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西猯的死亡率很高。
刚出生的时候要是母亲没有照看好,幼崽容易被成年同类杀死,熬过幼生期进入成年期也没法高枕无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得担心自己被忽然冒出来的顶级掠食者吃掉。
然而高死亡率对领西猯群的整体数目发展来说不痛不痒,只要留下足够的火种,不出几年又是郁郁葱葱,堪称亚马逊食物链中的终极韭菜。
安澜很快就在东区找到了猎物群。
大约二十多头领西猯以小团体为单位四散分布在林间空地里,有的在低头嗅闻泥土,有的在扒拉灌木丛里的浆果,还有的在相互摩擦、给彼此留下标记。
空气中飘**着一缕带着动物腥气的麝香味,但隐隐约约被排泄物的臭味压过了,安澜**鼻子,视线从这个家族的主雄身上掠过,转向那些更适合被当做“学习资料”的年幼个体。
十米开外有一头雌性领西猯,身后跟着的两只小猪应该都已经过了断奶的年纪,没过多久就被环境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一只开始拱挖石头上的青苔,另一只则找了片灌木丛在断折的树枝上蹭痒,全然没留意到母亲正在慢慢走远。
二选一。
安澜张了张爪尖,开始朝灌木丛移动。
美洲豹是技艺高超的六边形战士,平地奔跑、林间潜行、下河游泳、上树扑抓,说是全属性点满都不为过。雨季虫鸣和潮湿的土腥气还额外为潜行提供了一层掩护,绕了整整半圈,空地上竟然没有一头领西猯发现端倪。
她轻松写意地越过灌木丛,直奔目标猎物而去。恍如一块石头被砸入蚁群,空地上悠闲着的领西猯开始四散奔逃,嘶鸣声不绝于耳。而那只被不幸选中的幼崽则完全愣在了原地,直到最后一刻才在本能的驱使下朝着不远处的洞穴飞驰。
它从来没有过机会。
两个呼吸之后,安澜从侧面把这只领西猯一头顶翻,惯性使它打着滚撞上了树根,当场就给摔懵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她追到树根边上,用蛮力直接把它摁倒在地,然后叼在了嘴里。
回程时非常……聒噪。
叼着猪崽就好像叼着个喇叭,一路上都在撕心裂肺,吵得她耳朵嗡嗡响。还没走到暂栖地,家里五只大猫小猫就循声而来,亚成年们看起来很兴奋,但是诺亚看起来比它们两个还要兴奋。
安澜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旋即用呜呜声示意姐弟俩集中注意力,松开了嘴巴。
领西猯幼崽在被放下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奔跑,逃跑行为激起了美洲豹的捕猎欲望,被提醒过的亚成年们跑得最快,可是它们才刚跑出没几步就被一道黑光迎头赶上。
在安澜震惊的目光中,诺亚赶在两个小的跟前截住了猎物,一只爪子摁着,金色的眼睛里闪着狩猎的光,好像发现了一件从没发现过的新鲜事物。
下一秒钟她就明白了原委。
每当爪子摁得更加用力时,真·杀猪般的叫声都会变得更加洪亮,而当爪子松开后,那声音又会立刻变小,就跟背上长了音量控制开关似的。
安澜:“……”
本来是去给后辈们抓教学工资,结果教学还没开始,两个后辈甚至连猪毛都没摸到一根,不省心的长辈已经在这里玩上尖叫鸡了。
简直可恶!
于是接下来一周时间无人机传拍到的都是“西瓦尔巴含泪教子、伊西穆卡娜龇牙监工”的悲惨景象,林登看了沉默,刚萨雷斯看了流泪。
两只亚成年小豹子在面对领西猯时都表现出了很强的攻击欲,但在技巧的熟悉上程度不一。
姐姐体重较轻、敏捷值较高,可以在短时间内做数次变向,几乎很少被猎物甩开;弟弟在进入生长期后就跟吹气球一样迎风长,这会儿体格已经远远超过了一母同胞的姐妹,可是行动起来稍显笨重,让安澜觉得自己多看两眼都要去吸氧。
敏捷值不够高,只能多练。
在长辈的虎视眈眈之下,在断食的威胁当中,弟弟含泪用功,终于赶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以前逮住了一只小野猪,点亮了对其他动物狩猎课程的学习计划表。
地面上的东西学完,正常来说就要学树上的了,但安澜在和诺亚商量过后决定先把这块省掉。
一来两只小豹子从能跑能跳开始就喜欢追着长辈们上树,对爬树技巧颇为熟悉,以后慢慢强化就好了;二来树上能逮的东西除了蛇就是猴子和树懒,前者群居,动作又灵活,后者则会传播病毒,为了确保安全最好先避开。
思来想去,还不如把时间花在河里。
河流是最危险的狩猎场所之一,也是回报最丰厚的狩猎场所之一,现在好好学习抓鳄鱼的技巧,将来两只小豹子自己出去闯**,只要打一片沿河的领地,就能舒舒服服地讨生活。
再说河里还有其他生物。
两只小豹子把岸上那些杀猫于无形的危险源都认了一遍,可是对水里的危险源还一无所知,正好趁着训练的机会教一下。
安澜起初是这么想的。
结果也不知道它们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别家亚成年整个学习阶段都碰不到一次的险情竟然接二连三地往外冒。
东区池塘里碰到了一次毒蛇,北区溪流里碰到了一群不知道什么时候游过来的食人鱼,甚至还碰到了一次电鳗。
当时安澜脑袋后面的危险雷达简直是在尖叫报警,好在电鳗针对的不是亚成年美洲豹而是凯门鳄,后者咬住了它的尾巴,然后被电得外焦里嫩、肚皮翻起,怎么看都是原地升天了的模样。
在碰到过电鳗之后清净了半个月。
诺亚和安澜觉得再离谱的运气数值这会儿都应该变回常态了,没想到一个月之后,两只亚成年又经历了一次生命危险。
那天下着小雨。
林登小组知道美洲豹一家最近总是在河边出没,那里视野开阔,用无人机还不如直接租游艇到停泊点去拍方便。袭击发生时他们目睹了全过程。
当天被选中的狩猎目标是筑巢区边缘十几条分散开来的眼镜凯门鳄,每一条都不超过一点五米长,姐姐和弟弟在两个方位同时下水,成年美洲豹们则在岸上给它们掠阵。
在几次失败过后,弟弟率先完成了一次成功命中,牙刀深深埋入猎物体内,随着猎物的不断挣扎而扩大战果,血雾在河水中一蓬又一蓬地炸开。
血腥味吸引了掠食者的注意。
四只成年美洲豹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河水中熟悉的阴影,瞬息过后,阴影越来越大,直至浮上水面,露出了小船般宽阔的脊背。
诺亚低吼了一声。
安澜立刻向亚成年们发出预警,命令它们丢下猎物向岸边靠拢,离鳄鱼较远的姐姐扭头就往岸上游,弟弟因为经历了一番打斗,整体更靠近深水区,转身也稍微慢些。
黑凯门鳄先是咬住了凯门鳄,旋即松开大口,穷追不舍。
成年美洲豹们都见识过这种顶级掠食者大发神威的模样,然而保护幼崽的天性压过了对敌人的恐惧,黑背扒着两米高的河岸看了几秒钟,就勇猛地往下一跳,跳到了泥滩上。软软比它还要激进,直接扑进了河里。
要是在岸上,黑凯门鳄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嚣张,可现在是在河水中、在它的主场里,它谁都不怕。要不是先被垂死的凯门鳄绊住了阵脚,这会儿它估计都已经追上了。
安澜和诺亚不能眼睁睁看着袭击发生。
当亚成年靠近岸边的泥滩时,四头成年美洲豹已经齐聚在那里,个个都背毛直竖,露出匕首般的牙刀。软软半个身体都浸泡在河水当中,前爪不断地向河面拍击,溅起来的水花能有半米多高。黑背在原地打转,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冲进河里。作为领主,安澜和诺亚冲着河水发出了更为猛烈的死亡威胁,警告敌人不要再朝此处靠近,否则将要面对最为残酷的反击。
追到浅水区的黑凯门鳄估计从未看见过这种阵仗,而且又离开了它腾挪最方便的深水区,下意识地犹豫了片刻,这一犹豫,和亚成年之间的距离就再次拉开。
弟弟连滚带爬地上了岸,和姐姐一起瑟缩在长辈们身后。因为脑袋一直在水面上,它嘴角的血迹还未被洗去,就在刚才短短的一分钟内,掠食者变成了猎物,杀戮的制造者变成了被杀戮者。两只小豹子体会到了过去九个月以来从未体会到过的落差,尽管有长辈们组成的城墙,它们仍然浑身发抖、面露惧色。
对峙一共持续了三分半钟。
在这三分半钟时间里,黑凯门鳄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上,向泥滩投来冰冷的估量的眼神。直到它确信自己无法占据上风,才扭转身体,晃动尾巴,朝着深水区下潜。反正附近到处都是凯门鳄,没有亚成年美洲豹打牙祭,小点的鳄鱼也能吃。
游艇上绷着神经的摄影组到这时放松下来。
紧紧依偎着长辈的两只小豹子却仍然惊魂未定,这天晚上它们都没有进食,并且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拒绝进入河流中狩猎,转移猎场也没有起效。安澜无奈,只好暂停了它们的练习,任由它们追在领西猯群和食蚁兽背后撒欢,在堪堪只能没过腿弯的池塘里洗澡。
她本来以为这种情况短期内不会改变——
直到旱季降临,美洲豹们有了不得不往河里跳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