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回到府中时,陆瑶带着昆仑在院中晒太阳。

陆瑶手里拿着绣绷,绣几针便拿出来看看,似是不大满意。

赵恒心道,这么在意,一定是绣给他的,明日就是中秋,一定是中秋礼物。

昆仑卧在陆瑶脚边,嘴里还叼着个肉骨头,身上皮毛发亮,又肥硕了不少。

赵恒摇头,这狼没有一点志气,俨然又忘自己是一匹狼了。

昆仑早听到赵恒脚步声了,抬起头看了眼,又继续啃自己的肉骨头了。

当陆瑶听到脚步声抬头时,赵恒已经快走到身边了。

“回来了,三哥伤势如何?”

赵恒拿过陆瑶的绣绷看了眼,绣的是花,男人用略显娘气了些,不过他用的话应该没人敢说什么。

“先进屋吧,外面风大!”赵恒道。

夏竹和秋霜对视了眼,哪有什么风,太子殿下可真是净说瞎话。

陆瑶颔首,赵恒搂着陆瑶的腰,连搂带抱带着人往房间走。

昆仑叼起已经差不多啃干净的肉骨头走到花丛边,用爪子刨了个坑,放进去了。

然后摇着尾巴一路追赶,正要跟在二人身后进屋,被赵恒踹了一脚:“啃你的肉骨头去!”

昆仑也不知有没有被赵恒踹到,反正身子是倒地上了,四仰八叉的,逗的陆瑶一阵笑。

哪都有这只肥狼,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一天到晚没事就想往窈窈身边凑。

赵恒想踹它,它嗷的叫了声,惨兮兮的。

“滚蛋,再进来就把你炖了!”

昆仑这次没敢跟进去,它们狼再厉害,那也怕铁锅炖,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赵恒进了屋,就他和陆瑶二人,这下满意了。

“老头子召回了高鹏,你三哥接下来能过段清净日子。”赵恒唇边倒是带着笑意,只是眼中却不似那般轻松。

陆瑶很快便明白,这次皇上中毒,三哥进宫迅速封了太后的寿宸殿,抓了邢嬷嬷,虽然当时形势所迫,可到底还是让皇上猜忌了。

在皇上心中,三哥敢带人封了太后的寿宸殿抓人,有朝一日便敢敢围了他的华清殿。

说到底皇上这是防着赵恒,只怕他这个太子殿下接下来在朝中的日子不会好过。

册封太子的正式仪式在九月,册封之后,赵恒便要卸任大理寺少卿的职务,除非皇上允许,不能随意参政。

皇上已经为太子选好了老师,到时跟着老师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的储君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没有继位前的太子,要合皇上心意,不越界、不逾矩,先守君臣礼议,再守父子孝悌。

说的再白一点,和大齐的吉祥物没什么区别。

“看来皇上他老人家身体恢复的很好,这是大齐之福!”

赵恒笑笑:“身体是恢复了,但福不福的就难说了。”

陆瑶失笑:“你这话可别让皇上听到。”

赵恒亲昵捏了捏陆瑶脸颊:“就老头子作死的性子,没人搅合他的江山,他自己反倒不舒服。”

陆瑶:……

咳咳!太子殿下这话她不太好接。

“到底是你父皇,可别那样说了!”虽然皇上这心思确实九曲十八弯,但有些话自己知道就行。

“摊上这么个祖宗,也是难,只能靠自己了。”赵恒摇摇头。

陆瑶被他委屈的模样逗笑:“你是有什么想法了?”

赵恒在陆瑶鼻子上捏了捏:“要不怎么说知夫莫若娘子呢。”然后附耳在陆瑶耳边说了句。

陆瑶大惊:“你真的要……只怕皇上未必会同意”

“他把这太子之位给我,不是也没经过我同意?大不了他废了我这个太子,我乐得轻松!”赵恒一副他也是很无奈的表情。

赵恒这话虽糙,但说的没错,皇上龙体康健,他这个太子殿下做什么都是居心叵测。

……

往年的中秋宫里是要举办宫宴的,今年情况特殊,皇上早发话今年宫宴取消。

皇后也乐的轻松,虽未被废,但形同虚设,这宫里人虽不敢怠慢,但也没几个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赵恒用过早膳便陪陆瑶回了陆府,陆瑾不停在门口张望,生怕错过了。

最先看到的是昆仑,接着是太子府的马车,陆瑾一边招手一边喊:“姐姐,是姐姐回来了!”

昆仑听到声音,迈腿狂奔,在陆瑾面前跳着撒欢。

陆瑾一看到陆瑶下车,一下扑到姐姐怀里了:“姐姐,你可回来了,我等了你一上午!”

姐妹俩一边说一边往府里走,下人门见完礼之后,也一个个高高兴兴的在后面跟着,咧嘴笑的跟捡钱了似的。

可不是捡钱嘛,太子殿下的打赏抵得上大半年月钱了,这说明他们小姐在太子府有面子,日子过的好,他们为小姐高兴。

赵恒孤零零的站在后面,得,他这个太子殿下最不招人待见。

算着日子,陆夫人这几日便要临盆,陆府早就请好了最好的产婆提前在府里住着。

今日是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陆夫人看到女儿回来,心情比往日好了许多。

她这胎怀的不易,中间陆伯山又受伤,提心吊胆的,孩子胎相不大好。

有经验的嬷嬷倒是告诉了个方子,隔几天要趴着,隔几天又要侧着,不能剧烈运动,又不能光坐着不动。

不能营养不良又不能吃的太好营养过剩,可真是折腾。

可为了肚里的孩子平安出生,再折腾都得受着。

这是老来子,她的体力自然没法和年轻时比,自然受罪多些。

陆伯山见到赵恒本要见礼被赵恒拦住了。

他伤势好了很多,赵绾介绍的那个宫里的老公公方子不错,接下来就是锻炼了,看这情形,恢复到从前应该没什么问题。

陆夫人和陆瑶在房里闲话家常,自然说起了分府另住的二房。

“前几日天天来府上哭诉,说二老爷丢了差事,玉堂和玉书也不受重用,说知道以前做错了,想搬回府……”

“娘答应了?”陆瑶紧张道。

娘心软,再说顾忌着爹的面子,陆瑶就怕娘答应了。

陆夫人摇头道:“他们当初走的时候那个幸灾乐祸样,我到现在都记得,把陆家的家产都搬走了,现在倒是想回来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倒不是在乎那几个银子,而是把人的心都给伤了。

“娘说的没错,这个时候可不能心软,平宁侯倒是不差他们一口吃喝,但二房人的心性,迟早会给陆家惹出麻烦。”陆环和陆琅跟九王府的郡主走的很近。

那个郡主脾气就和九王妃一样,尖酸刻薄,心胸狭窄,是个裹乱的好手。

陆家出了个太子妃,还有个颇受圣宠的附马爷,不过是看着风光罢了,越是这种时候越得谨慎小心。

“娘都明白,你不用担心,就是苦了陆璐那孩子,我听说她回二房探望,人不让进就算了,连东西也扔了出来,那孩子偏装出一副没事的样,怕我生气也不和我说……”陆璐虽不是陆夫人亲生,可到底是在身边长大,也看不得那孩子受委屈。

“二婶让大姐求我升一升玉书的官职,大姐不肯,这才惹恼了她,大姐为这事还特意去了一趟太子府,让我不要理会!”

“也是为难这孩子,夹在中间,连这边走动都少了,我明白她是不想给我添堵。”陆夫人叹了口气。

“娘别在意,过几日我去趟大姐姐府上,叫她宽心些。”

午膳和三房的人一起用的,大房和三房人丁都不算兴旺,一共也没多少人。

陆三夫人忧心忡忡的,她担心儿子的伤,她那日看到儿子心都要碎了,他才二十一岁,怎么就一头白发了。

儿子受伤后,她去了公主府看望,六公主对她倒十分热情,亲自派人送她回府,中秋的礼物也是早早派人送了来,十分知礼。

可她听说……

唉,驸马哪有那么好当的。

听陆瑶说陆玉庭身上的伤已无碍,过几日便能回府,这才高兴起来。

陆三夫人可没觉得尚公主有什么好,别人家是娶个儿媳,这倒好,好好的儿子搬出府住,还不如女儿呢。

玥儿的婚事她可得好好把握,这皇家就是大火坑,可不能再和皇家扯上关系了。

陆玥已经十三岁了,也该好好挑一挑人家了。

家世倒无所谓,品行一定要好,还得对玥儿好。

陆瑾跳脱,陆玥娴静,两人一动一静,越发多了丝烟火气。

整日待在太子府里,是挺无趣的,陆瑶脸上笑容也比平时多。

赵恒和陆伯山,陆季山一桌,男人在一起不自觉就会讨论到朝局。

如今的大齐,外面风光,内里败坏,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民穷财尽,激成祸变,财者民之心也,民者邦之本也,增收赋税,无疑杀鸡取卵!”陆伯山叹口气道。

两淮的事虽压着,但他也多少听说了些,武官不议政,他又在家休养,实在不好说什么。

“大哥说的没错,当以民心为心,惟民欲是从,惟民愿是顺,君行其政,臣行其责,士农工商各行其事,民富而国强。”陆季山点头道。

赵恒没想到不善言辞的陆三老爷言之有物,令人刮目相看,忙拱手道:“愿听三叔良言!”

“殿下勿怪,臣卖弄了!”陆季山一向慎言,没想到今日喝了几口酒,顺着大哥的话一说,竟失言了。

“三叔谦虚了,孤近日为江浙和两淮的事也颇为头疼,愿听三叔高见!”赵恒诚心求教。

陆伯山看了陆季山一眼,点了点头,陆季山这才道:“臣认为,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一而已……”

两淮的百姓因为赋税太重逃离了家乡,大好的土地荒废,店铺关门。

而江浙之地,官商勾结,哪里有百姓活路。

赵恒听完沉默,陆三老爷的这些话倒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位陆三老爷是个人才啊,被埋没,着实是可惜了。

黄昏时分才从陆府离开,到了朱雀大街,赵恒让马车先回府,难得出府,自然要好好逛一逛。

说实话,回京一年多,他都没有好好的看过它的模样。

今日是中秋节,果摊泥兔摊所在皆是,放眼望去,一片繁华。

陆瑶买了两盏河灯,要去放河灯,祈求家人平安。

放河灯的人不少,赵恒紧紧牵着陆瑶的手,生怕不小心掉进河里。

这河灯要飘的越远不沉下去才好,陆瑶还找了根棍子特意划了几下,看着她飘远,这才放心。

这一路走来,赵恒遇到好几个小乞丐了。

衣衫褴褛的少年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走到他跟前:“公子夫人行行好吧,我和妹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你的家人呢?”陆瑶问道。

少年摇头:“我爹两个多月前战死了,我娘……走了!”

“你是孤儿?”

“我爹死了,我娘领不到抚恤金,养不活我和妹妹,邻居赵大娘说我娘跟着卖货郎的跑了,我和妹妹不能总靠邻居接济,便……”少年说到此低着头眼圈通红说不下去了。

“夫人你就行行好,赏小的几文钱吧!”

少年给二人跪下,低着头,双手朝上捧着。

赵恒伸手拉起他:“怎么会领不到抚恤金?”

“我也不懂,朝廷没银子,让我们等,不止我们家,别的家也没有!”他们村的狗蛋爹也没了,狗蛋娘病了半个多月了,连看病的银子都没有。

“你爹以前是哪个军的?”

“陆家军!”

“陆家军?”陆瑶吃惊道:“陆家军为国捐躯的将士,军中都会发抚恤金,是不是弄错了?”

“以前听说是这样,可这次让家属带着陆家军的条子到户部领,娘去了几次,户部都说让等,娘等不了了……”

他还听说,若是陆侯爷管事,就绝不会这样,他娘也不会跟着货郎跑了。

陆瑶掏出身上的钱袋交到少年手心:“去给你妹妹买点吃的,剩下的分给你的小伙伴,明日带着那些孩子到保育堂,那里的先生会安置你们。”

少年捏着银子连忙跪下:“多谢公子,多谢夫人!”

“去吧!”

待到男孩走远,陆瑶抬头看向赵恒,赵恒也正看向她:“殿下那个计划看来要提前了。”

虽不能直言是户部的人贪墨了抚恤金,但户部总脱不了关系。

连将士遗孤的抚恤金都要贪墨,这些人也是丧心病狂了。

上次宫变,陆家军折损了近九成将士,剩下人不足五千,这其中还包括一些伤重生活不能自理的。

这样对待他们,不怕将士们寒心吗?他们在阵前卖命,他们的孩子却要乞讨度日。

陆瑶握拳,愤怒不已,怪不得前几日许嘉见到她时欲言又止,原来如此。

这些人这样糟蹋将士们的一腔热血,着实……该死!

“先送你回府,我这就去户部!”赵恒也震怒的很。

瞧瞧,这就是老头子要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简直可笑。

天子脚下竟有如此龌龊之事,何况其他地方。这样的盛世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还是先派人查清怎么回事,陆青已经跟着去了,很快会回来,我们先回府等消息!”陆瑶劝道。

户部和大理寺不同,这其中复杂着呢。

若没有切实的证据,到时反倒被他们推个干净,趁机哭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