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觉得自己需要去配一副眼镜。
因为工作繁忙她有许多年没来镇上拜访爷爷奶奶,这次好不容易调出年假过来,原本想着可以感受一下依山傍水的原始风情,没想到原始是原始没错,就是太原始了。
早上起床出去晨跑至少能看见三只郊狼从马路上穿过,而且个个还身怀绝技,不仅能在房子上飞檐走壁,还会蹲在车流等红灯;中午想着在院子里野餐一下,刚把吃的摆出去,栅栏上就齐刷刷站了一排乌鸦,胆子大点的几个还会飞下来合作拉开背包拉链,直接从里面偷东西吃;晚上没有宵禁,散步时总能看见在路边一晃而过的黄色眼睛,简直像在拍恐怖片……
不过再离谱也没有今天晚上离谱。
克里斯汀被一个噩梦惊醒,本想打开窗户吹一吹外面清新的山风,没想到才一拉开窗帘,首先看到的不是什么静谧的街道、昏黄的灯光,而是在柏油马路上飞奔而过的狼。
“活见鬼!”
她拉上窗帘。
几秒种后,再次拉开。
狼还在那儿。
五只小小个子的郊狼被追得晕头转向,为了逃命竟然直接蹿到了停在路边的白车上,底下两头巨大的……那是灰狼吗?那是灰狼吧?追到车边上,也不急着往上跳,就围着车身打转,时不时人立起来把前爪搭在车顶上。
作为这辆白车的主人,克里斯汀好险憋回去一句字正腔圆的脏话,心里祈祷着刚刚补过的漆千万不要又被这几头狼刮花了。
大约对峙了半分钟后,其中一头郊狼找了个空隙跳下白车,飞快地往栅栏底下一钻。剩下几只郊狼也想跟着往下跳,结果灰狼已经反应了过来这里有暗道,直接等在底下,当场就把一只郊狼咬死了。
按说克里斯汀应该为车身上溅到血沫而感到生气,但她忙着担心郊狼和爷爷奶奶家养的拉布拉多犬发生冲突,这会儿实在是分心乏术。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
十岁大的老狗稳如泰山地坐在正门外的石头小道上,既不搭理溜进庭院的郊狼,也不搭理在栅栏外面晃来晃去因为体型太大钻不进来正在生闷气的灰狼,一派看破红尘的模样,只在哪头狼格外靠近正门时才会龇一龇牙。
不会吧……
克里斯汀揉了揉眼睛。
自家宠物竟然跟这些野兽还是老熟人?
约莫是郊狼踩着花坛往院墙上爬时窸窸窣窣的动静把爷爷吵醒了,从隔壁传来拉窗户的“哗啦”声,一盏灯“啪”地被点亮,旋即老爷子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
拉布拉多犬从它趴着的地方蹭地一下冲到花坛边上,中气十足地就对着入侵者们吠叫起来,边叫边人立起来往上面蹦跳,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四只还活着的郊狼都上了围墙,也没见它跳到花坛上。
得。
这狗还是个戏精。
好在郊狼轻易是不敢招惹住在民房里的人的,它们沿着只能供一只狼通过的围墙顶端飞快地跑到房子后方,等克里斯汀跑到厕所去打开那里的窗户往外看时,就见到这群不比野狗大多少的动物非常利索地拿邻居的轿车垫脚落到地面,转眼就把追兵甩开了。
小镇里的民房大多是联排,两栋房子的连接处虽然有过道,但为了安全,都有木门拦在中间,要想追上郊狼,那一黑一白两头大灰狼得绕到整排房子的边缘才行。
有这个时间,估计郊狼早就跑没影了。
克里斯汀认为这场追逐战已经落下帷幕,于是带着对这座小镇的崭新认知重新爬上了床,结果第二天一早,她还在往吐司上刮果酱,就看到邻居满脸八卦地进了门。
“昨晚上有郊狼给灰狼咬死啦!”琼斯太太一走进客厅就兴奋地宣布,“不知道从哪来的灰狼,一路追到老车场,把窝都给掀了个底朝天。今天莫里斯警长带人在附近搜了一圈,没看到灰狼的影子,估计是又往山里走了。“
“真是好事。”克里斯汀还没出声,沙发上带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的奶奶就附和了一句,脸色肉眼可见地亮堂了起来。
“这些流浪狗!”爷爷也跟着啐了一口。
克里斯汀想了想,没说话。
不怪琼斯太太情绪激动,说实话,任凭谁前后养了四只宠物猫都被闯进花园的郊狼咬死吃了,小孙女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被攻击,估计都没法对郊狼产生什么好感。
郊狼泛滥和流浪狗群集结是很多城镇的心病。
佛罗里达社会新闻之前还上了推特趋势,说是有人想抄近路回家,没想到正好和附近流窜的流浪狗群撞上,被一百多条流浪狗撕成了碎片。
一百多条啊。
狼都集结不到这个数量。
按理说犬科动物里块头最大的北美灰狼应该更让小镇居民感觉到恐惧,可因为它们来得快走得也快,无形中就把这种恐惧消除了不少。
小镇居民其实并不经常看到灰狼。
他们虽说是依山而居,前几年还饱受夏季森林火灾冬季雪灾雪崩的苦楚,但被大型野兽骚扰的经历还真不多,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山上野生动物太少,兔子还有些,鹿很少看到,没有有蹄动物群,很难养活大型掠食者,自然也没有什么灰狼家族愿意在这里定居。
不过琼斯太太刚才说……老车场空出来了?
克里斯汀顺着问了出口。
老车场是两个街区之外一座被废弃停车场,她刚住到镇上时曾路过那里一次,只记得停车场一直在散发出恶臭味,恰巧开着外循环空调的她差点被熏晕在汽车上。
但克里斯汀并不知道,这座停车场对人类来说只是“臭”,对灰狼来说简直是随时随地都要掉san值的精神污染。
昨晚安澜和诺亚从两座民房中间一米多高的木门上跳过去后,追了好久才把郊狼堵在老巢里,结果刚一靠近那由无数硬纸板箱和皮毛碎片搭成的用来养育后代的小窝,他们两个差点直接原地蒸发、穿越到下一个世界。
停车场边缘堆放着六个圆形的不知道多久没收拾了的垃圾桶,地面上到处是臭烘烘的脏水坑,边上散落着已经风干变硬了的骨头碎片和毛发,每寸地皮都在散发着不尽相同的恐怖臭气。
难怪这些郊狼臭成这样。
安澜叼着猎物离开时还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腐烂了的老鼠脑袋,诺亚则是在战斗中不慎把毛茸茸的大尾巴拍在了散发着猫咪气味的排泄物上。
两头阿尔法狼吃是吃饱了,甚至还有余裕各自叼了一只郊狼往回走,但是谁都没有为这场胜利感觉到酣畅淋漓的快乐。
最心累的事还在后面。
当他们把猎物带回狼群时,安澜对天发誓自己看到至少三头灰狼在上前与不上前之间犹豫,本想凑上来热切欢迎头狼的小调皮甚至巧妙地转了个圈,表现出一副它本来就打算用绕圈欢迎根本没想过要来舔嘴乞食的模样。
可恶!
安澜没忍住,往小调皮脸上糊了一巴掌。
这也就是灰狼的前肢力量比不上东北虎,放在几个世界之前,这一巴掌估计就能把小调皮跟金橘一样糊到地里去。
糊完之后才是分食环节。
安澜和诺亚当时都是狼吞虎咽地把能吃的东西都吃下去了,这会儿能反刍不少点肉出来,再加上带回来的两只郊狼,差不多能让每头灰狼都有点东西垫垫肚子,不至于饿得前胸贴后背。
狼群一边进食,他们一边帮彼此做着清理工作,解决掉啦诺亚背毛上藏着的一块脏兮兮的口香糖,以及安澜鼻子边上挂着的很难扯掉的一小块黏糊糊的汉堡包装纸。
清晨,狼群再次踏上了迁徙的路。
在接下来两天里,谷地狼群在安澜的带领下往东跑了一百多公里,终于到了距离目的地不足五十公里的最后区域。
因为中途又得到了一次补充,目前看着所有灰狼的状况都还算不错,就是兔子仍然显得有些萎靡,年纪最大的莫莉则总会在跑动时发出较重的喘息声。
安澜替妈妈检查了一下爪垫。
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这头上了年级的母狼还在谷地领地时就不太爱动弹,每天只想趴着晒太阳,这一通长途跋涉肯定是累到了,希望能顺利打下一块领地来,让它好好休息休息。
虽然这么想着,但无论是安澜还是诺亚都没有因为距离黄石公园越来越近而放松警惕,恰恰相反,自从路上偶尔能看到国家公园的景点方位标记后,他们的耳朵就始终高高竖着,没有放下来过。
两头阿尔法狼都深深明白一个事实——
前方还有迁徙路上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道关卡。
过去数年,持证猎人和偷猎者们像“守卫”一样游**在黄石公园边缘地带,随时随地准备给那些不幸踏出园区保护范围的灰狼、鹿和其他动物来上一枪。
有充分的的证据显示,一些猎人和偷猎者甚至会利用食物和仿生哨把本来处于园区范围的野生灰狼诱引出来,然后再通过枪击或陷阱的方式将它们“处决”。
对谷地狼群来说,这最后的几十公里路就像包围着乐土的一道天堑,又像是包裹着美食的一层剧毒外壳。
跨过去,才有以后。
跨不过去,一切都会终止于此。
这天傍晚,安澜和诺亚坐在一起交流了一下讯息,爪子熟练地画出各种只有他们两个才明白的符号,最终锁定了一条最终路线。
半小时后,狼群摸黑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