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妩转身看着她:“你为何要捂我口?”
她边叩首边道:“那毕竟是娘子生父, 殿下若听娘子这样说,会不高兴的。”
“原是如此。”月妩从水里起来,拿了长巾擦了擦, 弯腰要捡地上托盘上放着的衣裳穿,“你放心, 我不会当着母亲这样说的。”
挽玉立即起身, 拿了衣裳伺候。
她身上还有淡淡的吻痕, 挽玉不敢多看,快速给她穿好了衣裳,又提醒:“娘子生父逝世,殿下在灵堂守了一夜, 此时还未见出来。”
“为何你们都不称驸马?”她穿好衣裳并未出门,而是往美人榻上一靠,端了盘果子吃。
挽玉碎步走来,跪坐在她跟前,轻轻在她腿上按摩:“娘子生父并非驸马, 驸马住在偏院, 平时不会出现。”
她挑了挑眉:“驸马不会生母亲的气?”
“殿下贵为长公主,除了先皇偶尔会生殿下的气, 旁人未敢多言。”
“母亲明日会来寻我吗?”
“殿下深爱娘子生父, 也深爱娘子,明日傍晚之前必定来寻。”
月妩坐起身来,看向跪着的人:“这是你自己的猜的,还是母亲说的。”
挽玉大惊,连连叩首:“请娘子恕罪!请娘子恕罪!奴婢并非故意妄猜主上心思, 请娘子恕罪!”
“我只是怕你说得不对,随口问一句罢了, 你慌什么。”月妩将那盘果子递到她跟前,“来,吃一个。”
挽玉偷偷看她一眼,咽了口唾液,拿起糖渍果子放进口中。
她叹息一声,拿着盘子起身放在桌上,往桌上一坐,道:“我看她们皆是一脸冷漠,不像是能说话的样子,唯独你还算是能相处。”
挽玉跪着转了身:“娘子谬赞,府上规矩森严,那些姐姐要比奴婢懂规矩。”
“你总跪着做什么?不觉膝盖疼吗?”月妩跳下地,单手将她扶起来,“你再与我讲讲府里的事儿吧。”
“是。”挽玉起身,扶着她往外间走,将所知之事全部告知。
月妩心中终于有些数了,约莫是母亲平日太过严肃,这些侍女都怕她,所以府中一片沉闷,未有人敢说笑闲话。
晚上直到休息,母亲也未派人来寻她。她又等了等,便吹灯休息了。
房屋很大,床榻很软,床头挂着夜明珠,发出晖晖光芒,床尾矮几上点了香,清新的果香味儿弥漫在帐内。
可她睡不着,她很想温慎,她还是更喜欢温慎身上那股淡淡的澡豆味儿,她想明日就见到温慎。
翻来覆去好几回,直到夜深,她才缓缓入睡。
翌日晌午,她刚起没多久,醒春在外头传话:“殿下请娘子前往。”
“我知晓了,你叫挽玉进来。”
外头声音一顿,道:“是。”
很快,挽玉进了门。
房中只有月妩与挽玉两人,她便没有任何防备:“我今日只穿一身素,不带妆不戴首饰。”
“是。”挽玉微微点头。
月妩放心了,略微吃了些东西,带着挽玉跟着醒春朝外走。
不过多久,她进了一处院门,抬头看见了坐在里头正厅上的母亲。
母亲一身素白,头上只簪一只素玉簪子,面上微微笑着,隔很远望向她。
她该像小时那样跑过去抱住母亲的,可不知为何没了这样的冲动,只是缓缓走近,跨步进入正厅,走至厅中央,微微施礼:“母亲。”
“快过来,让母亲瞧瞧。”母亲笑着朝她招招手。
她不知为何有些拘谨,握了握手心,慢慢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母亲牵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脸,眼中有些泪意,微微叹息一声:“晒黑了,手也粗糙了许多。”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垂头沉默不语。
“当日你外祖一出事,朝堂之中便有人借机弹劾我。朝中情势危急,我亦深陷泥潭,不知能否自救,也不敢去寻你,只派了人前去江陵打探,得知你无事,我才放心一些。可也仅是放心而已,一直到了今日,一切尘埃落定,才敢接你回来。”长公主顿了顿,问,“你心中可是在怨我?”
月妩摇了摇头:“这两年我过得很好,成亲了,也有孩子了。”
长公主一顿,朝下吩咐:“先前为庄子选人的是哪个?”
有人噗通一声跪地:“是奴婢。”
“将那些狗奴才的画像全都寻出来,悬赏千金,我要看见她们的人头。若是人头齐了,便饶你一命,若是人头未齐……”
“若是人头未齐,不必殿下动手,奴婢以死谢罪!”那人连连磕头。
长公主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挥了挥衣袖:“暂且下去吧。”
月妩就坐在一旁听着,她知晓那些人不对,心中也怨恨过她们,可是这样全部杀了……她不知敢作何感想。
“瞧这小脸黑的。”母亲捧着她的脸,感叹几声,又喊了人,“醒春,以后要盯着郡主每日多抹两遍脸,手上也要摸。”
说罢,又看向她,轻声叮嘱:“往后不许做重活了,有什么事儿便吩咐奴婢们去做,若有用的不顺心的,直接发卖了便是,不用问过旁人意见。”
月妩并不明白发卖是何意,只轻轻应了一声,被母亲搂在了怀里。
厅里侍女跪了一地,齐声道:“奴婢定会竭力侍奉郡主。”
长公主笑了笑,一挥衣袖,道:“都起吧。”
侍女们这才又起身,各自站好。
月妩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她还惦记着温慎的事,此时见母亲神色尚佳,便启唇试探:“母亲,我夫君和孩儿还在江陵,母亲何时能差人去接?”
“一个男人而已,公主府又不是养不起。来人!”
厅中气压陡然沉闷一分。
有侍女上前跪地:“奴婢在。”
“去与姆妈说,待这边一切事宜安定后,便派人去江陵将那村夫接来。”
“母亲,他不是……”月妩正要反驳,忽然瞧见挽玉摇了摇头,她又将话咽了回去,“多谢母亲。”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好了,走,去看看你父亲。”
她有些慌,被牵着出了正厅,进了偏厅。
一口金丝楠木棺材在偏厅中央,而她生父正躺在棺材中。
他像是种了毒,面色乌黑,看起来格外吓人,月妩不敢多看,甚至想转身出门。
可长公主却是走了过去,背对着她站在棺材旁,牵住尸体的手,淡淡道:“可惜,你还是回来晚了一步,你父亲并未能见你一面。”
月妩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只愣在那儿,时不时转头看那尸体一眼。
“上林赋是我教给他的,他读到柔曼妩媚那一句,便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可惜,他连你最后一面都未见到。”长公主站在那儿,嗓音里带着一点儿颤抖的笑,面上却已满是泪痕。
沉默许久,她又道:“过来,来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月妩抿了抿唇,慢慢走了过去,站在母亲身后,看着棺材里的人。
母亲忽然转过身,捧着她的脸,摸了摸她的酒窝,笑着往下掉泪:“你面上的笑靥与你父亲的一模一样,他笑起来时,这边脸上也有。”
月妩看了看棺材里的人,试图想象出他生前到底是何模样。
“小妩。”母亲突然抱住她,在她肩上放声痛哭,“你外祖走了,父亲也走了,以后,娘就只有你和舅舅了。”
一夜之间,全天下最爱她的两个男人都死了。
月妩被这痛苦围绕着,心中也一阵难受。
若是温慎不在了,她恐怕会比这更伤
心。她拍了拍母亲的背,未置一词。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了。
门外姆妈来劝:“殿下,明日便要去送先皇安葬,姑爷也要早些安葬才是。”
长公主松开月妩,拾帕擦了擦泪,道:“先将他葬去郊外的庄子里。”
姆妈低声应是,又问:“殿下可要亲自送棺?”
长公主摇了摇头:“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出任何差子,你们先送他去,等过些日子我再去看,务必要安稳送到。”
“老奴知晓了。”姆妈说罢,退了下去。
长公主叹息一声,摸了摸月妩的脸,轻声道:“明日还要送你外祖安葬,你早些回去好生休息,明日天不亮便要起。”
月妩微微点头,缓缓出门。
挽玉正在外头候着,她带着挽玉一起往回去。
路至一半,站在花坛后头,她忽然听见正厅那边一阵吵闹,忍不住往回走了几步,正听见一声大呵:
“月裳!你竟敢堂而皇之为旁的男人戴孝!你还将我放在眼里吗?”
“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没有实权要靠我养着的废物,也敢来我跟前乱吠?!还不滚回你的偏院去!”
“你以为我不知晓你吗?即便此人是贩夫走卒,你也早弄进府来了,如此藏着掖着,现下才敢带出来,你可敢与我说明他是何人?!”
“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叫你全家滚回容州!”
吵闹声停了,花坛外面,穿着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愤愤而过。
月妩视线随人走远:“此人可是驸马?”
挽玉拉着她往前走了走,压低声音:“正是。驸马一家仰仗殿下,今日恐怕是听闻娘子的事,一时气上心头乱了心智,才这样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