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乌列只是正常的金雕。

正常的意思就是——它平时没事不会蹲在鸟巢里,顶多就是在粗枝上站一站,白天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去吃饭或者吃饭回来的路上,偶尔猎到大型猎物时还会分成小块往家里带外卖。

总的来说,它是个完美的室友。

和沙乌列相比,安澜过得像条咸鱼。

每天早上起来她会先花半小时和家里大鹰一起梳羽毛,把歪起来的飞羽压平,掉落的旧羽摘掉,顺便啄去前一天黏上的脏东西。如果前一天捕猎时弄得特别脏,有时她还会飞到河边去洗澡,洗完了才慢慢梳毛,张开翅膀晾干。

接下来是清理鸟巢。

大房子打理起来比小房子麻烦,不过安澜吃东西时撕毛剔骨弄得比较干净,吞下去的不消化的部分也不多,所以吐食丸的频率不如猎隼,再说她也不会直接吐在窝里,甚至不会在窝里吃饭,无形中省了一大笔打扫的时间。

做完这些,安澜才会乘风起飞去觅食。

天气好、状态好、心情也好的时候,她往往会故意飞到远处捕猎,有时远远超出领地范围。这样做的次数多了、时间久了,领地里一些小动物的族群反而兴旺发达起来,天气恶劣时就方便多了。

沙乌列无法理解这种印在华夏人骨子里的种田情结,只看到安澜每天捕猎回家都很晚,可能还因此觉得她年龄小,捕猎能力不足,于是更勤快地带野食回来。

眼下气候宜人,又正值许多动物的繁殖季节,遍地都是捕猎机会,因此两只金雕没怎么进行合作捕猎,还是各捕各的。

安澜本想学点合作技巧,又觉得这种事急不来,鸟留下了就很好。所以也没强求,反正天气一冷、食物一缺,机会总会来的。

不过就像她没料到沙乌列的到来一样,她也没料到学习合作捕猎的机会会来得这么早。

四月中下旬,北飞迁徙的蓑羽鹤群开始经过山区,每天都有大群小群的鹤在高空穿行,有的小鹤还不到一岁,是不少猛禽最喜欢切入的薄弱点。

金雕也不例外。

沙乌列从第一群蓑羽鹤出现开始就变得躁动不安,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天空,脚爪在树枝上松松紧紧地抓握着,似乎在评估敌情。

安澜比它还要激动,如果不是从没捕过那么大的飞鸟,需要室友做个示范,她早就冲上去了。

那可是鹤啊!

华夏人对鹤有着独特的感情。

这种身形优雅的大型涉禽被认为是高雅的体现,长寿的象征,神人骑乘仙鹤,诗人歌颂仙鹤,画师描绘仙鹤,就连官员的朝服上都要绣仙鹤。

不过安澜在变成掠食者之后对鹤的独特感情就有了些许改变,如果说以前是想接近它们,观察它们,欣赏它们,那现在她满脑子飘来**去的只有焚琴煮鹤,煮鹤,煮鹤……

听说蓑羽鹤在迁徙时能飞过喜马拉雅山脉,有时甚至会飞跃珠穆朗玛峰,而且还会因为天气原因多次折返,无法一次就越过山巅。

这么能飞——肉质一定很筋道吧?

要是多吃几口,会不会鲜到舌头都要掉下来?

真是不能多想,一想就没法好好欣赏鹤群的飞行姿态,在她眼中这些被称为“闺秀鹤”的纤巧大鸟瞬间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飞行的烤鸡,无时无刻不在勾动馋虫,她身上的每一片羽毛都在喊着想吃。

约莫是察觉到了同伴的异常,原本还在观察鹤群的沙乌列转移视线,和安澜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不慌不忙地抖抖羽毛,展开翅膀。

它要起飞了。

安澜立刻意识到。

现在起飞还能是为了什么,肯定是要去找蓑羽鹤的麻烦!

她眼睛一亮,跟在沙乌列背后就振翅起飞,朝着前所未有的高度拔升,边飞边模仿大鹰的空战预热动作,有样学样。

两只金雕一前一后飞到几千米高处,居高临下地追踪猎物,很快就锁定了大群右侧的一个九鹤小群,确切地说,是小群中间的两只幼鸟。

蓑羽鹤的迁徙非常艰苦,每年都有会近四成的成员折损在迁徙路上,这片草原已经非常接近它们的繁殖地,一方面是筋疲力尽,一方面是快到达目的地归心似箭,警戒有所放松,正是掠食者下手的好时机。

比起成鸟,幼鸟受到的挑战更大。

尽管可以很在领头鹤背后找气流借力,这段旅程仍然让它们垂头丧气、身心交瘁,而长辈们围成的保护圈也在渐渐松垮。

沙乌列不急不缓地飞着,凭借当狮子和虎鲸时积累下的围猎经验,安澜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知肚明,那就是把幼崽从群体中隔离出来。

要做到隔离,首先要击溃防线。

想到这里,她加快速度向前和沙乌列并排飞行。

后者先是看了看她,然后毫无征兆地转动尾羽,朝着侧面急速下降,到最后干脆半收双翼,做出一副要直接冲进鹤群的样子,口中还发出进攻时独有的鸣叫。

听到金雕的叫声,鹤群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就要各自逃窜,不过它们之间的情谊很快就胜过了对独自逃跑的渴望,大鸟护着幼鸟,连声催促它们攀升高度、加快速度。

但幼鸟已经做不到了。

沙乌列像一颗导弹一样精准地降落在鹤群中间,三只坠在队伍最后的蓑羽鹤一看自己前面就是天敌,吓得尾巴都要炸开,赶忙朝侧面躲避。

这样一来,保护圈的后侧就被击溃了。

而沙乌列并没有满足,它飞块地拍打翅膀,流星一样划过天际,朝左侧的成鸟身上抓去。这很显然只是个威胁动作,但并不是每只鸟都能在金雕的利爪跟前面不改色,至少那一只鸟不行。

左侧的警卫离开后,幼鸟被彻底暴露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在高空等待时机的安澜心领神会,收拢翅膀高速俯冲,带着千钧之力朝着其中一只惊慌失措的幼鸟扑击。

她没能成功。

幼鸟在亲鸟的尖叫声中陡然拔升,正好和她交错而过,挣得一缕生机。

安澜也没有气馁,而是重新扇动翅膀提升高度,继续追击在它身后,等待清完场的沙乌列来和她会合,形成合围夹击。

事情也的确像她想象的那样发展。

不过是几次呼吸的时间,大金雕就出现在了侧面,它目光如电,颈毛高竖,加速追上幼鸟,伸出双腿就朝猎物的翅膀蹬去。

在亲鸟近乎恐怖的叫声中,幼鸟拼尽全力,做了最后一次挣扎式的下沉,使那双利爪堪堪从它翅膀边缘擦过——

但她无法躲避从另一侧靠近的金雕。

安澜重重地踩在了幼鸟身上,一只脚爪深深钩进它的身体,另一只则拧住了它的脖子。

“咔嚓”一声。

骨断筋折,血肉模糊。

做完这次致命袭击,她立刻把脚爪挣脱出来,不敢托大去提这个重量级的猎物。

失去生机的幼鸟从两千米高空坠落下去,被等候已久的沙乌列抓个正着,但大金雕也被这重物拖得够呛,一连坠落了千余米才艰难地稳住身形。

亲鸟绝望地鸣叫着。

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它只能看着金雕离去,默默舔舐伤口,和家族一起承受打击。

这只幼鸟让沙乌列和安澜好几天不用出去觅食,还让她第一次尝到了鹤肉的滋味。

从金雕的味觉来说,鹤肉比沙鸡肉更结实,又带点奇特的鲜味,撕扯起来能发出裂帛的声响,既好吃又好玩。

更让她高兴的是,这次成功捕猎让沙乌列看到了她的价值,大金雕不再把她当做随时可能饿死的同伴,而是真正把她摆在战斗伙伴的地位来看待,开始频繁组织合作捕猎。

就这样,大鸟巢底下的骨头越堆越多,两只金雕都吃的膘肥体壮、羽毛丰亮,有时还有余粮。

因为金雕捕猎的猎物体型变大,无形之中降低了和猎隼之间的竞争,两只准备迎接幼鸟破壳的猎隼最近也轻松了不少。

巢区一片和乐融融。

当最后一小群蓑羽鹤离开这片草原的时候,某天早上,安澜在晨曦中梳羽毛时发现中型鸟巢里有动静,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枚鸟蛋正在晃动。

她当即压抑不住,兴奋地大叫一声。

这一嗓子不仅把扭着脖子梳毛的沙乌列吓得一激灵,差点没把盯着蛋的猎隼夫妇也一起送走。

雌性猎隼气得唧唧呱呱,好在幼鸟很会挑时间,现在这个时候破壳而出,湿漉漉地爬到干草和绒毛堆上,这才把亲鸟的注意力吸引回去。

刚出生的小鸟委实不太好看。

不过一想到这也是她从亲鸟求偶看到出生的,安澜就有种家鸟下蛋孵出小鸟的幸福感,要不是怕被猎隼夫妇殴打,她现在就想飞过去看看。

倒是沙乌列被她迷惑到了。

大金雕完全不明白孵个小鸟有什么好兴奋的,还以为安澜一直盯着看是准备把刚出生的小鸟抓来吃掉,默默记在了心里。

那天晚些时候,雌性猎隼出发捕猎。它追在一只可怜的蒙古百灵后面上下翻飞,距离拉近后就猛烈扇动双翼,“啪”的一声把它当场击晕,然后冲下去捞起来往窝里赶。

安澜正看得津津有味,沙乌列忽然鸣叫一声,站到粗树枝上朝中型鸟巢张开翅膀。

一开始她没明白对方在干什么。

等到沙乌列开始做出飞行预备姿势,一副气势汹汹准备去掏鸟窝的模样,安澜才反应过来,顿时骇得大惊失色。

家养大鹰太凶悍了怎么办!

在线等,真的非常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