:“恩,是差不多了,四老爷你就放心吧,看我的。”

当即方大军就走了上去,被救下的验粮员都嚷嚷着要送牛大满几人去蹲大牢。

“都安静一下,看看这张单子,供销社开的发票,这票上还有那包中华烟上的编号。”

说着他就冲了上去,直接从白面男子口袋里把烟掏了出来,“都自己看看吧,看看编号对不对得上,收烟没问题,但收了好烟答应了的事情居然还敢反悔,是不是以为我们农民就好欺负啊!”

牛大满突然叫道:“不就蹲个大牢吗,老子不怕,等出来后在好好收拾你们。”

“老子不怕坐牢,也不怕赔命。”“我也不怕,出来就弄死你们!”哑巴和幸大娃子也嚷嚷道,而且这话放得一个比一个狠。

方大军点头道:“叫你们负责人出来,这边刘队长也出面,一起到派出所去把事情说清楚吧。”顿了下又道:“这些老人都是新桥大队各姓的老辈子,我想他们说的话可以当证据吧。对了,今儿这粮食怕也收不了,正好,我们角山公社三千多人一起去看下热闹。”

刘春山脸色也是大变,急促道:“大军,我看还是先带师傅们去看看伤吧,处理好伤口再说。”

“可以,不过要先等等!”方大军说着突然冲过去,照着一个验粮员脸上就是一个老拳,惨叫声又响起,鼻血飞了出来。

“事情已经出了,你们仓库自己看着办,我就在外面等着!”还没等这边反应过来,他就招呼老人们出去了。

PS:这里说明一下,关于验粮员的描写,仅限于书中背景当地,各个行业,只要是人干的工作,都有好坏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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