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温慎稍稍上前一步,向人作揖行礼。
众人这才将目光都投在他身上。
坐在首位的中年男子起身邀他,中年男子身旁的妇人也笑着朝他走来:“就等你了,快来坐。”
“叫您久等了。”温慎与人客套两句,牵着月妩入座。
正厅里的方桌上坐满了人,有男有女,你来我往,推杯换盏,说得都是些月妩不喜欢听的话题,原先设想的美餐,也索然无味起来。
她忽然觉得,还是跟着温慎比较好。
席间女子吃完饭,一一下座,男人们还在闲话,月妩坐在温慎旁边百无聊赖,悄悄伸出手在桌下玩他的手指。
他微微僵了一下,面上仍旧笑容得体,言谈大方。
月妩发现了他的反应,继续使坏,挠他掌心。
“听他们说话怪没有意思的,陈姑娘不如跟我一起出去玩吧。”出了门的周芳不知怎么又进来,邀月妩出门。
月妩和她不熟,方才不过是在套话,这会儿已不想住在她家了,态度也随之冷淡下来,一点儿也不想去。
温慎却如蒙大赦,抽出手来,轻声道:“你方才不是要和周姑娘说话吗?现在可以去玩了。”
她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只能跳下凳子,跟人出去。
桌上的几人见她走,便将话题引到了她头上。
里长道:“我听芳儿说你领了个姑娘,我还不信。你这样懂礼数的人怎会不清不白地和女子走这样近,没想到还真是有。”
温慎不慌不忙解释:“小妩早就与我口头定下了亲事,只待她及笄,我便要上门提亲的。只是她父母前阵子都去了,家中无人照料,这才只能借住来我这里。”
“我们竟都没听说过你有亲事。”里长的大儿子道,“若早知这样,我们早便劝了芳儿了,你也知晓,她一心都在你身上。”
温慎抿了抿唇:“我对周姑娘并未有男女之情。”
不仅没有男女之情,他好多回都刻意避着,只是没有明确拒绝过。不是他不愿拒绝,是人家姑娘并未说过心仪他的话,他只怕是自己会错意,如何拒绝?
“温慎,你!”大儿子有些急了,像是克制着自己,又坐下来,缓缓道,“若不是为了你,芳儿也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未说下亲事。”
若是旁的事,他还能辩解两句,可此事若是说得不妥当,恐怕会伤了周姑娘的脸面。
他思索一番,决定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此事确实是…”
“啊——”
他正要揽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他没来得及辨认那声音,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刚跨出院门,他便一眼看见坐在泥地里的月妩。
她白净的小脸上沾了泥,呆呆地看着地面,而她跟前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神情慌乱的女孩,不用多想也知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温慎沉着脸,一言不发上前打横抱起月妩,转过身去,看着跟出来的众人,冷声:
“温慎对周姑娘并无男女之情,也从未做出出格之事,甚至都未曾见过几面,诸位若是有气,冲我来就是,不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说完,他转身便走。
身后已经闹起来了,小的那个女孩被打得连连求饶:“娘!娘!别打了别打了!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
“你还敢说谎!你看我打不打得死你!”
“娘!小妹没有说谎,真不是她推的!”
温慎已走出去很远,听见身后的争吵,只是顿了一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月妩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美滋滋地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用脑袋在他脖颈上蹭了蹭。
他正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怔住,脑子一懵,什么都忘了。
直到走回家,将人放下来,他才又想起来,边给她洗手,边温声询问:“方才发生了何事?”
月妩跌进他温柔眼眸里,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方才周芳,还有周芳的妹妹叫她一起出去玩。
她本来就不爱和人说话,又不喜欢她们,便更懒得搭理她们了。
周芳见她不说话,倒也没说什么。可周芳那个妹妹脾气坏得很,说她是哑巴不会说话。
但她没生气,她又不是真的哑巴,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温慎失笑,继续问:“然后呢?”
“她就说我是狐狸精。”
温慎脸色慢慢沉下来。
“我就问她狐狸精是什么意思,她就说我不要脸。我问她我哪儿不要脸,她说我把你从她姐姐哪儿抢走了…”
她说着,露出狡黠的笑:“我就跟她说,你原本就是我的,我不用抢。”
温慎嘴角弯起,擦干她手上的水,嗓音中带着一点儿笑意:“那你是如何摔倒的?”
“然后她就开始叽里呱啦骂我,我没太听清,只听见她说有本事就打她。我就想那好呗,就打她呗。结果我刚伸出手,她就大喊一声,我被吓到,就摔了……”
她说到后几句,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觉得有些丢人。
温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衣裳里头湿了吗?”
她摇头:“没,还干着。”
“那你把外头的…”
话还没说完,月妩忽然上前两步,站在他的双腿之间,往前扑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下意识接住,与她抱了个满怀。
“小妩,怎么了?”他坐直,稳稳当当让人看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月妩没说话,在他耳旁轻声笑,还扭了扭腰肢。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早就摇起来了。
她现在好喜欢温慎,因为方才他向着她了,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知道,却向着她。
她觉得,温慎有点像…爹爹…
“小妩…”温慎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小妩,去把棉衣脱了,换一件干净的,免得一会儿把里头的衣裳也浸湿了。”
月妩点点头,从他怀里出来,蹦蹦跳跳跑去正屋,不一会儿抱着脏衣服出来。
“我来洗。”他起身接过脏衣服,放进盆里,走到井边,打了水,坐在那儿清洗脏了的地方。
月妩跟过去,趴在他的背上,将他压得往下一弯。
他轻轻动了动肩,叫她起来:“等我洗完再闹。”
月妩不听,仍旧笑嘻嘻地趴在他背上。
他笑着叹息一声,没再赶。
洗完衣裳,他要起身,月妩才起身,但仍黏在他身边,连做饭都要一块儿。到了晚上,非缠着要哄才肯睡。
温慎无赖,只能像上回那样搂抱着她,等她睡着了,才将她塞回被子里。
天又晴了几日,路面上的雪水也干了,温慎领着月妩往县城里去。
她的衣裳晒干了,能穿了。但她那身衣裳实在是太过华丽显眼,温慎给她在外头裹了自己的披风,牵着她坐上通往县城的牛车。
牛车垫了一层稻草,没有棚子,往县城去的村民就坐在薄薄的稻草上,喝着前方来的风,五官被吹得有些扭曲。
温慎护着月妩坐在边上,他和那些同行的村民很熟,大爷婶子都在跟他搭话,但月妩听不太清,她已经被风刮得云里雾里的了。
她轻轻扯了扯温慎的衣袖,小声道:“温慎,风吹得我脸疼。”
温慎顿了顿,将她搂进怀里,为她遮住四处来的风。
村民皆投来好奇的目光,温慎虽是正襟危坐着,但耳根已微微泛红。
“你啥时候成的亲,咋都不跟我们说呢?我们也好来沾沾喜气。”有人问。
温慎稍稍垂下眼眸,轻声解释:“小妩年岁还未到,我们还未成亲,只是她双亲都不在了,因而借住在我这里。”
“原来是这样…”众人心里都有数了。
有婶子道:“我还想将三丫头说给你呢,看来这下是不成了。”
“不是现在不成,是本就不成,温秀才这样好的人,哪儿能娶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车上人反驳。
这话说得难听,但那婶子并未生气,只叹息道:“三丫头确实是配不上温小子。”
温慎却道:“感情之事哪儿配得上配不上,唯缘分二字罢了。”
众人纷纷附和,一路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县城,各自都有事要忙就此散开,只叫温慎成亲时提前说一声,他们都好来帮忙,温慎应是道谢。
月妩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她要被颠散架,都感觉不到屁股的存在了。
温慎见她瘪着脸,将她牵到路边,低声询问:“哪儿不舒服吗?”
“屁股疼。”她扬着一张委屈巴巴的小脸,眼泪都要出来了。
温慎噎了一下,开始转移话题:“是牛车太颠簸了吗?回去时多加一层稻草,或许能软和些。”
“好。但我屁股现在动不了了,一动就疼。”月妩瘪着嘴道。
温慎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没人,松了口气,耐心商量:“那我们在路边歇一会儿再走可好?”
她点点头,被温慎扶着,一瘸一拐往路边又靠了靠。
“要坐吗?”温慎看了一眼路边的石头,问。
月妩摇头:“不能坐着。”
“那站一会儿。”温慎道。
月妩看着他:“你给我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