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宋子明三三两两地想着心事的时候,门被轻轻推开,晓梅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她一进门就加快脚步冲着床头柜扑过来,慌张地把碗放在上面,把手放在冻得通红的脸上来回揉搓。

宋子明看到晓梅脸冻得通红,嘴唇发紫,才发现她没有穿外套,一件薄薄的羊毛衫裹在身上,根本不能抵御冬天的严寒,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真想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可是他没有办法,别说病房里没有外套,就是有,他也没法给她披,他动一下都困难。

晓梅等手恢复了直觉,急忙把碗从托盘里拿出来,一边把勺子放进热水里烫一边对宋子明说:“等急了吧?我看到食堂里的稀饭可以照人的影子,就跑到对面的粥店里去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荷叶粥,还有你爱吃的拌三丝,快,趁热吃吧。”

宋子明心里流过一阵热流,如果他不曾发现过事情的真相,即使为她受再多的苦,能得到她这样细心的照顾,他也会是幸福的,但是这一切他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看着晓梅瘦削的身影说:“你怎么出去也不穿外套?我看到外面又下雪了,多冷啊。”

晓梅躲开宋子明的目光走到床尾调整床头的高度,边调边轻声说:“我昨天慌乱中把大衣扔在楼下了,没顾得上穿。”

一提昨天,宋子明和于晓梅都安静下来,昨天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让他们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不约而同地避开,晓梅调好床的高度,拿出毛巾细心地围在宋子明的胸前。

尽管晓梅很小心,还是弄痛了宋子明,她看到一丝痛楚掠过宋子明的脸庞,只好停下来,如果不围毛巾,要是不小心把粥洒到伤口上,他不知又要吃多少苦头。

晓梅看着宋子明思考了一阵,索性把毛巾摘下来,因为怕粥洒在他的伤口,她只好使劲弯着腰使自己尽量靠近他的嘴巴,中间还要躲开他受伤的手,是很累的姿势,但是晓梅并不在意,她用勺子把粥放在自己的嘴边仔细的吹了,然后用纱布把勺子底上拭干,才送到宋子明的嘴边,她做得无微不至。

香甜的粥被晓梅吹得不凉不热,带着一股荷叶的香味在唇齿之间回味,宋子明看着专心忙活的晓梅,她的眼神一直在粥和他的嘴之间穿梭,一勺一勺不厌其烦的送到他的嘴边,她小心翼翼,一丝不苟,让宋子明一时没有了主意。

如果晓梅做的不好,宋子明觉得自己可以借机发泄一下自己内心的痛苦,可是现在没有伤痛,晓梅照顾得周到细致,像照顾一个婴儿,这一切让他无可挑剔又无所适从,他只好机械地张着嘴,那粥的味道也变得索然无味。

直到宋子明吃完,晓梅又细心地把他的嘴唇擦净才从床沿上站起来,长时间的固定动作让她感觉十分疲惫,但她只是一声不响地用手捶着腰,太阳出来了,白色的雪把阳光折射进来,使得病房里格外明亮,空气中的来苏水味渐渐浓了起来,医院已经开始查房了,走廊里有了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宋子明和于晓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他们仿佛也陌生起来,晓梅默默地把餐具归拢到一起,她收拾得极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我去洗餐具,一会就回来。”

宋子明眨眨眼睛表示知道,他看着晓梅慢慢地走向门口,听着不锈钢的餐具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一直等到晓梅出门并把门带上才对着天花板长长叹了一口气,现在他和晓梅的关系微妙到无法言喻,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在地摔的粉碎。

宋子明一直在等着晓梅对昨天的事情有一个解释或者讨论一下下一步的打算,可是晓梅什么也不说,这让宋子明感觉现在等待宣判的好像不是行凶的罪犯,而是他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当他一直以来的疑虑像谜底一样揭开,竟然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他终于知道了爱到不能爱,恨到不能恨的滋味。他为自己的境遇悲哀,人生过半,苦苦追求的爱情反衬了别人的深情厚意,为了家庭把事业荒废,现在连健康也搭上,真是一无所有。

可是当宋子明想到晓梅,他冰凉的心就柔软下来,如果命运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爱上晓梅,爱情是一杯甜美的毒药,一旦在体内扎根,爱就成了本能,像旋转舞鞋一样不是自己说停就能停的。

百无聊赖,宋子明的眼光在病房里上下打量,从今天开始他将要被囚禁在这个苦闷的地方,白色的墙,淡蓝色的沙发和床头柜,很温馨的环境,如果真的变成无法见人的样子,在这里长住下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有晓梅陪着他。

宋子明的目光继续在房间打量,无意中看到沙发旁边放了一大兜营养品和一箱牛奶,他的心立刻一沉:叶一凡来过了。

宋子明知道他受伤住院的事情发生得突然,亲戚朋友肯定都不知道,在这样的大雪之夜除了叶一凡,没有谁在雪中送来这些东西的,他看着那些东西心里一阵翻涌:他到底还是来过了,看到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他会作何感想呢?

宋子明用仇视的眼光盯着那些补品,如果说之前他对叶一凡的感觉是嫉妒的话,现在他对他的感觉是仇恨,完全是他一手导致了这一场灾难,如果他在和晓梅的重逢中没有死缠烂打的话,相信晓梅不会剃头挑子一头热,如果他能处理好自己的家庭关系,相信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悲剧。

可是他给别人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居然还好意思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公然的挑衅,宋子明在脑海里极力回忆叶一凡的样子,那天叶一凡对着他不置可否的笑容简直是莫大的讽刺,这种感觉让宋子明如芒刺在背,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只有把唯一可活动的右手紧紧的攥成一团,使得刚刚拔掉针头的血管暴起,他在这一刻真想把拳头抡向叶一凡。

正在宋子明怒不可遏的时候,门被轻轻敲响,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门就被推开了,一大群人带着一股来苏水味走进来,他们有秩序地围在床边,宋子明知道这是来查房的医生,于是急忙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眼前的人。

果然,大家各自站定之后,一位年老的医生一边戴上挂在胸前的听诊器一边对他说:“我们查房来了,你有什么感觉或者疑问尽管和我们说。”

医生说着掀开宋子明身上的棉被,俯下身来将冰凉的听诊器头放在他的胸膛上,那瞬间的冰冷让他浑身一颤,随即感到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忍着疼痛急切地看着医生说:“医生,我这伤口能完全恢复吗?”

医生摘下口罩,看着宋子明和蔼地说:“你要配合医生好好治疗,注意饮食,一定能很快康复的,千万不要有心理压力。”

“那是不是说明即使康复了,也会留下伤疤?”宋子明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疑问。

医生没有回答宋子明的话,只是有条不紊地检查伤口,他用消毒棉棒在伤口上使劲一按,伤口周围立刻有脓水渗了出来,宋子明突然受痛不由得失声大叫起来,医生们在一旁轻声议论,宋子明听不懂他们的专业术语,只好仔细看着医生的表情,但也没有从医生的脸上看出答案,这让他很是无助。

于晓梅这时正好拿着洗好的餐具回到病房,她看到房间里很多医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快走几步把餐具放在桌子上,礼貌地对着医生说:“医生您好,我是二十六床的家属,刚才正好不在,真是不好意思。”

医生点点头,开始询问宋子明的饮食情况和伤口的感觉,有了晓梅在身边宋子明感觉放松了很多,他不知道是病痛使他变得脆弱还是他一直就是这样依赖晓梅的,这让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医生一边询问,一边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等终于询问完毕,年老的医生望着宋子明身上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晓梅说:“烧伤的恢复与护理有很大的关系,一定要严格按照护士教的护理标准去做,不能有一点马虎。”

晓梅看着医生严肃的神色急忙点头说:“好,我一定会按照标准去做。”

医生听到晓梅的话,和蔼地说:“好了,病人注意休息,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医生和护士,我们继续去别的病房检查吧。”

晓梅带着谦恭的微笑把医生们送到门口,如果她的好态度可以让医生更加关注宋子明一些,她想让她做什么都可以,所以她直到看着医生走远才回转身对宋子明说:“子明,这里毕竟是大医院,医生和护士态度都很好呢,相信你的伤很快就会好起来。”

宋子明并没有理会晓梅的热情,他把眼光转向窗外,不悦地说:“医院好有什么用?你没听医生说护理更重要,你明知道医生马上就要来查房,还去洗餐具洗那么久?”

晓梅听到宋子明的责备立刻不安起来,她双手绞在一起歉疚地笑着说:“对不起,因为水房排队所以等了一会,我没想到医生这么快就查到这里了~~。”

宋子明听到晓梅的辩解还是有点生气,他转过头刚想说点什么,却从侧面看到晓梅才一夜时间似乎憔悴了很多,白色的光线下,她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头发胡乱地用一根皮筋扎在脑后,不知是由于熬夜还是哭过的痕迹,她的眼珠布满了红血丝。

宋子明看着晓梅,她曾经是那么精致的一个人,没想到一夜之间就憔悴成这个样子,他的心忽然软了下来,口气也随之温和了许多,对着晓梅笑笑说:“晓梅,我不是怪你,刚才那么多人围着我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所以以后查房的时候还是你在比较好一些。”

晓梅听到宋子明的话立刻释然了,她急忙走到宋子明身边给他整理一下棉被,微笑着说:“好,我以后什么也不干了,就这么整天盯着你,你看你也不是小孩子,怎么忽然这么胆小了?”

宋子明知道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听到这里急忙岔开话题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了?不说这个了,我觉得现在天这么冷,你穿得这么少肯定不行,你还是赶紧打个电话让咱妈给你送件外套过来吧。”

“这~~”,晓梅踌躇着,随即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宋子明说:“子明,我看这件事情还是先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吧,老人年龄大了,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会着急,再说你现在不适合别人来探望,我想还是等你稍微好一点再告诉他们吧?”

晓梅眼睛里的不安让宋子明心酸,他知道她是怕面对父母的刨根问底,他本来是希望搬出父母给晓梅一些压力,让晓梅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现在又觉得不忍心,如果她不是心甘情愿地说出心底的秘密,又有什么意思呢?

宋子明想到这里只好安慰晓梅说:“你说得也对,那就过几天再说吧,不过我真是很想小小了,本来我说好昨天去接她回家的,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幸亏没接回来~~”

晓梅听到宋子明的话,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她默默地垂下头在宋子明身边坐下来,握住宋子明的手哽咽着说:“子明,对不起,你都是为了我才这样的,要不是你,现在躺在这里的是我。”

宋子明看着晓梅脸俯下去抵在自己的手背上,温热的泪水打在他的手背上,他看着她抽泣的双肩和凌乱的头发,不由得一阵心酸,于是宽慰地对晓梅说:“晓梅,你不要自责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晓梅听到这话抬起头,带着满脸的泪水感激地看着宋子明,宋子明反过手细细帮她擦去脸上泪水,直视她红肿的眼睛说:“晓梅,这件事情我很奇怪,你和那个女人有什么过节吗?她怎么指名道姓要找你并且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你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女人是叶一凡的爱人,因为前段时间叶一凡帮我们公司处理婚礼事件而误会我和叶一凡有感情纠葛,他们两口子起了争执,她就把帐记到了我的头上,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真是太可怕了。”晓梅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慌,于是急忙垂下头去声音低低地说。

宋子明听着晓梅的话,看着晓梅的样子,他的心里一片苍凉,他一直信任的晓梅,事到如今还是对以往的情怀守口如瓶,即使他为她上刀山,下油锅又怎么样呢?他到底还是无法走进她的内心,自己那么多年的感情算什么呢?

晓梅看到宋子明一时无语,于是急忙岔开话题,一边剥香蕉一边对宋子明说:“子明,叶一凡的爱人现在还在看守所,所以咱们的态度很重要,你看咱们是起诉还是调解?”

晓梅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希望宋子明可以说事情一切听她的安排,但是宋子明看着她一脸无辜的神态,无名火没来由地冒了出来,他斩钉截铁地说:“当然要起诉,我不但要他们赔偿经济损失,还要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让她到监狱里呆几年,这样的人敢拿着硫酸来害人,简直是无法无天,坐牢都便宜她了,我真恨不得让她也尝尝这皮肉烧焦的滋味,还有那个叶一凡,自己的家事处理不好来牵连别人,算什么男人?”

晓梅愕然地看着宋子明愤怒的脸,他的语速很快,脸上的伤口因为激动而渗出了血水,与往日的平和宽厚截然不同,她只好咬着下唇拿起消毒纱布,一边轻轻为宋子明拭去伤口上的血水一边说:“好,你不要太激动了,这段时间我也在想,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个社会就是因为法律的约束才会安定,只是可怜她的孩子才和我们小小差不多大就要见不到妈妈了。”

晓梅说完低头看着手里的消毒纱布,那淡红的血水在雪白的纱布上格外显眼,宋子明看着她的样子恨得牙痒痒,没好气地说:“你倒是很菩萨心肠啊,她做事自己都没有为自己的孩子打算,你操的什么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晓梅呆呆地看着宋子明,眼睛满是疑惑不解,从前的他总是宽厚温和,曾经的口号是:宁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可是今天的他似乎变得十分尖刻,这些话让她很难相信是宋子明说出来的,晓梅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疼痛会让一个人变得尖刻吧。

宋子明感觉晓梅在看他,急忙躲开她的目光把眼神转向窗外,这样对立了很久,晓梅才轻声说:“你歇一会吧,我打电话让董浩管理好公司的业务,顺便联系一位好的律师。”

宋子明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双眼,晓梅刚刚擦过的伤口火烧一般疼痛,他的心也跟着疼痛,仅仅一个早上,他和晓梅心照不宣的结果是无比的心酸和疲惫,对于晓梅的对事情的解释,与其说他是在一直等待,还不如说他是一直在渴望,他渴望晓梅能和他做一次心灵的沟通,因为他爱她,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过去,但是他需要她对未来给他一个明确的承诺,特别是在这样脆弱的时候。

宋子明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很不男人,但是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因为现在的他和以前不同。可是晓梅一直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表示,即使对他提到的事情也是顾左右而言他,这说明什么呢?

宋子明的心里无比苦闷,他的要求并不高,受伤的是他,他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只是想要晓梅能够发自内心地和他谈一谈,可是这所有的一切晓梅不说,他终究做不到放弃尊严对她的从前刨根问底,这简直比伤痛还要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