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穿过海上弥漫的雾气,地平线处两颗星星在闪烁。

但等靠近一些后,山姆威尔才发现,那并非星辰,而是两只眼睛——

泰坦巨人的眼睛。

看到它,也就意味着布拉佛斯到了。

雾气在面前退散,一排岩石山脊从海面骤然升起,陡峭的山坡上覆盖着灰蒙蒙的树木,而在这段海上山脉中间有个缺口,泰坦巨人正矗立在那里。

它由无数黑色花岗岩堆砌而成,双腿踩在山脉两边,宽阔的肩膀笼罩在崎岖的山峰上方,飘**的头发是染成绿色的麻绳,眼睛是两个山洞,里面燃烧着火堆。

它的一只手搭在左边山脊,青铜手指捏着一块巨岩,另一只手则伸向天空,抓着一把断剑的剑柄。

泰坦巨人不仅与绝境长城、参天塔等并列为世界九大人造奇迹,也是布拉佛斯的第一道防线。

进入布拉佛斯的船只,都必须要从巨人的**通过。在那里,他们将面对巨人大腿内侧无数密密麻麻的箭孔。

但若是敌人是从天上来……

呜呜呜——

尖锐的号角声仿佛泰坦巨人发出的怒吼,瞬间淹没了海浪拍击山脉的声音,传遍全城。

成千上百只海鸟蹿入空中,扑腾着翅膀逃离巨龙。

“龙!”

“龙来啦!”

港口顿时乱成了一团,无数船桨上下翻飞,无数行人在岸上狂奔。

布拉佛斯被称为“瓦雷利亚的私生女”,是由逃离瓦雷利亚帝国的奴隶们建立的城邦,巨龙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压迫和恐怖的象征。

哪怕瓦雷利亚帝国早已在四百年前的末日浩劫中毁灭,但这种刻入血脉中的恐惧却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退。

尤其是当这样巨大的一条白龙突然出现在布拉佛斯上空时,立刻便引起了大规模的恐慌。

“嗷——”

巨龙的吼声穿透云层,传遍全城,将整座城市从睡梦中惊醒。

松林山脊渐渐被抛在身后,山姆威尔骑着白龙来到一个大礁湖上空,一座巨大的海礁突出在水中,仿佛长满尖刺的拳头,顶端的岩石垛口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投石机和弩炮。

一队士兵在听到号角警报后赶来布防,但当他们看到天空中的入侵者时,全都傻了眼。

在攻陷君临后,山姆威尔如愿得到了藏在红堡密道中的巨龙颅骨,并不断用其熬汤喂养克利奥帕特拉。

所以,如今的白龙体长已经超过了一百米,双翼展开足有三百多米,就算比不上全盛时期的“黑死神”贝勒里恩,恐怕也不遑多让了。

这样一头恐怖巨兽,已经不是凡人的武器所能对付的了,当初在与兰尼斯特召集的北方联军对战时,山姆威尔还需要小心那些巨型弩炮,但现在,最强大的巨弩在白龙面前,也就跟个牙签差不多。

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骑着克利奥帕特拉降临布拉佛斯。

以他如今的实力,加上这种体型的白龙,凡人的军队不可能是对手。

如果真是布拉佛斯人偷走了龙蛋,山姆威尔将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巨龙之怒。

风声在耳边呼啸,城市在眼前渐渐清晰。

神庙、高塔,还有宫殿全都一一亮起火光,像是在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布拉佛斯并非一座岛屿,而是由无数小岛聚合而成,石拱桥跨越水面,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灰色石屋排列成街巷,房子建的十分紧密,彼此依靠,模样古怪而细瘦,覆盖瓦片的陡峭屋顶仿佛尖顶帽。

这里没有茅草屋和木屋,全都是石头。

布拉佛斯是一座石头城,绿色汪洋中的石头城。

白龙俯冲而下,向着最为恢弘的海王殿而去。

巨大的双翼卷起狂暴的热风,将恐慌和惊惧沿途播撒下去。

轰!

白龙落在海王殿前的广场上,巨大的动静让整座城市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

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看着这样一头巨兽,根本不敢上前,缩在墙角的阴影中,祈祷对方看不见自己。

山姆威尔从龙背一跃而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服,道:

“告诉费雷哥·安塔里昂,凯撒前来拜访。”

这番温和有礼的姿态倒是让如临大敌的侍卫们懵了一会儿,但很快,他们就醒悟过来,连忙派人去通知海王。

很快,便有人从殿中走了出来。

还是个熟人。

“凯撒陛下,欢迎来到布拉佛斯。”

“纳霍阁下。”山姆威尔笑呵呵地看着这位曾经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铁金库使者,“又见面了。不过,我记得你曾经代表的是铁金库呀,怎么?转换门庭,投靠海王了?”

“陛下,您说笑了。我依然为铁金库服务,但同样,也为海王服务。费雷哥陛下重病缠身,实在无法亲自前来迎接,还请您见谅。”

山姆威尔打量了对方几眼,若有所指地问道:

“费雷哥还能见我么?”

当初泰温·兰尼斯特用凯岩城的金矿开采权收买了铁金库,这帮家伙可是跟山姆威尔闹翻了脸,甚至还派出舰队参与君临大战,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一点。

而且,山姆威尔还记得,现任海王费雷哥·安塔里昂其实是反对介入维斯特洛的战争,算是站在了铁金库的对立面。

于是这帮家伙便将托尔莫·佛雷加推到了台前,联合布拉佛斯多数贵族,意图取代现任海王。

虽说随着布拉佛斯舰队在黑水湾覆灭,这个计划自然而然地破产,但山姆威尔可不觉得铁金库也立刻幡然醒悟,与自己化敌为友了。

之前海王之子布鲁斯来君临时,那般急迫地想要与凯撒家族联姻,其实也是担心光靠安塔里昂家族,依然无法抗衡铁金库一系势力。

所以当山姆威尔见到纳霍从海王殿中走出来时,还曾怀疑现任海王是不是已经被铁金库软禁了。

“当然可以。”纳霍道,“作为布拉佛斯最珍视的朋友,您想见任何人,我们都会尽力为您安排。”

山姆威尔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道:

“行,那就安排吧。我有些问题想当面问问海王。”

“陛下您请。”纳霍优雅地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山姆威尔拍了拍白龙的肚子,示意它留在广场上,自己则跟着纳霍向海王殿走去。

青石铺就的大道直通殿门,两侧排列着十多个高大魁梧的石像。

它们神情肃穆,身披黄铜长袍,有的石像拿书,有的拿匕首,有的拿锤子,还有的高举一颗黄金制成的星星……

“这些是布拉佛斯的神灵么?”山姆威尔随口问道。

“不,他们是曾经的海王们。”纳霍解释道,“至于布拉佛斯的神灵,都在列神岛,从这里往东再过六座桥便是。”

山姆威尔点点头,迈入海王殿。

殿内都是身穿黄铜铠甲的士兵,光鲜魁梧,但山姆威尔能从他们闪烁的眼神中觉察出恐惧。

一群徒有其表的侍卫。

对此,山姆威尔也并不奇怪。

布拉佛斯承平日久,军队,至少陆军必然武备松弛。

诺佛斯山脉挡住了陆地上的敌人,而强横的海军,至少在黑水湾海战之前,没人能从海上入侵布拉佛斯。

战争淬炼出钢铁战士,而和平,只会养出废物。

越过侍卫队,两人继续往前,穿过庭院和曲折蜿蜒的长廊,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香料味道,周围传来隐约的窃窃私语,当然还有探究夹杂着恐惧的目光。

纳霍推开一扇双开橡木大门,道:

“凯撒陛下,海王陛下就在这里等您。”

山姆威尔进了门,立刻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房间,脚下的密尔地毯,墙上的油彩画和织锦,精美繁复的木质家具,都在透露着尊贵的气息。

靠着壁炉的墙边,放置着一张大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老者。

他的皮肤松松垮垮,仿佛全身肌肉都融进了骨头里,头发雪白而稀疏,虽然打理得很干净,但还是尽显老态。

“海王陛下。”纳霍上前道,“来自君临的凯撒陛下来见您了。”

“凯撒……”海王浑浊的眼睛完全没有焦距,他蠕动着无牙的嘴巴,断断续续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哦,我的头好痛……无数的螃蟹在里面……夹啊夹,日夜不停……布鲁斯啊……”

“您的儿子布鲁斯已经去了君临。”纳霍提醒道。

海王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到,继续叨叨:

“啊……螃蟹的钳子好锐利啊……它们要我的命啊……布鲁斯,布鲁斯……给我喝点酒吧,让我睡……睡过去……”

这时一直服侍在床边的仆人上前给海王喝了点东西。

他似乎好了一点,脸上露出轻松的神情,但眼神却愈发涣散,言语也变成了微弱的呓语:

“……布鲁斯……螃蟹……走了……”

纳霍回头朝山姆威尔一摊手,道:

“凯撒陛下,您也看到了,海王陛下现在就是这副模样,恐怕很难回答您的问题了。所以,如果有什么事,不如您跟我谈吧。我也听说了君临发生的事情,但我可以用铁金库的信誉向您保证,龙蛋失窃一事,跟我们绝无关系。”

山姆威尔这下总算知道为什么铁金库没有软禁海王,而还同意自己见对方了。

这老头除了顶了个海王的名义,根本就做不了任何决定。

他原先以为安塔里昂家族只是难以抗衡敌对势力,但现在,山姆威尔觉得,这位海王对布拉佛斯的掌控力,恐怕约等于零。

这样想来,那么,布鲁斯前往君临请求联姻的行为,就显得颇为可疑了。

至于铁金库使者刚才信誓旦旦的保证,山姆威尔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信。

“纳霍阁下。”山姆威尔道,“能给我一点时间么?我想跟海王单独谈谈。”

纳霍挑了挑眉,似乎很想问,跟一个已经痴呆的老头有什么好谈的。

但他也不好直接拒绝,便点头道:

“好的,陛下,那我在门外等您。”

说着便退出了房间。

山姆威尔上前几步,来到床前,就听见海王还在呢喃着“螃蟹”之类的胡言乱语。

不过,他的目光在海王脸上只是飞快扫过,反而停留在了服侍海王的仆人身上。

这是个上了些年纪的中年男人,体型臃肿,脸上布满络腮胡子。

“你叫什么名字?”山姆威尔问道。

“回陛下,我叫罗根。”仆人哑着嗓子道。

“是吗?”山姆威尔笑得饱含深意,“我怎么觉得你该叫另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八爪蜘蛛,瓦里斯。”

房间中安静了一瞬间,随即便响起了瓦里斯那标志性的甜腻声音:

“陛下,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睛呀。”

山姆威尔道:

“布鲁斯·安塔里昂不就瞒过了我的眼睛,而且至今我都没弄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瓦里斯道:

“无面者的伪装可要比我的这些雕虫小技厉害多了,能瞒过您并不意外。”

山姆威尔却摇摇头:

“不。无面者的伪装靠的是巫术,我一眼便能识破,反而是你这样的伪装,我还是费了不少劲才看穿。”

瓦里斯摸了摸自己用胶水黏上去的络腮胡子,道:

“不管怎样,陛下,我确实佩服您的眼力。不过,对于龙蛋失窃一事,我确实没法帮您。我的小小鸟们都交给您了。现在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东西,躲在无人认识的地方孤独终老。”

山姆威尔呵呵一笑,道:

“你如果真要找个地方孤独终老,会藏在海王殿?”

“哎,其实这是因为我跟费雷哥陛下很早就认识,如今听闻他重病缠身,所以才特意来看老朋友最后一眼。真的,陛下,如果您不来,我恐怕再过几天就会悄悄溜走了。”

山姆威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

“瓦里斯,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

“陛下您请说。”

“布鲁斯·安塔里昂,或者不管是谁,偷走了龙蛋之后,究竟是怎么躲过全城搜捕的。”

“我还是认为是无面者所为。”瓦里斯道,“他们简直是最可怕的伪装大师,能躲过任何眼睛。”

“可如果眼睛瞎了呢。”山姆威尔道。

“瞎了?陛下,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山姆威尔身体微微前倾,用充满压迫力的语气道:

“我的意思是,当初你留给我的那些小小鸟们,那些遍布君临的眼睛,如果瞎了,或者故意装瞎,是不是就能让布鲁斯·安塔里昂偷偷带走龙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