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巡逻过后,壮壮找回了点危机意识。

安澜明显感觉到它在狩猎时认真专注了许多,对待大前辈们也不再是那副“我有经验了”“我上我也行”的桀骜模样,而是会对这些命令发出的时机进行深入思考,服从性大幅上升。

少了一位王储备选在那里上蹿下跳、搅动风云,常驻在巢区附近的斑鬣狗们明里暗里都松了一口气,迅速找回了以往那种悠哉的生活节奏——就连统治者联盟也不例外。

坏女孩到了要追忆往昔的阶段,而且后腿带伤,母亲更是年事已高,平常能趴着躺着就不爱站着,更不爱去后辈那里多管闲事,偶尔和坏女孩说说话已经是难得精神好的时候,但前一阵子壮壮太闹腾,母亲睁开眼睛就得开始替它担心,生怕它被箭标揍死,连皮毛都变得更加暗淡了。

笨笨倒是不会替谁担心——事实上,安澜怀疑它这辈子有没有忧心忡忡到吃不下肉过,先前接连失去两只幼崽时好像也只是难过了一段时间——但是不担心,不意味着不烦心。

口水巾已经接近离群的年纪,就算它选择不离群,也会整天跟着王室小团体到处跑,根本不可能留在身边给贴给吸,笨笨想了很久,最终计划在这个雨季添一窝新的幼(玩)崽(具)。

众所周知,生崽崽是两只斑鬣狗的事。

要想诞育幼崽,首先得找到合适的**伙伴;要想找到合适的**伙伴,首先得多和氏族里的雄性群体接触。

笨笨已经很努力摆出“欢迎来求偶”的模样了,可是它好像和壮壮八字不合,每次一有雄性斑鬣狗过来求偶,壮壮不是在搞事就是在搞事的路上,十次里面得有九次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雄性斑鬣狗吓退,有时还会把人家追得抱头鼠窜,差点让没脾气的笨笨都气得当场升天。

更绝望的是——它想找个抱怨的地方都没有。

早几年圆耳朵还是雄兽品鉴大师,是笨笨和雄**游路上呐喊助威的主力军,天天给它出主意,一会儿这只雄兽毛色漂亮,生出来的幼崽说不定会和角斑鬣狗一样独特;一会儿那只雄兽肌肉分布匀称,生出来的幼崽说不定会和坏女孩一样伟岸……但是今年雨季,圆耳朵实在没空。

为什么没空呢?

因为它得开始管教自家小孩了。

小公主刚出生时一直是女王在管教,后来收养的那只也一样,圆耳朵只负责哺乳,但是前段时间接连发生两场战事,再加上猎物群不断移动,女王分身乏术,只能跟着甩手。

本来问题还不大——说是女王管教,实际上因为女王的职责所系,隔差五就要出去巡逻、出去找狩猎队交流感情,平时也是王室小团体和统治者联盟的伴侣团在陪玩。

可是这两个群体最近也很忙。

王室小团体处于转变的关键期,经历过那场战斗后,它们先是因为失去同伴表现得像霜打的茄子,后是因为见识过不同的世界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没空和无忧无虑的公主们嬉戏。

以女王伴侣恕加为首的常年追随在王座附近的雄兽群体则是好像得到了什么风声,一改先前优哉游哉的模样,频频和其他雄兽角力,或许是想把整个雄兽群体都压顺压服,或许是在磨砺其他雄兽的战斗技巧,圆耳朵不知道——圆耳朵只知道,一晃眼,空地上就只剩下了它自己。

得亏两位小公主都快要到长毛期了,整天想着到外面去独自游**,离母亲越远越好,实在也不怎么需要管,要不然它非得因为母爱天性和不想受伤的戒备心之间的极限拉扯而崩溃不可。

安澜其实也注意到了幼崽们在空地上的缺席。

她原计划是让诺亚去跟着保驾护航,但是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认为不应该像黑鬃女王那样把希望过多地寄托在幼崽身上,养大一个壮壮当兜底目前已经够用了,最好让其他后辈自己闯**。

安澜不太在意,保护区里的人类却非常在意。

工作人员和订阅者在发现女王短期内没有繁衍计划时,就把目光投注在了王室的其他幼崽身上,满心以为一切都会像常态那样发展,越年轻的后辈越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女王。

两名小公主因此在很小时就有了名字,而不是像绝大多数幼崽那样从小到大都被以母亲的名字加上新的字母当编号叫着,一直等到熬过了幼生期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称呼。

现在登上官方网站,可以看到它们两个一个被登记为“帕维卡”,另一个则被登记为“帕莫嘉”。

这两个名字其实很有意思。

帕维卡的释意是“单独”、“独自”,在园区投票时得到了比“圆脸”、“杏眼”和“塘流公主”更高的票数,人们认为单独降生的它生在了一个好时候,既和女王形成了六岁的年龄差,又没有姐妹来争抢食物、陪伴和教导,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帕维卡也有“孤单”的含义,同样对上了现状。

帕莫嘉是后来被收养的幼崽,这个词的意思是“共同”,也可以被译为“在一起”。这个名字完全是跟着它的养姐妹起的,没有什么独特性,园区选择时想的是帕维卡终于有伴了,本来是一个,现在是两个,所以“独自”变成了“共同”。

不过安澜倒是很喜欢帕莫嘉的名字,因为在斑鬣狗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在一起”更加重要。

氏族成员在一起生活,在一起狩猎,在一起战斗,在一起生育,在一起拱卫巢区、保护幼崽,它们中的很多也会在一起迎来命运的终结。

团体意味着一切。

强如女王在行动时也离不开团体的力量——

比如去应对接下来数周必然会发生的领地战争。

时值十二月,反向大迁徙已经走了一半,留在北方的猎物群只会越来越少,即使今年北部氏族在经历过疾病和狩猎队减员的双重冲击后会表现得比往年更加谨慎,也无法抵挡住南下的**。

随着希波事件的影响力慢慢消退,南部氏族的抱团倾向也消失了,各大狩猎队目前分散在猎场中教导自家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安澜必须准确判断时机,召集部众到更靠近边界线的地方去活动,以便在北部氏族入侵时迅速做出反应。

而这一天也很快到来了。

某天,安澜在巡逻时经过北方大河,发现正在渡河的猎物群规模严重缩水,说明大迁徙已经过了一个拐点,接下来北部氏族的生活虽然不至于像旱季大部队离境持续北上时那样困难,但也不会像雨季初期可以沿途吃自助餐时那么舒服。

确认过这一点,她便发出了集合的讯号。

接下来半天时间,南部氏族狩猎队开始从各个方向朝着巢区集中,零散的成员回来了,壮壮带领的王室小团体回来了,箭标带领的角联盟回来了,小断尾带领的断尾联盟也回来了。

一段时间没见,小断尾变得更加稳重,只是还不够果断:安澜亲眼看到它在两个联盟成员发生冲突时左右为难,全然不知道要帮助谁,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还是嫌烦的坏女孩上去吼了一通。

不过她也不需要对方变得有多完美,只要足够顺服、足够听话就行了,优柔寡断一点,甚至偶尔胆怯一点也没关系。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一次,小断尾好像变得有点过于胆怯了。

在大部队快跑到河流边上时,散漫跑在前方的年轻斑鬣狗团体里忽然传出一阵**,小断尾在那里跟丢了魂似的眼睛发直、耳朵后背,四条腿各跑各的,还有点微微的颤抖。

安澜加快脚步跑到前方,这才发现缘由——

正在对岸树荫里栖息的不是横河狮群又是谁?

加上亚成年,约莫有十八头狮子在北部大河附近,幼崽则被遮挡住了,从这个角度看不真切。

以逸待劳是迁徙时节常见的景象,停留在河边的也不仅仅有狮子、斑鬣狗这两种猛兽,只是因为横河母狮和头伯茨雄狮全部在场,想抓过河猎物的掠食者们都在探头探脑、不敢造次。

它们也是没有办法。

伯茨兄弟实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占据领地已有数月时间,它们依然进攻欲爆棚,且势头强劲,邻近两个狮群都被压得连连后退,而横河狮群的领地面积迅猛增长,和斑鬣狗的重合度达到了惊人的80%——要知道,南部氏族现在拥有超过六十名成年成员,去年丢失的领土也有过半被追了回来。

狮子和鬣狗是相互影响、制约以达到平衡的。

对于安澜而言,狮群的过分繁荣是和北部氏族的嚣张入侵一样需要着手解决的问题,毕竟这个结果虽然有伯茨雄狮一份,有横河母狮一份,但也离不了她这个鬣狗女王的放任:自她上位以来,南部氏族对活跃在领地里的狮群就一直采取回避态势,以减少部众损失,防止领地战争失利。

现在希波氏族的威胁暂时消失了……

如果能把剩下两个心腹大患都解决掉就好了。

安澜一边要求氏族成员后退,一边打量着河对岸的狮群,心里盘算着。她扫过相对拘谨的亚成年,扫过护着幼崽虎视眈眈的母狮,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倏然站起、神态躁动的伯茨雄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