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两个非洲象家族共同制造了一起极为罕见的聚众斗殴事件,至少一头母象在冲突中崩裂象牙,至少五头母象在冲突中挂彩,安澜在年仅三周大时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介绍页面。
接下来一段时间门,更多变化在象群里上演。
所有成年母象都放弃了原先那种保有距离的看护方式,选择从早到晚守护在安澜身边,但这种关注引起了阿达尼亚的强烈反弹,精神紧绷的它不对姐妹实施了数次驱离,还对试图帮忙的外甥女们发动了攻击,就连那些小象都不被允许靠近。
这种绝对隔离无疑是暂时性的——
小象每天都需要饮下十多升乳汁,即使阿达尼亚努力摄入更多食物,保持供给还是会让它筋疲力尽,变得憔悴,变得粗心大意,不得不在许多方面依赖其他家族成员伸出的援手。
于是,在自愿远离三周又被迫远离两周之后,母象们终于和新生儿有了稳定的密切接触,这也让安澜更好地掌握了它们的外貌特征和性格特点。
卡拉并不常常出现在小辈周围,因此和安澜接触最多的就是它的三个女儿,也就是她的三个姨妈,从大到小分别被园区工作人员命名为阿梅利亚、阿伦西亚和阿涅克亚。
阿梅利亚最年长,也最沉稳。在卡拉发号施令时,它是母亲意志忠实的执行者;在卡拉保持沉默时,它是家族秩序自发的维护者。阿梅利亚总是第一个对孩子们的淘气喊停,必要时甚至会用上一些略施惩戒的手段,安澜就曾亲眼看到它用象鼻轻轻抽打外孙女和曾外孙女的脊背,敦促它们表现得更加得体。
阿伦西亚和姐姐体型相仿,只是更有攻击性。它严厉、难以讨好,但并不暴躁,总是冲在击退敌人的第一线,比那些处于**期的大公象还要勇猛——无论需要被击退的敌人是狮子、是鬣狗、是犀牛还是同类。阿伦西亚是家族最好的保卫者,是小象们幸福生活背后的奉献者。
比起两个姐姐,阿涅克亚就显得低调多了。这头现年二十三岁的母象是家族中最温和的存在。它倾听小象们的奇思妙想,包容小象们的调皮捣蛋,想要“探索世界”的小象总是央求这头母象陪伴在它们身旁,而阿涅克亚也总是欣然前往。
安澜的玩伴,两岁的埃托奥,就特别喜欢在母亲阿涅克亚耳边叽叽喳喳,它可以倾诉任何事,哪怕是路上看到有两只屎壳郎在为一团粪球争吵不休,年长的母象也会睁大那双温柔的眼睛,好像那是它听过最有趣、最奇妙、最不可思议的事。
某天下午埃托奥和安澜的另一个玩伴,三岁的多纳特,在土路边上翻滚玩耍,整个卡拉家族都被迫停留在了土路中央,母象们频频回头,小象们高声议论,唯有阿涅克亚在路边耐心地等待,从不催促,从不抱怨,直到孩子们尽兴为止。
当然了——在这种涉及到“玩”的事情当中,安澜的母亲阿达尼亚才不会做什么劝阻者、惩罚者、倾听者,而是会第一个响应号召,成为参与者。
安澜记得有一次工作人员开着车到附近来清点大象数目,她年轻的母亲一看有熟人过来就兴高采烈地冲了过去,热情到险些把车门从越野车上掰下来,而工作人员们显然对它的性格了如指掌,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连实习生们都没有惊慌。
……阿达尼亚可能是方圆数十里内唯一一头能让工作人员声嘶力竭,但不是出于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而是为了高呼“不行”、“不可以”、“快往后退”,和“那是轮胎不是玩具”的非洲象。
除了第二代的四头母象之外,安澜还认识了一些第三代和第四代的家族成员。
第三代和第二代一样,也有着特定的命名规律,而第四代则完全是跟随母亲的名字得名的——举例而言,阿梅利亚最大的女儿叫做夏洛特,而夏洛特的女儿和儿子则被叫做夏娅和夏尔;阿伦西亚的女儿叫做詹妮特,而詹尼特的女儿则被命名为詹娅。
作为第三代母象,安澜会有一个独特的名字,这对她来说值得期待,因为名字总是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人类对她的看法,能够提供一份非自然的乐趣。不过至今为止她还没有被起名的迹象,因为工作人员并不经常拜访卡拉家族——
卡拉家族是一个代际完整的家族,有一位相当年长、相当有经验的族长,人类即使靠近也只用做观察记录的工作。在园区里还有相当多的失去年长成员的家族,以及本身就是由放归大象建立起来的家族,那些地方才需要额外的照看。
和人类一样,安澜也发现了家族运行的逻辑性。
卡拉引领着全族,三个姨妈保护着各自的分支,因为小妹妹阿达尼亚捉襟见肘,又会轮流带女儿们、以及女儿的女儿们过来帮忙,就像这样,组成了一个保护力度极高的群体。
安澜曾经两次成为过非洲大陆上的顶级掠食者,但即使在那些时候,她也需要防备来自狮子和其他大型动物的袭击,但这个世界不同——象群的视野范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三生以来,她第一次得以用游客的眼光丈量这片土地。
清晨,太阳只是露出一个边角,象群就苏醒了。
小公象埃托奥每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多纳特和安澜,它总是热情洋溢,即使被拒绝一千次,也会继续尝试第一千零一次,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它总能迅速忘记安澜在探索象鼻用法的过程中曾经不小心“殴打”过它很多次的原因。
三只小象亲昵地贴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虎视眈眈的阿达尼亚,直奔站在一旁的姨妈阿涅克亚。后者正在给大女儿莱斯特清理背上干涸的泥巴块,还没清理多久,就从侧面被小象们顶了好几下,只能无奈地伸出象鼻来和它们搭搭。
晚些时候,象群踏上了觅食的道路。
和往常一样,这条路并不平坦,而是充满了一些不速之客:远处有狮子在咆哮;三只斑鬣狗在高草丛里趴卧着,悄悄说着女王的坏话;一只花豹蜷在大树分叉形成的平台上,察觉到响动,它用前肢撑起自己往下张望,等看到经过的是一大群非洲象时,又不感兴趣地眯起眼睛坐了回去。
安澜转动脑袋打量着这个世界,而多纳特和埃托奥已经找到了今天的“玩具”——
一大群鹫珠鸡。
这些长相奇特的禽类总是成群结队地出行,有着蓝色的羽毛,红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某种西方玄幻世界观中的魔怪产物。
作为大象的邻居,鹫珠鸡们知道不能去招惹那些体格庞大的成年个体,但对那些还没长成的小象,它们就没那么客气了。安澜发誓其中一只鹫珠鸡狠狠剜了多纳特一眼——这可能和它正兴致勃勃地拿象鼻去“袭击”对方的小鸡崽子,并把人家吓得大声尖叫、羽毛乱飞有关。
不消多时,多纳特和鹫珠鸡们就“打”成了一团。
听到动静,断奶了的小象们也在往这里张望,有的是安澜的兄弟姐妹,有的按照血缘来说是她的下一辈,尽管都自诩为家族中的大孩子,但它们也按捺不住玩耍的冲动,迅速蹭了过来。
一时间门,场中充满了快乐的小象和不快乐的鸡。
安澜发现自己陷入了羽毛的海洋当中,无论是往左扭头还是往右扭头,就有扇着翅膀、气势汹汹的鹫珠鸡在朝它的脸上飞扑,其中一只差点和她兜头撞上。这一照面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直到感觉背后硌到了一个很坚硬的东西。然后,仿佛意识到这样会让她不舒服似的,那东西,或者说那东西的主人,调整了一下位置,使它变成了一个完美的、能够支撑体重的拐杖。
安澜好奇地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是卡拉那对长得快要触及地面的巨大象牙。
非洲象群体中鲜少能够见到那么长的象牙,安澜毫不怀疑这个家族具有某些长牙个体的优秀基因,这使得家族中的成年成员绝大多数都如同猛犸象再世,但也给它们带来了潜在的危险,因为象牙是许多成年非洲象痛苦的根源。
但是今天,她并不需要考虑这些沉重的问题。
今天,外婆卡拉似乎有着不错的兴致,愿意带着小象活动一会儿。
这头老母象非常地拍了拍安澜的脊背,旋即用象鼻把她从玩闹场里牵了出来——尽管已经多年不亲力亲为照顾后辈了,但它的熟练度并没有褪色,第二代母象曾经也是通过观察并模仿它的所作所为来学习该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的。
卡拉抬头看了一眼小女儿——阿达尼亚正在扑扇耳朵恐吓几只可怜的鹫珠鸡——然后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继续用象鼻牵引着安澜,就好像一个老人牵着新生儿的小手。在它的引导之下,安澜感觉到了绝对的安全,只是无比自然地往前走,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引到了队伍的一侧。
走到一片灌木丛中时,卡拉放下象鼻,推了推她的脊背。
老母象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暗示,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开始了进食。
成年非洲象的食谱中包含有超过一百种植物,年轻的小象们必须通过多年学习才能完全了解这些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门成熟的植物,并根据环境温度好湿度的不同,判断当前最适合进入哪片稀树林或者草场觅食。不像人类可以用计算机或者纸币做出一张张简单易懂的表格,非洲象采取的是最原始的、时间门长了也最容易形成条件反射的方式——言传身教。
卡拉用它的象鼻拔起周边的藤草,撇开那些不能吃、不好吃的部分,只留下可以被食用的部分。它对象鼻的掌控已经到了一个让安澜怀疑它能用象鼻绣花的地步,在整个挑选的过程中,她看到的都不像是一个器官,而像是一架被程序控制着的精准无比的除草机。
经过无数次尝试,她才能别扭地把鼻子弯曲成类似的形状,但模仿的也只是动作,并不能实现这个动作的目的。
卡拉观察了一会儿,用鼻子敲了敲她的头顶,轻哼一声。
安澜认为那是满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