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孔雀在繁殖季节攻击性很强。
自然界里大多数雄性动物为了确保后代纯净花样百出,有像北极熊那样一直跟在母熊背后驱逐竞争者的,还有像雄蜂一样**完毕直接留下个**塞的,即使是存在雄性联盟的狮群,在涉及到后代问题时也常常大打出手。
这是被写在基因天性里的东西。
安澜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要不然也不会劝说诺亚先找地方落脚,但她没想到的是绿孔雀竟然这么敏锐,梳完羽毛后在空中吹了快一小时的风,它们还能嗅到陌生同类留下来的气味。
既然如此,行事就要更谨慎了。
原本打算在林区和村寨定期往返,现在安澜修改了这个计划,准备在林区长住一段时间,避免错过观察雌鸟孵蛋的机会。
当天傍晚她跟着大部队下到河边去喝水时还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沙浴,把每根羽毛的缝隙都冲刷得干干净净,这一顿沙浴洗完,别说不会特别靠近的老父亲了,就是黏人的弟弟妹妹们贴过来时都只能嗅到泥土、草根和虫子烧焦的味道。
熬到约好碰头的第三天,她飞到树林边缘,还没朝立牌走两步,等在那里的诺亚就脑袋一仰,翅膀一掀,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安澜:“……”
有那么难闻吗?
洗细沙长大的家伙就是矫情!
她闷声不响地盯着诺亚,直到对方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很难讲是因为打喷嚏不好意思还是因为这几天看多了黑历史不好意思——主动朝树林里走了两步,走到了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
雄孔雀身上的羽毛处于一种健康的蓬松状态,渐变色彩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一看就受到了良好的照顾,但在遇见过数十只野生绿孔雀的安澜看来,他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诺亚自己大概也想多转转。
脱离了有限的圈养环境后才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虽然绿孔雀不特别擅长飞行,但对他们两个前前前……前世做人的家伙来说,只要能脱离地面就是难以抗拒的体验,有三分潜力也得把它练成十分。
果不其然,在问过“山里好不好”之后,诺亚给她分享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这几天都在绕着村寨转圈飞行,现在已经可以一口气从半山腰的建筑滑翔到村口大树了。
“手”舞“足”蹈、比比划划地说完这第一件事,他才把话题引向了“领地”,或者说“活动范围”,提出要到靠近村寨的其他几片山林里去探探情况。
安澜没有阻止的理由。
倒不如说——在她不能停留在人类聚居地里,甚至没法跑出来长时间、近距离“幽会”的当下,诺亚能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诺亚“找事做”的能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护林员们就成了他最好用的邮递员,在没有约好见面的日子,安澜从阿木帽子上找到过绒羽,从英虎衣服背后找到过断裂的尾羽,从老罗的袖章里找到过一片鳞羽。
这种独特的、还带着点惊喜性质的“情书”,或者说“家信”,起初还让安澜有点感动,但送的次数多了,她就开始担心诺亚的羽毛会不会秃,毕竟现在距离换羽还隔着一段时间。
好在下次见面时他看起来还是一样“厚实”,一样作天作地,好端端地在讲东边树林里的见闻,讲着讲着就开起屏来,一边转圈一边欣赏着自己的“美貌”,让安澜从喙尖到爪子都痒痒起来。
这一次见面他们讨论了孔雀蛋的问题。
前些日子雌孔雀们差不多把蛋都生完了,也积蓄了足够的能量,现在进入了最为艰苦的孵蛋期,但从安澜过去两年的经验来看,孵蛋期变数非常多,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弃巢的情况。
去年她尝试接手被丢弃的鸟蛋,结果可能是因为接手的时间太晚,可能是因为孵的方法不对,总之没有成功,今年要是有机会她还想再试试。
安澜提出这个话题的本意是告诉诺亚万一她好久不出现也不用着急,是在家里忙着孵蛋,没想到地上的字迹还没擦掉,雄孔雀的眼睛里就已经透出“诡异的光”了。
孵蛋多好玩啊。
诺亚当即表示他也想参与。
讲道理,安澜听到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他好像在说梦话,但在三秒钟之后,她忽然想起来他们两个当中真正有孵蛋经验的……还真的只有诺亚。
鸟蛋都已经下下来了,老父亲忙着放哨,弃巢之后孔雀一家还会选择其他地方重新刨蛋坑,这么一来,也不是没有偷渡进去的可能,大不了碰到危险先跑为敬就是了。
仔细想想,竟然大有可为。
很巧合的是今年母亲第一窝蛋下在安澜搭建的大鸟巢边上,假如真的会有意外导致弃巢,在接手蛋坑的同时她可以顺带给诺亚介绍一下这个“完美的艺术品”,简直是一举两得。
安澜把一切都计划了一遍。
事情也的确像她想象的那样发展了,雌孔雀们今年不是被丛林猫吓到弃巢,而是被两个违规登山的游客吓到弃巢,从第一个补饲点转移到了第二个补饲点。
她唯一没计划到的事是十天月后诺亚站在大鸟巢前打量这个旷世奇观时,眼睛里只划过了几秒钟的欣赏之情,紧接着就变成了比参加葬礼时还要凝固的沉痛之情。他垂着头盯着大鸟巢边上看了很久,时不时还回头看看自己的尾巴,那架势和当年的老父亲一模一样。
跨越时空和灵魂的界限,两只雄孔雀隔空对上了脑电波。
当时已经卧下去准备孵蛋完的安澜笑得打跌,差点没控制好重心把五枚蛋压碎,卧在远处同样守着五枚蛋的诺亚注意到了她这里的异样,但是说破了好像会显得有些小气,于是假装四处看风景,就是不提自己掉下来的羽毛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两只大孔雀在这里一切尽在不言中,监控屏幕前的工作人员已经彻底傻眼了。
这个机位是在鸟巢开始搭建后转移的,本来他们就觉得今年竟然有孔雀直接在鸟巢跟前生蛋很惊喜,因为可以看到罕见的孵蛋的全过程,然而他们没想到也正是这个镜头拍到了部分游客很没素质的一面,紧接着又拍到了举世罕见的奇观——
雄性绿孔雀和雌性绿孔雀一起孵蛋。
当天办公室里最资深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擦眼镜,然而不管他们怎样确认,那只卧在蛋坑上的绿孔雀都长着长尾巴没错,是被放归出去的十六号没错,蹲在十六号边上的也正是曾经多次上过新闻的雌孔雀“阿依”没错。
“绿孔雀里……也有‘偷蛋贼’吗?”有人问。
“这怎么能叫偷蛋贼呢?它们孵的都是无主的蛋啊!”有人回答。
大家本能地知道绿孔雀不可能有接手其他鸟蛋来孵的习性,真有这种习性存在的话每年就不会有那么多鸟蛋因为弃巢而变成死蛋了,但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就摆在镜头底下,不容否认,而且压根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去解释。
于是就有专家说起了孔雀的心理问题。
自然科学发展至今,人类已经不再把动物看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个体,认为它们中的每一只都会按照课本上总结的习性按部就班地过完一生,通过许许多多观察学者的努力,也通过许许多多纪录片和记录电影的影响,大部分人都意识到了即使是生活在同一地区的同一种动物也会因为截然不同的性格而活成截然不同的样子。
既然性格和经历都不同了,部分动物们会染上心理疾病也是理所当然的。
早在放归十六号时专家组就担心过它的异常表现,后来进入村寨之后更是没有一天放松过观察,现在倒好,一个问题还没弄明白,又多了一个喜欢在人类村寨里蹭饭、对什么新鲜事物都不害怕、还可以无缝对上十六号诡异思路的阿依。
还别说,这两只凑到一起不知怎的就给人一种“什么锅配什么盖”的感觉,堪称失眠制造者、头发毁灭者、教科书焚烧者,诸如此类的头衔拖出去可以编得比龙妈还长。
但此时此刻专家们没空关心自己的头发了。
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这些孔雀蛋真能孵出来吗?
理论上说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没有先例可以参考,谁也不敢打包票,说不定两只绿孔雀只是今天觉得好玩卧着孵一孵,明天觉得无趣就离开了呢?就算是认真的,阿依也就罢了,十六号这只放归鸟怎么看都不像行的样子。
愁死个人。
别说专家组,就连安澜和诺亚自己都没把握。
他们在开始孵蛋后就遇到了安澜去年遇到过的问题——无法精确判断孔雀蛋的状态,也无法确定自己在什么时间应该做什么事。安澜好歹观察过两年,凭着记忆学得像模像样一点,诺亚却是一张白纸,这辈子没观察过一次自然孵化,只能依样画葫芦。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孵着,直到情况突然发生了改变。
可能是卧在蛋上的时间久了,有一天,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安澜在用喙翻蛋时忽然本能地知道有两枚蛋是活的,其他几枚都不可能被孵化。这个认知来得突然,她还在发愣,身体却快于大脑行动,照着去年母亲的样子直接把三枚鸟蛋都搞碎了。
听到响动的诺亚转头来看,顿时露出了极度惊恐的表情。
安澜看看孔雀蛋碎片,看看蛋里看起来还挺好吃的内容物,又看看诺亚,没忍住,还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