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统帅老爹很不爽

晚宴是精致的法国菜,帝国大酒店的厨师虽然比不上陈福记,但也算是星级水准了,尤其主菜羊鞍扒,简直堪称极品。沐的餐桌礼仪优雅得体,要不是知道他只是个孤儿,巫承赫都怀疑他是哪个中世纪的贵族。

汉尼拔显然很欣赏沐的低调儒雅,不时与他交谈两句,态度尊敬而客气。沐则一反常态,冰山脸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和蔼地回应他的问话,夸奖了巫承赫的天赋和认真,甚至还在上主菜时主动举杯祝酒。

这样的沐令巫承赫大跌眼镜,几乎怀疑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不是院长本尊,而是个长得像的替身——话说女王大人也会精分吗?

这样宾主尽欢的场面,按理席间的气氛应该相当融洽温馨,可不知道为什么,巫承赫却感觉四周涌动着一股不安的气场。也许是最近意识力有所加强的原因,他始终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情绪笼罩在沐的身上,和他的表情截然相反,冰冷、锐利,像一柄被丝绒包裹的刀,即使重重掩饰,仍旧难掩杀气。

量子兽永远比主人更敏感,马洛的狞猫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安的气氛,整个晚宴的过程中不安地来回走动着,汉尼拔的黑栗雕一直试图安抚它,不时用翅膀扫过它紧绷的脊背,但巫承赫明显看到黑栗雕本身也在紧张,瞳孔紧缩,脖子上的翎毛神经质地抖动着,时刻像是要炸起来的样子。

至于他耳朵上的小灯泡,则一如既往地噤若寒蝉,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小——只要沐存在的地方,它就比谁都老实。

“不要吃那么多甜食,已经有点晚了,小心积食。”汉尼拔忽然摸了摸他的头,巫承赫猛地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吃掉了一人份的蓝莓慕斯蛋糕,正在吃另一份。扭头看看,马洛的盘子是空的,显然这家伙趁着他出神的功夫给他拨了过来。

“吃吧没关系,反正他这么瘦,医学院又不用体能测试。”马洛不怀好意地怂恿道。

“马洛!”汉尼拔瞪了儿子一眼,马洛马上闭嘴。

沐冷眼看着他们父子三人互动,淡淡一笑,道:“真想不到统帅这么疼爱小孩子,尤其是巫同学。听说他是你的养子,今年才刚刚领养的是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小养大的呢。”

汉尼拔表情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道:“是的,夏里的母亲是我的故人,因为家里出了变故,临终时把他托付给了我。我待他和马洛是一样的。”而后将话题转到了别的方面,“其实我年轻时也不大喜欢小孩子,觉得烦,只是马洛都养这么大了,烦也烦习惯了,再说他们俩都很乖……说起来院长先生不打算结婚吗?像你这样出色的专家,应该有很多女人心仪吧?”

“没时间。”沐简单地道,“而且我这个人太自私了,恐怕很难从医学上分出感情给其他人。”

“唔,令人敬佩。”汉尼拔举杯,“为了无尽的事业。”

“为了事业。”沐附和道,举杯与他相碰,一饮而尽,“其实和统帅阁下伟大的事业相比,我这点儿工作实在不算什么,真是令人汗颜。”他微笑着,眼神却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嘲讽,那丝嘲讽太淡太淡,要不是巫承赫直觉力够强,对他够熟悉,几乎无法分辨。

巫承赫越发觉得他今晚的态度有些反常,注视着他的眼睛,试图判断出他的真实情绪,但始终不得要领——沐就像一只变色龙,隐藏自己,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沐的酒量好极了,即使汉尼拔恐怕也得甘拜下风,他一整晚喝了大半瓶红酒,脸色连变都没变一下。

餐后四人又坐下来喝了一点茶,已经是深夜了,沐起身告辞:“感谢款待,时间不早,就不打扰统帅休息了。”

“耽误了院长不少时间,让特勤送送你吧,喝了酒不好驾车。”汉尼拔叫尤娜安排人送他,又问马洛:“你要回学校吗?还是留下来住一晚,明早再回?”

“明天一早就集训,得赶回去。”马洛说,“凌晨四点就要点名,已经没几个小时了。”

“唔,那夏里留下来吧,晚上跟我睡,明早我再让尤娜送你回去。”汉尼拔很自然地搂住了巫承赫的肩膀,他的黑栗雕在天花板上打了个旋,发出愉悦的鸣叫。

沐的眉头跳了一下,揉了揉太阳穴,忽道:“不用麻烦特勤了,正好巫同学没有喝酒,不如你帮我驾车吧,一起回去,省得明天一大早还要赶通勤车。”

“好啊。”巫承赫也怕明早起晚了迟到,现在医学院打击违规如火如荼,即使今晚女王大人的态度和蔼得不得了,也不能保证他老人家明早翻脸不认人,于是捡起了自己的外套,对汉尼拔道,“我送院长回去吧,反正尤娜说你明早约了兵器集团的老总。”

汉尼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悦,但很快就控制住了,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吧,反正就要放寒假了,咱们回家再聊……回学校以后好好上课,听院长的话。”

“知道了。”

三人下楼,马洛拎着万恶的蛋挞独自驾车离开。巫承赫问沐:“您的车在哪儿,院长?”

沐呆呆在停车场站了一会,皱眉道:“鬼知道。”借着暗淡的灯光,巫承赫惊讶地发现他眼睛有点发直,颧骨染着一点淡淡的红晕,整个人站在那里居然有点摇摇晃晃的。

于是他这是喝醉了吗?巫承赫小心地扶住他的胳膊,试探着问:“院长,院长您没事吧?喝醉了吗?”

沐深吸了口气,扶额:“不是酒的问题,我只是……不能喝茶。”

巫承赫黑线,怪不得他一向都喝咖啡,这世上居然有人醉茶,没办法,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撑着着他在停车场转悠着找车。找了老半天,沐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伸出左手激活个人智脑,嘟囔:“忘记可以遥控了,该死,以为只喝这一点没事的,果然是老了啊……”

一架黑色小飞碟发出“滴滴”的声音,飘了过来。巫承赫叹气,将醉醺醺的女王大人扶上去,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启动自动驾驶。

小飞碟升空,加速,突破音障时发出“嗡——”一声轻响,往双子城飞去。车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到自动导航规律的“滴滴”声。沐靠在座椅靠背上闭目假寐,右手扶着额头,拇指轻轻揉按太阳穴,修长的手指像白玉雕成的一般细白无暇。

巫承赫看着他的手,这双手是医学界的传奇,当年阿斯顿大学聘他当医学院院长,曾以八千万联邦币为它买下天价保险,迄今为止无人逾越。

一个普通人,在医学上能取得如此超然的地位,简直是奇迹。

“看什么?”沐没有睁眼,却似乎看得见四周的一切,他的声音有点含糊,像喝醉酒的人一样大着舌头,“觉得这双手很令人羡慕?”

“唔,是的。”巫承赫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我听说过那张天价保单。”

沐无所谓地“嗤”了一声,从小冰柜里拿出一瓶水,一口气喝了一半,沉默少顷,忽道:“你会超过我的。”

他语气极为笃定,还带着点期待的意味,似乎完全不为有人能超过自己而觉得遗憾。巫承赫心中一跳,再没有一个学生听到老师这样夸奖自己更开心的了,刚要说点表决心的话顺便谢谢他对自己的鼓励。却听他话锋一转:“刚才那是醉话,还有今晚在你爸爸面前说的那些夸奖,都是笑话,为了调节餐桌气氛而已,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顿了一下,嘲道,“其实以你的资质只配给我买个便当罢了。”

巫承赫囧,果然喝醉了也没忘记他经典的三段式教诲,嘴角裂了裂,道:“唔,无论如何我会努力的。”话说这才是女王大人该有的节奏嘛,忽然换了个画风还让人怪害怕的。

“白痴。”沐笑着斥了一句,斜眼看着他,渐渐眼神变得十分柔软,少顷,忽然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继而转过脸去,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虽然他今晚一直带着笑,但巫承赫感觉得到,他这一刻的笑才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毫无掩饰的,与对着汉尼拔时那种抵触冷硬的感觉完全不同。而且他笑起来好看极了,眼睛弯弯,嘴角上翘,两颊浅淡的笑纹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又成熟,又天真,仿佛早春的暖风,坚冰亦能为之融化。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熏熏然的醉人的韵味,极富男子魅力,与汉尼拔、金辙那种硬朗的气质截然相反,暖暖的,充满治愈感,让人身心愉悦。

“不要这样看着我,好好开车。”沐感觉到巫承赫在看他,拉下脸来,“不要对自己的老师抱有不和谐的幻想,小朋友,我比你爸爸大约还要大上几岁。”

“啊?”巫承赫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揶揄自己,脸腾一下红了,呐呐道,“您、您在说什么!我明明没有……”

沐笑了起来,没发出声音,整个人却抖个不停,单薄的胸腔发出闷闷的震动声,半天才抑制住了,闭着眼睛问道:“你母亲是去年去世的?被人领养的感觉怎么样?”

“嗯,是的。”巫承赫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谈起自己的家事,想了想道,“其实我在年初的时候遇到了一次恐怖绑架,失去了记忆,所以对以前的事情不大记得。”

“哦,我知道,你的体检报告里有提到这个。”沐说,又问,“养父对你好吗?”

“挺好啊。”巫承赫说,“统帅虽然是我的养父,但血缘上是我的亲生父亲——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他对我比对马洛还要和气些,也是可怜我没有其他亲人吧。他是个很细心的人。”

沐嘴角浮起一丝冷冷的笑,道:“是啊,看得出来,统帅真是个好父亲,心也很细,呵呵……真细啊。”

他语气有些奇怪,巫承赫扭头看他,却见他挡着眼睛,像是被灯光照得不舒服,便将天花板的亮度调暗了些,道:“您休息一会吧院长,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不,我不累,只是喝了茶有些亢奋。”沐说,隔了一会,问,“寒假你有什么安排?”

“回家吧,爸爸让我回加百列。”巫承赫道,“而且我也想去看看我一个好哥们,他比我低一届,明年也要考医学院。”说起陈苗苗,还真有些想他,菊次郎虽然也算是好朋友,但毕竟不像他那样是生死哥们。

沐沉吟了一会,道:“我有个项目要召实习生,本来想推荐你去的,既然这样就算了吧,我另找几个人试试看。”

“唔?”巫承赫来了精神,“我可以寒假留下来的,不回去也不要紧,让我去吧院长,我绝对比其他人都勤快。”

“连什么项目都不知道就这么着急往身上揽,就不怕我推荐你去换个地方扫地吗?”沐嘲道,“毛毛躁躁,一点心眼都没有,不知道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您推荐我去,就算扫地也肯定是美差嘛。”巫承赫拍马屁道,经过今天的晚宴,他感觉和沐之间近了很多,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很多他未曾示人的一面吧,莫名有些亲近感。

“你倒是信我。”沐嘟囔了一句,道,“听说过圣马丁研究中心吗?”

“当然!”巫承赫惊喜莫名,圣马丁医院是联邦排名第一的医院,比阿斯顿医学院附属医院规模还要大,实力还要强。它的下属研究所叫圣马丁研究中心,常驻十名联邦顶级医学科学家,另有其他医院上百名超级医生挂职,整体组成一个松散的研究机构,定期商定研究项目,对一些世界罕见的医疗病例进行理论研究。

沐作为联邦最牛脑外科专家,也是挂职科学家之一,主要从事变异大脑的病理性研究。

“我的老师开设了一个研究项目,是关于向导大脑的异维空间结构研究的,需要一个实习生过去打杂,主要是处理环境污染,销毁医疗垃圾之类。”沐说,“像你这样擅长扫地,又懂点皮毛知识的废柴最合适不过,而且你够蠢,不会泄露机密,所以我想推荐你去。”

“我愿意!”巫承赫都要乐疯了,“我寒假不回家了,一考完期末试就过去报道,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院长!”

“只是个清洁工而已,也值得你这么开心,简直愚蠢。”沐斥道,顿了一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这次去直接进赛亚娜主任的研究小组,赛亚娜医生是我的老师,也是养大我的人,和我的母亲是一样的,你去了以后,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她,帮我照顾好她,明白吗?”

当年沐因为基因缺陷被父母遗弃,就是赛亚娜医生救下了他,长大之后,又是赛亚娜医生为他申请了社会援助,移植了心肺。后来沐考上阿斯顿大学,一路走到今天的境界,可以说天分是一方面,赛亚娜的帮助与引导却更加重要,要不是遇上了这个心怀仁慈的女子,他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会听她的话,努力学习的。”巫承赫对这个传奇般的阿拉伯女子满怀敬意,郑重答应。

“没什么可学习的,最主要是伺候好她老人家,明白吗?”沐抓了抓他的头发,凶巴巴道,“别把自己当学生,当保姆和杂役就可以了。对了,听说你经常有各种甜点吃,最好也能学着做一做,到时候孝敬她一点。”

“……知道了。”巫承赫对他的威胁打击毫不在意,能进圣马丁研究中心,即使只是清洁工,也是无上的荣幸呢。唔,回去以后得向金轩学习一下小点心的做法了。

汉尼拔公务繁忙,在首都处理完公事就回加百列军港了,巫承赫临走的时候去送他,顺便告诉了他自己要去圣马丁研究中心当实习生的事情。汉尼拔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反对,只有些不舍地抱了抱他,道:“好吧,等春假的时候我还要来首都,到时候再来看你吧,你一个人呆在这,自己照顾好自己。”

巫承赫回抱他,毕竟在这个世界他算是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了,道:“放心吧,你回去以后也注意身体,别太劳累,有空带莉莉兹夫人去度个假吧。”

汉尼拔笑着揉他的头发:“小孩子居然来管大人事!”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巫承赫挥开他的手,“女人是要哄的,尤娜说你很久没回家,连结婚纪念都忘记买礼物,莉莉兹夫人有些生气呢。”

“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可纪念的,她才不在乎那些东西。”汉尼拔深邃的眼神看着他,低头吻他的额头,“我还是先哄好你吧,谁叫你比女人还可爱。”

“喂喂!”巫承赫有些啼笑皆非,“这样说话也太过分了吧,爸爸。”

汉尼拔捏着他的下巴掐了掐,道:“你也知道我是你爸爸,还说这些混账话,我的女人是你应该来关心的事情吗?小鬼,好好上你的学去吧。”

巫承赫扭开头,摸着下巴吸气:“掐疼了!”

汉尼拔摩挲了一下手指,眯着眼睛仿佛在回味什么,道:“没有以前柔软了,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要长胡子了?”

“有吗?”巫承赫仔细摸了摸,道,“也许吧,我都十八岁了。”一般男孩这个年纪已经发育很好了,他因为是向导体质,身体比较晚熟,到现在还是一脸娃娃相。

“唔,都要十八岁了。”汉尼拔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迟疑了一下,问,“最近身体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天气冷了,小心着凉发烧。”

“没什么,我很好,以后会注意的。”巫承赫道,“你也保重身体。”

“嗯,我会尽快抽时间来看你的。”汉尼拔微笑着,笑容里却多了一抹深沉,再次拥抱了儿子,转身踏上飞往加百列军港的飞船。

一段时间的复习之后,阿斯顿大学迎来了紧张的期末考试季,所有学生都像被鞭子抽着一样,早出晚归,恨不得把脑浆子都熬出来。医学院也不例外,因为沐变态的高压式管理,所有人都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打算考个好成绩,攒点儿学分好过冬。

巫承赫平时成绩算中等偏上,最后这一个多月因为有沐的指点,更是突飞猛进,公布成绩的时候,有四门主课都拿了a+,其他课程也都是a-以上,唯独一门副科——民俗鉴赏得了b,好在综合学分算下来仍旧排在班级前列,算是给远航军委培生争了一口气。

签完成绩单的第二天,沐叫他收拾行李,带着他去了圣马丁研究中心。圣马丁研究中心位于双子城以西的约克市,离阿斯顿医学院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是敦克尔首都的老牌大都市,非常繁华。

小飞碟停在一栋高耸入云的巨型建筑物顶层,沐带着巫承赫下车,通道口已经站着一名披着黑色头纱的阿拉伯女子。她看到沐,暗褐色的眼睛流露出慈爱的神色,伸开双臂与他拥抱:“哦,我的孩子,欢迎你回来。”

按这个时代的眼光看,她大约有一百余岁年纪,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鬓边有丝丝白发从头纱里露出来,显然因为长期在偏远地区帮助那些穷苦的土著,而饱经风霜。

“赛亚娜老师。”沐温柔地回抱她,而后将巫承赫介绍给她:“这就是那个孩子,他叫巫承赫。”

“哦,真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和你小时候可真像。”赛亚娜拉着巫承赫的手上下打量他,不知为何,眼角竟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