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寂静无声，只有白色的灯光照着白色的墙，叶一凡就在走廊上看着晓梅孤独离去，直到转过一个拐角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才忽然想起周莉娜还在派出所，民警还在等着他了解情况，于是他急忙穿上外套冲出门去，寒冷很快淹没了他。
叶一凡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派出所里还是灯火通明，老远就听见周莉娜的喊叫声，那声音声嘶力竭：“放开我，我不要活了，老公都要让别人抢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叶一凡听着这话皱着眉头猛地推开门，看到程骏两只手使劲抓住周莉娜的胳膊，而周莉娜一边喊着一边上窜下跳，弄得程骏满头大汗，程骏看到叶一凡大赦般长出一口气说：“一凡，你怎么才来啊？”
叶一凡看了周莉娜一眼，声音低沉地对程骏和几位值班民警说：“对不起，我先去了一下医院。”
周莉娜看到叶一凡冷漠的眼神更加激动起来，她使劲挣脱程骏的手冲到叶一凡面前，大说：“叶一凡，你终于来了，你有本事永远不要来啊，让我死在这里好了，然后去找你的老情人再叙前缘，我就是豁出去了～～”
叶一凡脸色铁青地盯着周莉娜足有一分钟，猛地抬起右手，冲着周莉娜的脸就是一个耳光，这个动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几位民警很快从座位上冲过来，一边把叶一凡往后推一边抓住了他的手，程骏见状急忙喊：“一凡，你不要乱来。”
叶一凡因为激动而脸色发红，他一边挣脱民警的手一边说：“你们不要拉我，这个女人已经疯了，我要让她清醒清醒。”
但是民警一直不松手，叶一凡挣扎了几下突然觉得自己太失态了，他很快调整情绪对几位民警说：“好了，你们松开我吧，我保证不再动手，但是你们要让我好好和她说说，有些事情现在不和她说清楚，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
民警和程骏互换了一下眼色，很快松开了，叶一凡腾出手解开领口的扣子以便缓解自己急促的呼吸，看着周莉娜说：“周莉娜，你真是疯了，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有事你完全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不分青红皂白去伤害无辜的人呢？你这样做想过后果吗？”
周莉娜挨打后一直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脸上多了几道明显的手指印，她从小从没有挨过别人的打，竟然一时没有反映过来，现在看到叶一凡一本正经地教训自己，不由得火冒三丈，她盯着叶一凡咬牙切齿地说：“叶一凡，你还好意思说我？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事情全是你们逼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于晓梅狼狈为奸，早就串通好了和我离婚后你们马上结婚，我是不会成全你们的，我就是要让她变成丑八怪，这次硫酸没浇到她的脸上算是便宜她了，反正我错了一次，她也不会放过我的。”
叶一凡看着周莉娜的脸，那脸扭曲着像是被魔鬼控制一般，他一阵心寒，继续说：“莉娜，我和你做了八年的夫妻，你就一点也不会信任我吗？如果我说我和于晓梅什么事也没有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其实我们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不见得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样龌龊，我们就是无意中遇见了，一起回忆从前，我和你离婚并不是于晓梅的意思，我想离婚之后我可以重新追求她，但是晓梅拒绝了，她说不会把自己的幸福凌驾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还劝我珍惜家庭，毕竟还有孩子，昨天我把你的事情和她说了，她不追究你破坏婚礼的事，可是你～～”
叶一凡说到这里说不下去，只好悲哀地别过头去，周莉娜看着叶一凡痛苦的样子，他的话句句打在她的心上，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生最大的错误，很多年以来她还是了解叶一凡的，他最大的好处是从不说假话，就比如：他从没有说过他爱她，即使在最私密的夫妻生活中，他也说他需要她，但从不说他爱她。
那么今天叶一凡所说的都是事实了，于晓梅并不是导致他们离婚的罪魁祸首，而且已经答应不追究婚礼事件的事情，周莉娜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下去，她觉得全身冰冷，如果自己可以早一点和叶一凡沟通一下，说出自己的疑问和悲愤，如果自己不是这么冲动地采取极端报复，而是直接找于晓梅商量婚礼事件的事情，一切都不会是今天的局面，可是没有如果，那个让她终生难忘的慌乱场面以及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她的耳边回放，她惊恐地张大了嘴巴。
叶一凡看到周莉娜震惊的样子继续说：“莉娜，其实对于你我一直感觉很愧疚，在刚结婚的时候我是想好好和你过日子的，但咱俩像错开的齿轮一样总是没法吻合，这么多年我们都生活得很累，我觉得这样对你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处，不如分开寻找各自的幸福，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越想越偏以至出现今天的局面，这件事我有很大的责任，可是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周莉娜听着叶一凡的话，面色渐渐由红变白，只剩下几个手指印泛着红光，她沉思片刻猛然扑到叶一凡的身上，一边锤打着叶一凡一边说：“一凡，你怎么不早说呀？你怎么昨天晚上不告诉我你帮我去向于晓梅求情？今天我到公司去找于晓梅，却看到你们情意绵绵地走到饭店，我就忍不住～～”
叶一凡听到这里猛地冲到周莉娜身边，抓着她的手臂说：“你今天看到我们去饭店了？你想去找晓梅亲自谈是不是？”
周莉娜点点头，泪水随着动作滚落下来。
叶一凡沮丧地甩了下拳头，无奈地说：“我昨天晚上听你那样说都气疯了，当时恨不得打你一顿，哪里还顾得上说什么？回去想着先看看晓梅什么态度的再和你说，没想到你～～”
“那你今天找于晓梅，她怎么说？”周莉娜猛地想起和于晓梅的对话，抬起头看着叶一凡问。
叶一凡看着周莉娜苦笑着说：“我没想到晓梅这么大度，她说同是女人，她在心底里理解你的做法，我想明天告诉你这个消息呢。”
周莉娜听了叶一凡的话睁大眼睛看着叶一凡的表情，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假来，但是叶一凡一脸痛楚悔恨的表情让她不能不相信，她抓住叶一凡的衣服喃喃地说：“是真的吗？难道她今天下午告诉我的都是真的？”
叶一凡很肯定地点头，“是的。”
周莉娜的手无力地从叶一凡的衣服上滑下来，慢慢蹲到地上用手捧着自己的脸，她没想到叶一凡最终还是选择了帮她，看来他虽然恨她，但还是不忍心看到她落到阶下囚的下场，她没有想到于晓梅会这样宽宏大量，居然真的能不追究她给她造成的伤害。
周莉娜真的后悔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可是人生永远不会让你带着经验重来，这样的悔恨在以后的生活中会永远陪伴着她，现在她深深地伤害了他们，她无法挽回、无法补偿，只能一遍一遍摇着头对叶一凡说：“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周围的民警听到叶一凡和周莉娜的对话，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因，他们纷纷惋惜地摇着头，程骏站在他们旁边，诧异地睁大眼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程骏记得从中学开始，周莉娜就一直是很优秀的，她学习好、容貌好、家世也好，所以是很多男生的青睐对象，包括他也曾经很喜欢她，但是她一直骄傲得像一只孔雀，所以他从来没有表露过。
后来周莉娜和叶一凡结婚，郎才女貌让很多同学羡慕，每逢同学聚会周莉娜都会打扮地花枝招展和叶一凡一起参加，男的潇洒，女的漂亮，两人的单位又都很好，让人羡慕不已，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看似美满的婚姻原来有着这么多纠结，而且这纠结竟然就这样毁了周莉娜的事业和所有的心血，看来婚姻可以成就一个人的幸福，也可以毁灭一个人的生活。
程骏知道周莉娜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被害人追究法律责任，她很难逃脱法律责任，不但要失去工作，估计还会坐牢，他想到这里急忙示意叶一凡跟他到隔壁房间，叶一凡看到他示意的眼神，痛心地看周莉娜一眼，默默地跟着他出门。
程骏的办公室在二楼，叶一凡跟他走进办公室，疲惫不堪地坐在沙发上用拳头捶着自己的额头，程骏急忙给他倒了一杯水，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叶一凡因为心力交瘁不想说话，程骏则是因为不知从何说起，骄傲如周莉娜，桀骜不驯如叶一凡，竟然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看来人生真是有很多事情不可预料，程骏想到这里叹口气拍拍叶一凡的肩膀说：“一凡，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叶一凡听到程骏的话叹口气说：“程骏，我真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你说一个人想过自己理想的生活怎么这么难？”
程骏只好再次拍拍叶一凡的肩膀说：“人生本来就有很多无奈，哪能由着性子来？”说完赶紧岔开话题，“对了，那个受伤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叶一凡听到这个问题脸色顿时黯淡下来，他想到宋子明血肉模糊的脸，叹息着说：“现在刚从手术室出来，具体情况还不敢说，要过了感染期才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但毁容是肯定的了，不知以后恢复情况会怎样？”
程骏搓着手一边思索一边说：“但愿没有大事才好，莉娜明天估计要转到看守所，等待伤势鉴定和被害人的起诉，故意伤害罪最少也要判三年呢，我看你还是去通融一下不要让他们起诉，私下民事赔偿会好一些，不至于对莉娜的前途造成威胁。”
叶一凡坚决的摇摇头说：“这是不可能的，人家无辜受了这样的伤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件事我开不了口，只能听天由命了，再说莉娜也改反省反省，她从小太顺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对一个人不是什么好事。”
“唉，”程骏轻声叹了口气，“以前我还一直羡慕你们哪，朗才女貌，单位又好，看来你的生活也一直不太如意啊。”
叶一凡苦笑，“是啊，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看任何事情是不能看表面的。”
“那～～你会和莉娜离婚吗？如果你们真的离婚，我怕莉娜会受不了，又做出什么傻事来。”程骏迟疑的问。
“离婚？现在事情弄成这样我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事？说到底，这件事情的起源在我，我没有资格考虑自己的感受，只希望事情不要再往坏里发展下去。”叶一凡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眼神迷茫。
两个人再次无语，过了很久叶一凡才紧锁着眉头说，“程骏，麻烦你给我一只烟，好吗？”
程骏忙从衣兜里往外掏烟，用打火机帮叶一凡点着，他看到叶一凡拿烟的手微微发抖，火光映着他疲惫的脸庞，再也不是学校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他们默默地吸着烟，只有烟灰在无声地坠落。
等叶一凡和程骏从隔壁房间出来的时候，周莉娜已经停止了哭泣，正在默默地坐在墙角的沙发上看着外面的茫茫黑夜出神，看到他们出来她赶紧迎上来，叶一凡看到她眼睛红红的，脸上的手指印已经有点红肿，心里不禁有点愧疚。
周莉娜快步走到叶一凡面前，满怀愧疚地说：“一凡，对不起，我想了很久，是我太糊涂了，自己胡思乱想造成今天的局面。”
叶一凡别过头去不看她楚楚可怜的神情，一切都已经难以挽回，这迟到的道歉还有什么意义呢？
周莉娜看到叶一凡冷漠的样子欲言又止，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一凡，你能不能代替我给于晓梅道个谦，告诉她我一定会痛改前非，一定尽全力补偿他们的，请她原谅我好吗？”
叶一凡回头看着周莉娜，她的眼神带着祈求的光芒，让他一时有点心软，但是想到晓梅遭受的痛苦，他的心很快坚硬起来，他把目光转往别处，看着墙角的一株铁树坚决地说：“莉娜，不要再试图逃避自己的罪责，你现在替于晓梅想想，她要照顾病人，她要面对各方面的压力，我怎么能对她开口提这样的要求？”
周莉娜听完叶一凡的话急忙上前一步，使劲抓住他的胳膊说：“一凡，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我，虽然我罪有应得，但我不想去坐牢，我已经知道错了，求求你让她给我一次机会吧。”
叶一凡看着周莉娜，最近一段时间她仿佛老了好几岁，脸色苍白，头发也像枯草一般，他的心中掠过一阵疼痛，放低了声音说：“莉娜，你知道错了就好，现在你对案件的态度很重要，你要好好遵守这里的制度，事实求实地做口供，我会尽力的。”
周莉娜眼神迅速浮上希望的光，她急忙靠近叶一凡说：“一凡，在家中我的皮包里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是十万块钱，本来是今天中午交给于晓梅的，但是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改变了主意，现在你回家马上把它交给于晓梅，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好不好？”
“我会的，”叶一凡点点头继续对周莉娜说：“但是莉娜，金钱不是万能的，我把钱给晓梅只能是一点补偿，它不能挽回任何事情，即使晓梅最后做出任何决断，我们都是罪有应得的。”
“一凡，对不起。”周莉娜泣不成声地站在叶一凡面前，她的柔弱让叶一凡的鼻子酸酸的，他转过身去和程骏说：“程骏，麻烦你帮我照顾莉娜。”
程骏急忙点头，叶一凡快步走出派出所，怕自己忍不住落下泪来，外面寒风凛冽，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他浑身一颤，但是还是冒着寒风往停车场走去。
周莉娜看到叶一凡的背影，挣脱程骏的手扑到门边，悲怆地喊着：“一凡，原谅我。”
叶一凡回头看着周莉娜，她泪眼朦胧，在风雪中是那样无助，他急忙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有雪刮进了眼睛里，他不由自主地去揉搓，雪越下越大，他看着苍茫的天空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这话是对周莉娜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